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一蓑烟雨任平生

2019-01-09 21:12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
民族音乐 2019年5期
关键词:狮子山香港创作

■肖 巽(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

20世纪70-90年代后期,是香港电影的辉煌时代,这其中也少不了许多高品质脍炙人口的电影歌曲,离不开那时电影人和音乐人的辛勤经营与创造。虽处于香港社会的动荡时期,作为此时代的歌曲创作代表人之一——黄霑,不仅有独具个人特色的歌曲风格、独树一帜的人生态度和对时代独到的思考表现,也代表了香港一个时期的精神气度。

黄霑一生在不同领域游走,他不仅可以写词出书、作曲歌唱,同时还能主持节目、出演电影,但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他填词人与作曲家的身份。黄霑一生的创作超过2000首歌曲,几乎贯穿了香港流行文化的黄金时代,也是黄霑本人创作的盛景之年。自1965年接触电影配乐开始,他的作品便如万里江水,平铺了香港的20世纪后期,也流淌了他的整个人生。直至晚年生活再落魄仍坚持创作,奈何时代已变,一代性情大师终是逝去。但时至今日,仍有很多朗朗上口且旋律悠扬的歌曲被人们传唱,我从中选择了比较经典的黄霑电影音乐作品以此缅怀一代大师。

■黄霑的生平与他的创作生涯

黄霑(1941年3月16日至2004年11月24日),出生于广州,原名黄湛森,中国香港词曲家、作家、主持人、演员,毕业于香港大学中文系。1968年创作了第一首歌曲《忘记他》。1978年填词的《倚天屠龙记》《誓要入刀山》等入选电台“第一届十大中文金曲”。1994年凭借电影《梁祝》的配乐,获得第14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电影配乐。1998年与有“辉黄组合”之称的顾嘉辉在香港、广州和东南亚地区举办了29场音乐会。至2003年为梁汉文的专辑写了生平的最后一首曲作《情常在》。这之后2004年11月24日,因肺癌恶化抢救无效去世,享年63岁。但黄霑虽逝不辍,在70年代初的香港,处于香港地契和未来的混乱时期,谈判无数次软硬兼施之下才终于在1997年收复。而在80年代,面对货币汇率的危机,上海、广州、深圳等港口优势的挑战以及经济全球化带来的冲击,无一不是严峻的挑战。就在这样的高气压下,黄霑仍然自成一派,用自己的歌曲,书家写国,以文人的一生用侠客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也表达了自己绝不动摇的民族精神。

相对于电影配乐在电影情节中的影响来说,音乐起的是烘托、强调、连接、补充陪衬的绿叶作用,但其实电影配乐中,也不乏独立生命的存在,有的影响力超越了电影,甚至能代表一个时代的一个时期,也彰显了音乐创作人不同时期的生命体悟、真情流露和对中华博大精深文化的升华运用。

在我的理解中,黄霑的作品不仅有《男儿当自强》《沧海一声笑》《射雕英雄传》《青蛇》等这样经典中的经典,仍然有一些偏于冷门但是具有明显时代特征的作品值得我们了解。冷门不能代表众流,但在作品风格中大抵代表了黄霑最真实的自我,也带给观众最真实的冲击。

■黄霑主要电影音乐赏析

黄霑一生为人处世风流倜傥,他的作品大多带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活跃于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有的作品或因年代久远或因时代原因,没有特别喜人的受众程度,但在我看来却具有更鲜明的个人特点。比如《问我》,早在1976年黄霑接触电影配乐没多久的时候便有了自己鲜明的个性,这首歌曲更像是一种早期在坚持自我的探索,也是在我看来黄霑才华的“初露尖角”。1979年发行的《狮子山下》,契合香港社会背景下的内忧外患,更显黄霑精神力量之高如“狮子山”,陪伴一代香港人,带给几代香港人精神成长,也为黄霑迈入佳境铺平道路。1987年玄幻片《倩女幽魂》中配乐如今看来也仍是一大经典,无论是作曲还是歌词,都能回荡在人的心底久久不散,有高山流水似的人生长悟,也有窃窃私语似的感情纠葛,可以说是证明黄霑非“鬼才”,而是才华经得起任何考验“大侠”的直观体现。1990年香港影视圈横空出世周星驰的无厘头喜剧风格,其中《武状元苏乞儿》配乐由黄霑主笔更是与情节相得益彰,此曲风将黄霑飘然不散、狂放不羁的精神世界完全呈现在观众眼前,创造出属于黄霑创作的那个盛景。而在《英雄本色》中虽也情义,却看到了另一个黄霑,那个铅华殆尽,有了温柔底色的晚年黄霑。由作品见人,这也是黄霑至情至性的一生。

