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传统花卉厅堂摆花研究

李 臻

(苏州农业职业技术学院 园林工程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0)

摆花是苏州古典园林中置于厅堂几案的一种室内陈设。明清时期，苏州是我国重要的花卉生产基地，传统花卉种类丰富[1]，园林厅堂中摆设应季花卉蔚然成风，“时尚以列几案间者为第一”[2]。以厅堂摆花为媒介，园林的意趣从室外空间延伸到了室内。而用以摆花的传统花卉不但营造出厅堂里的四季风景，更基于其丰富的花卉文化折射出园林主人多样的园林审美和独特的精神追求。明代文震亨和清代李渔对苏州园林传统花卉厅堂摆花的花卉选择、摆花位置、园林意趣等进行了较全面的论述[2-3]。当代的研究多集中于传统花卉的园林造景和苏州园林的文化意趣，但是对传统花卉厅堂摆花却鲜有涉及。通过对9个苏州园林的调查研究、取样和分析，总结传统花卉厅堂摆花现存的不足，并结合相关文献提出对应的完善建议。

1 调查和研究

1.1 调查地点

调查选取拙政园、留园、网师园、沧浪亭、怡园、艺圃、狮子林、耦园、虎丘等9个古典园林，其中留园、网师园、艺圃、耦园住宅与花园保留较完整；拙政园、怡园规模一大一小，花园部分较完整；沧浪亭、狮子林兼具宗庙特点；虎丘属于自然风景式园林。依据2014年5月～2016年12月统计数据，进一步选取古典园林厅堂摆花常设位置样本共82处，其中，拙政园10处、留园9处、网师园10处、沧浪亭7处、艺圃10处、耦园7处、狮子林10处、怡园6处、虎丘13处。

1.2 研究方法

陈植先生认为，就造园问题做综合及系统论述的尤以《园冶》、《长物志》、《花镜》3种为著[4]。这三部著作中与厅堂摆花相关的内容主要有《园冶》的装折、借景篇，讨论厅堂空间划分、园林季相变化和文化意蕴[5]；《长物志》的室庐、花木卷，讨论摆花陈设位置及种类[2]；《花镜》全面介绍了传统花卉的栽培、应用情况[6]。综合分析，从摆花的种类数量、陈设规律、传统花卉应用状况、室内外植物季相互动和厅堂摆花文化意蕴等方面，对调研数据进行分析，归纳厅堂摆花的主要问题和成因，最后提出讨论建议。

2 结果与分析

2.1 厅堂摆花种类

依据2014年5月～2016年12月统计，园林中厅堂摆花种类共50科88属105种(图1)。比较而言，占地面积广、建筑密度高、厅堂面积大的园林，因陈设空间充足，摆花种类数量相对丰富。最为典型的是沧浪亭，该园在明清具备宗庙特点后，厅堂的建筑尺度扩大，摆花陈设空间充足，加之成功的设置了应季的主题兰花、菊花展，因此，摆花种类最丰富。拙政园、留园摆花种类大于网师园、怡园也是相同的原理。但是，虎丘由于其自然风景式园林的特点，建筑布置较分散，摆花主要设置于室外环境，厅堂摆花的种类反而最少(表1)。

图1 厅堂摆花种类及比例Fig.1 Plant species and proportion of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hall

表1 古典园林厅堂摆花选样地点Table1 Main location of flowers laying in hall of gardens

2.2 厅堂摆花陈设规律

明清以来，厅堂当中的几案、两列坐椅以及楹联匾额都是程式化的设置，而盆景、摆花、插屏、书画等陈设则随需要添置[7]。盆景、摆花多置于几案两侧的高花几或椅子间的茶几上。此外，轩、馆、斋、室等相对小型的建筑室内陈设依功能的不同而异(图2，3)。若作为书房，则设有书桌、书架、几案、椅等；若是休息处所，则有榻、几案、椅；几案上或置炉瓶三事，或置摆花盆景，其余陈设不一而足(图4，5)[4]。

时至今日，摆花陈设规律基本上延续了传统模式，旅游旺季还有一些额外的增添(图6、7)。以留园的五峰仙馆为例，以纱隔、屏风、飞罩将厅内分为南北两厅。南厅依着当中的屏门置一张天然几、一张供桌、两把太师椅，天然几两边各放一高花几。花几上置摆花，旅游旺季时，供桌上还会增设插花。南厅明间两侧两溜椅子，各三张扶手椅间夹两只茶几，有时于当中设圆桌并置摆花；次间两边各放了一张方桌、两张扶手椅，方桌上置摆花，旺季时更换为插花。贴着纱隔屏风还放了长几，南墙边窗下放一张条几，旺季时均在上方布置插花。北厅结合屏风放了一张天然几、一张方桌、两把太师椅，天然几两边各放了一高花几，其上摆设盆花，旺季时在相似位置增设插花(图8，9)。

