夺纸

唐艺艋

赵庄有个王书生，家徒四壁，却是个勤学之人。平日除了在外帮别人写写书信，卖几幅字来花上几个时辰，其余时候都端坐在自己有如科举考场般小的家中，守着用每天收入买来的堆积如山的宣纸，笔耕不辍。时间久了，就连躺着入睡都使他浑身不痛快。这王书生生性正义，尤好朱子理学，从不容得任何有悖道义之事。同乡人都好心劝他不可树敌，他只是微笑，仍我行我素。

赵庄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有权有势的赵家便成了赵庄霸王。赵老爷贪图享乐，鱼肉乡里，乡人们对此都满腹怨气。幸而赵家少爷一反骄奢淫逸的作风，时常背着父亲分发粮食，周济穷苦人家。因此，人們一旦说起赵少爷，不是在酒桌上举着酒杯连连称赞，就是在田间地头拄着铁锄赞不绝口。总之，人们只要想起赵少爷的和善，赵家犯下的罪行好像都能一笔勾销。然而，王书生绝看不惯赵少爷从小娇生惯养的家教，拒绝接受赵少爷的好意，对其所做所为不为所动，甚至称之虚伪，唾弃有加。

赵少爷再次登门造访：“王兄，吾等同年，更当相互提携，不可过分推脱。这些粮食，权当我一番心意，请兄台不要见怪。”见了衣着光鲜的赵少爷，王书生心中没好气，却仍不失礼貌的谢绝道：“孔圣曾赞颜回箪食豆羹。我也愿乘风破浪，当如颜回般安贫乐道。心意已领，还是请回吧。”赵少爷再三劝说，仍不离去。王书生本心中烦闷，又被他这般纠缠，急火攻心，拍案而起。赵少爷沉默了，微笑着拱拱手作揖离去，只是在出门前都在用他那锐利的目光紧盯着王书生那堆宝贝般的宣纸，若有所思。王书生不由得感到心头发凉。

冬去春来，愈来愈接近离乡赴试之时。春回大地，田里一片绿油油。回归的新燕也驻足它的屋檐衔泥筑巢，和着温暖的春日清脆的啼叫。但这春天无边的快乐好似丝毫不属于王书生，他在本不大的陋室中来回踱步，不时发出阵阵叹息。何哉？原是被家贫所困。即使他拼尽全力，甚至牺牲练习写文章的时间仍不能赚足足够的盘缠。不能赴试就无从实现自己的抱负，这可如何是好？他眉头紧锁，心中深重的愁思仿佛能让他凭空长出千丈白发。这时，应和着他的脚步，屋外也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他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向外望，不禁睥睨而视——竟是赵少爷！身后跟着成群的随从，不时地向王书生的方向张望。此时王书生也不顾什么礼节了，在心里恨恨地骂着：赵大少这厮，竟来拿我寻乐子。衣冠楚楚，可惜是个小人！王书生再看他人马众多，又想起先前他那锐利的目光，心中的阴影挥散不去。

他的预感果然不幸成真。这天傍晚他刚坐定，拿出纸笔准备用功。谁料身后的门板被人一脚踹开，那早已腐朽动摇的木头向他压将下来。王书生身手灵活，一个侧身翻在地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早已经被几个彪形大汉按住，其他的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抱走了他那堆珍贵的宣纸。王书生定睛一看，门后竟是赵少爷那瘦削的身影。他扭动着身子，用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叫道：“你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不得好死！”怎料身后被人用手一砍，王书生瞬间感到天旋地转，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只能任凭强盗宰割。

日上三竿，王书生才清醒过来，竟不顾自己摔痛了的身体，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径直走出门去，脚步朝着官府的方向。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出乎他的意料，官大人听了他对赵家的控诉，竟没有将他赶出衙门，反而派人传唤赵少爷，让他们对峙公堂。

少顷，赵少爷来到。王书生指着他的鼻子，向官老爷再次诉说了他那强盗般的行径。赵少爷无言以对，只好低着头，一一承认了他嫉妒王书生的才学，企图妨碍他学业的所作所为。对此，官府判决赵少爷还回所有宣纸，并给予王书生以重金赔偿。赵少爷只得签字画押，有些不情愿地应下了。

一个友人来找王书生喝茶谈心。听了王书生的遭遇后，他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你还是输了。”友人说道。“赵少爷一向敬重有才学的人，他定会想方设法帮助你这个穷书生。前些时日在一向偏袒赵家的官府，你竟占了上风。赵少爷定是看你如此倔强，急中生智想出‘夺纸之法。如今你参加科举不愁，还是应当感恩啊。”王书生看似冷静，实则攥拳握紧了茶杯。

送走了友人，王书生径直向赵家走去。但这次他不是去寻仇，而是去负荆请罪。

王书生和赵少爷夺纸的故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赵庄，自此成为一段美谈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