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房芳
任小乐乐不起来了,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总是布置写日记的作业,还要交上去批改。
从开始写日记的那一天起,他就听说过关于日记的一个顺口溜:日记日记,每日都记。一日不记,不是日记。他还听说,日记就是写自己的心里话,什么都可以写出来。
所以说,对于写日记,任小乐是不反对的,反而是喜欢的,但是对于日记要当成作业完成,还要上交,他是不能接受的。
不能接受也没有办法,这是作业呀。“作为一名学生,不交作业怎么行?”他的同桌马玮玮就这样问过他,让任小乐无言以对。
“可是——日记很私密,记录着我的小秘密,怎么能拿出来给别人看呢?”任小乐后来反问马玮玮。马玮玮的小脸红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回答,就把马尾辫一甩,转过脸去:“我也不知道!”
因为这个想法总是在作怪,任小乐的日记作业总是完成得不够好。老师曾经点着那个巧克力色的日记本说:“任小乐同学平时的成绩还不错,作文写得也还好,不知道怎么就是写不好日记。”
马玮玮偷偷地笑,挤着眼睛看任小乐。任小乐憋着不说话,发际线处却渗出汗珠。
关于日记的问题,任小乐的爸爸也和他谈过。在家里,爸爸是负责检查语文作业的,这事他就不能不管了。“我说儿子,日记你怎么就不会写呢?不就是记录一下你每天经历过的事,或者身边发生的事情吗?”
任小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小声问:“爸爸,你小时候也写日记吗?也要交给老师批改吗?”
“我嘛,”爸爸愣了一下,然后打起了哈哈,“哈哈,当然写,不过没有交给老师。”
“你爸爸小时候的日记呀,应该说是一部童年捣乱英雄史。”妈妈插话说。
爸爸的脸竟然红了,站起来推着妈妈往外走:“去去去,现在是语文时间,检查数学作业请在门外候着。”
任小乐抿着嘴偷乐,他没有问爸爸到底那个时候有多调皮,只是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次,他就把这件事写了出来,出乎意料地得到了老师的表扬。任小乐有些得意,马玮玮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神秘地说:“像这种不怕大家知道的事情,我是敢于写出来的,也能写好。”
尽管马玮玮还是很不解,任小乐也不想继续解释,他的心里还想着另外的事情。
今天的马玮玮有点儿兴奋,不停地主动跟同学说说笑笑。任小乐在女同学叽叽喳喳的对话中得出了一个信息:马玮玮放学后要去电视台彩排,为周末的节目直播做准备。
“哎呀,真是好紧张呢!”马玮玮夸张地拍着胸口说,其实心里是非常得意的吧。这样装腔作势,作为她的资深同桌——任小乐还是看得出来的。
等到那些女生散开,她们的嬉笑声也随之远去时,任小乐才小声地问道:“别说我不关心你,放学后时间紧迫,你哪里还来得及回家换衣服啊?”
“这你就没经验了吧?”马玮玮掩饰不住那种自豪,却又故作轻松地说,“我呀,一早就把跳拉丁舞的衣服穿在校服里面了,到时候一脱校服就行了,哪里用得着回家换衣服?”
任小乐脸上发讪,抓抓脑袋说:“还是你聪明啊。”这话有点儿言不由衷,可人家马玮玮正在兴头上,压根就不介意,反而更加得意地说:“这就叫里面一套,外面一套。学着点儿吧,小伙子。”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任小乐突然拍拍脑袋,连声说:“多谢指教!谢谢,谢谢!”他这么客气,倒让马玮玮有些惊异地盯了他好一会儿。
下午放学,老师布置的作业里又有写日记,美其名曰“练笔”。任小乐顾不上关心马玮玮如何赶去电视台,只在心里琢磨一件事,越琢磨越得意,所以他回到家时,脸上是满面笑容的。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妈妈诧异地問。
任小乐抿嘴一乐,又慌忙摇摇头:“没有什么。”
爸爸猜测说:“一定是今天的作业不多,所以高兴。”任小乐顺势点点头:“对对对。”
今天的作业写得很快,剩下的时间就是任小乐自己的了。等爸爸妈妈都走出了他的房间,他这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巧克力色的新日记本,他要写一本真正的日记,只属于自己的日记。
爸爸来叫他吃饭时,发现他还伏在巧克力色的日记本上,满意地说:“真够用功的,快歇会儿吧。儿子,吃饭了。”
等爸爸一转身,任小乐就把这个本子放进了抽屉。
从此,任小乐像做地下工作似的,每天写两份日记,分别写在两个日记本上。书包里的是交给老师的,抽屉里的是留给自己的。
交给老师的那本,他尽量写得结构合理,突出主题,内容积极向上。抽屉里的那本,他写得很随意,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甚至还在上面画漫画。
交给老师的那本,写满了好人好事,写满了好词好句,写满了夸奖老师和同学的话,很甜蜜,甚至肉麻,还有些虚情假意。抽屉里的那本,写着他的秘密,他的真心话,他的那些不被人知道的“坏心眼儿”,还有他讨厌的事:他不喜欢整天被人管这管那,他不喜欢作业太多,他不喜欢没有意思的学科,他不喜欢老师偏袒学习成绩好的那几个学生,他不喜欢马玮玮太骄傲……
现在的任小乐,好像一点儿也不怕写日记了,老师让他分享是如何做到的,他就说了只能写在日记作业里的话:“我平时注意观察,把小事记录下来,还爱琢磨每个人的特点。还有,我训练自己的眼睛像记者的一样敏锐……”
老师很满意,大大地夸奖了任小乐一番,还让大家都向他学习。任小乐心里那个乐啊。“这种地下工作,真是太有趣了。”他在心里嘀咕着,“我简直就是个‘两面派嘛,好玩。”
“在老师面前和那个日记作业里,我是个乖小孩,只写那些应该写的。在这个日记中,我才找到自己。喜怒哀乐都是自己真实的感受,不用考虑字数,不用担心跑题,不用挖空心思找词语,不用按照体例结构来写,不用担心被罚。我可以随心所欲,放飞自我……”任小乐在抽屉里的日记本上写道。
马玮玮也惊讶于任小乐的变化:“喂,这位同学,我想采访你一下!看你整天乐呵呵的,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烦恼吗?”
任小乐迟疑了一下,笑嘻嘻地说:“有烦恼化解开就好了,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开心,不是吗?要学会自己找乐子啊。”
马玮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这就难怪了,你的名字里就有个‘乐字嘛,你想找乐子当然容易了。”
“你的同桌名字里有个‘乐字,你想找乐子也不难。”任小乐嘻嘻哈哈地说。
事实上,他的心里在犹豫:我的这个秘密武器,要不要告诉她呢?还是多观察一阵子吧,看她值不值得信任。
还有一件事是任小乐担心的,两个日记本的颜色相同,本来是想迷惑爸爸的,可不要粗心大意,错把抽屉里的那本交给老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