图2 城曲草堂陈设Fig.2 Furnishings of Chengqu Caotang

图3 看松读画轩陈设Fig.3 Furnishings of Kansong Duhua Xuan

图4 明道堂陈设Fig.4 Furnishings of MingDaoTang

图5 十八曼陀罗花馆春季牡丹主题摆花Fig.5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18 Mantuoluo Huaguan in spring

图6 远香堂夏季荷花主题摆花Fig.6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YuanXiangTang in summer

图7 远香堂春季岁朝清供摆花Fig.7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YuanXiangTang in spring

2.3 传统花卉应用

数量上，调研统计了105种厅堂摆花中，梅、兰、菊等传统花卉34种，银杏、罗汉松等盆景花木5种，而红掌、观赏凤梨、一品红等栽培观赏历史较短的常用商业花卉种类则达到66种(表2)。传统花卉仅占总体摆花种类的1/3。

图8 五峰仙馆南厅Fig.8 South Hall of WuFengXianGuan

图9 五峰仙馆北厅插花及垂盆草摆花Fig.9 Flower arrangement and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North Hall of WuFengXianGuan

表2 古典园林摆花种类Table 2 Plant species of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gardens

时间上，传统花卉在旅游旺季使用较多，兰、菊、荷等常作为摆花主题。但是旅游淡季时，摆花花卉的主题性、文化性及丰富性则大幅降低。据2014年9月统计，拙政园共10处厅堂建筑，设置摆花28盆，使用花卉仅有秋海棠、菊花(黄色、紫色)、建兰、白掌4种，其中白掌为我国近年引进栽培种，并不属于传统花卉。同一时期，网师园共9处厅堂建筑设置摆花17盆，使用凤梨、杜鹃、银杏、红掌4种，其中凤梨和红掌12盆，杜鹃4盆，银杏盆景1盆，传统花卉不足摆花总量的30%(图10)。同时，这一时期的典型传统花卉石榴并未被广泛使用。

2.4 摆花的室内外环境互动

园林中厅堂的设计原本具有室内、室外景观渗透的考虑。室外植物种植多年不便移动，而厅堂摆花的设置正好与庭院植物呼应或补缺。如春季庭院玉兰花开，则厅堂配置山茶呼应；冬季玉兰落叶，则厅堂配置水仙、腊梅补缺。调查发现，园林厅堂摆花延续了传统园林庭院植物配置对植物季相变化的关注，随季节调整赏花种类，形成园林建筑室内不断变换的风景。但在观赏期控制方面，室内摆花多与室外庭院花木重叠。导致花木在最佳观赏期时，室内、室外花团锦簇；而当花木季相变化不太鲜明时，室内、室外花木也同时进入了相对单调的观赏期。因此，厅堂摆花在为庭院花木提供观赏补充方面尚有不足，在室内外花木的花期互补方面缺少互动。

2.5 花卉与建筑的文化呼应

作为园林陈设的一部分，厅堂摆花与园林建筑的关系密切。园林建筑中大量匾额、楹联直接或间接的传达出了花卉、植物的主题。文征明在《王氏拙政园记》中罗列了芙蓉隈、玫瑰柴、蔷薇径、桃花泮等20处含有植物主题的园林景点，占当时全部景点的2/3。调研选择拙政园中6处主要景点的厅堂摆花，对照其相应的10组楹联内容，发现建筑品题的花卉文化意蕴在厅堂摆花方面并没有充分展现出来(表3)。

图10 传统花卉旅游淡季的应用Fig.10 Traditional flowers application in tourist off-season

表3 拙政园景点植物主题楹联与摆花现状Table 3 Plant theme couplets and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Humble Administrator's Garden

3 问题与总结

通过调研发现，古典园林厅堂摆花形式和种类虽然不断丰富，但与明清时期相比，传统花卉的应用优势却并不明显。主要表现在：

(1)厅堂里的传统花卉繁华不复。厅堂摆花中的传统花卉逐渐被商业花卉取代，一方面，传统花卉使用种类的总量偏少；另一方面，在旅游淡季时摆花应用的传统花卉大幅缩减。

(2)室内外植物的季相互动较少。厅堂摆花在随季节调整赏花种类方面关注较多，但作为园林中可移动、易变化的植物元素，厅堂摆花在与庭院花木的花期呼应，特别是观赏期互补方面，缺少互动。

(3)摆花与建筑的文化意蕴不尽一致。园林建筑常使用植物题材来传达其文化方面的意蕴，但作为建筑室内陈设的摆花在这方面的呼应则略显不足。厅堂的摆花主题与建筑的文化主题关联性考虑尚有缺欠。

4 思考与讨论

传统花卉厅堂摆花是园林意趣从室外向室内的延伸，以厅堂摆花为媒介，可以鲜明而灵活的展现园林中的花卉文化主题，实现建筑厅堂与游人在园林意趣上的互动，将古典园林的造园精神更饱满的传达出来。要重拾厅堂里的园林意趣，建议着重考虑：

4.1 寻找适于当代厅堂摆花的传统花卉

今天的花卉供应市场面向大众消费，常有新品种花卉吸引顾客，古典园林自然可以基于市场供应丰富花卉种类。当然，花卉的选择范围应当谨慎推敲，尤其是园林厅堂摆花的位置、品种都应与特定的园林意境要求和室内风格特点呼应，这也是苏州古典园林造园技艺的一个部分。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明确指出选择厅堂摆设花卉的标准主要集中于芳香、姿态和花期3个方面[3]。

花卉种类，明代苏州便是我国重要的花卉生产基地，发展过程中形成从春至冬的兰花、海棠、月季、牡丹、芍药、荷花、桂花、石榴、菊花、梅花、山茶、水仙等传统名花[1]。此外，《闲情偶寄》中记录花木68种，明确建议室内摆放的有含秋海棠、山茶、绣球、石榴、茉莉、兰、蕙、水仙、菊、虎刺等10种[3]。无独有偶，《长物志》花木卷47种植物中，明确建议了茉莉、素馨、夜合、杜鹃、菊、兰、水仙等7种花卉适于室内摆放[4]。

除花卉外，虎丘多年培育展示的扶桑摆花效果良好；腊梅、瑞香、凤仙、萱草、菖蒲、君子兰、朱顶红等花卉在园林中也具有悠久的种植历史和美好的文化内涵；竹类虽不观花，但与花卉文化关系密切，做盆玩之用久矣。 建议可以将这些花木纳入传统花卉之列(表4)。

4.2 趣裁文人花木审美情致的共鸣与冲突

传统花卉的摆花应用是园林造景中的一个重要部分，文人喜欢借植物寄托个人的思想情怀和品格追求。虽然今天古典园林的主人已经不再是文人士大夫阶层，但藉由他们形成的花卉审美却与园林审美息息相关，园林厅堂传统花卉的应用也从花文化角度传达着园林的人文精神。

随四季变换选择不同花卉，从而表达自己的审美情致，这是园林主人的共鸣，但具体花卉种类的好恶却因人而异。比如清代李渔自称“有四命”春之水仙、兰花，夏之莲，秋之秋海棠，冬之腊梅。“无此四花，是无命也”[3]。《花镜》中则用梅、柳、海棠、兰、梨、桃等花木喻春之繁华；用石榴、向日葵、荷花、竹、槐等花木喻夏之清凉；用桂花、梧桐、菊花、木芙蓉、枫、芦苇等花木喻秋之绮丽；用枇杷、腊梅、山茶等花木喻冬之寒香[8]。明清时，杏花的文化含义发生转变，少有园林使用，而文震亨对杏花却情有独钟。相反，向日葵被陈淏子认为是夏季代表，在他眼中则是“最恶”。

表4 建议厅堂摆花的传统花卉Table 4 Recommended list of potted flowers laying in hall

传统花卉审美情致的差异，在文人的诗歌、绘画、生活中都有较为丰富的资料记载。厅堂摆花如能充分挖掘园林主人及其友人这种审美冲突带来的趣味性和差异性，或许能更好的展现单个园林自身的特定主题，也为赏花者增添一些乐趣。

4.3 回归旧时养花到赏花的过程性乐趣

“弄花一岁，看花十日”，《长物志》在花木篇的开篇便强调赏花应于精心养花之后的愉快收获[2]。由于明清时文人多以侍弄花草为闲情雅趣，大部分园林中还有主人专门培养的园丁，因此，园林厅堂摆花多来源于私人培养。如今园林中，除各园林专门培育的特色花卉外，厅堂摆花基本依赖于市场供应，养花乐趣逐渐消失，仅留赏花乐趣。相较“弄花一岁，看花十日”的生活情趣，这样的趣味略显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