(一)《问我》

《问我》是黄霑较为早期的作品,这首由黎小田配乐的作品是1976年电影《跳灰》的主题曲,因年代久远已无法找到清晰的版本了,但这仍难掩歌曲中的“黄霑特色”,曲调欢快中带着一丝忧伤,上两句为问,曲调一扬一抑,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自问;歌词一喜一悲,叙述着生活中的悲欢忧喜,也似乎在回忆生活的点滴浮动;答句在顽皮中带着一丝随性,并由此引出最后的“说一句 我是我”,而这便也是黄霑一生的写照。《问我》被记为是黄霑最具有个人传记特色的作品,歌曲仿佛在表明一种对坚持自我的辩驳。在他一生中,尝试过主持人,当过老师,演过电影,有无数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但他还是那个任凭别人如何说我,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我还是我的那个黄霑。

(二)《狮子山下》

《狮子山下》根据1974年徐克导演的同名电影作曲,1979年发行,由黄霑作词。而提及黄霑就避不开另一个与黄霑有“辉黄组合”之称的著名作曲家顾嘉辉,《狮子山下》就是两人较早的作品之一。就歌曲开头有三个E音开头三个八度内的顺延下行但其中包含六个八分音符的旋律起伏和三度五度跳进,之后紧跟两个大跳进入歌词部分。前奏似乎为描述“狮子山”的高大,奠定整首歌的情绪基础,使整首歌“攀登”的精神基调含苞待放。

也因为这首歌曲的歌词励志,所以该主题曲也有“香港市歌”之誉。也曾在2004年香港经济萧条时,朱镕基深情地朗诵其歌词“同舟人,誓相随;无畏,更无惧”,鼓励大家共渡难关。在《狮子山下》中剧集均环绕着当时最切身的社会课题,忠实地记录了20世纪70-90年代香港社会的进化过程,剧中讲述着香港普通市民逆境自强的励志故事,且对于香港人来说,狮子山象征着香港的精神高地。因此黄霑和顾嘉辉的这首《狮子山下》不仅代表了文人履行社会责任的写照,也体现了香港一个时期的社会脉络和精神气度。这一时期也是黄霑迈入创作佳境的铺垫与过渡。

(三)《倩女幽魂》

87版的《倩女幽魂》取材于《聊斋》,一部描述人鬼情的故事,电影编导借助古典文学素材,表现了游魂聂小倩与书生宁采臣及道士燕赤霞的感情纠葛,因其故事情节设置及演员形象诠释经典,所以配乐虽传扬度不错,也仍只作为影片的华彩加成部分被承认。影片以美好的爱情和友情为线索,表达惩恶扬善的美好愿望,其中配乐和剧情的配合更是堪称武侠电影的典范,更是获得了第7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音乐”。

《倩女幽魂》是混迹红尘的人生感悟,音乐一开始就描绘了一个混沌的乱世,兵荒马乱、民生凋敝的社会现实,为乱世妖魔做出了铺陈,经由张国荣的深情演唱,剧中曲里的坎坷与颠沛流离更显不易。人生路和美梦似路长中的“路”和“长”有四拍,给不明了的人生路长或不长更增添几分迷惑与不安,也与最后“叹丝丝梦幻般风雨路随人茫茫”首尾呼应,回应开头提出的人生路是为如何。而中间长长的间奏让人不由浮现小倩的一袭白衣,书生独行夜路的凶险坎坷,也有燕赤霞的豪气冲天、斩妖除魔。6个小节的间奏跳脱出电影情节,也能让观众看到每个人心中不一样的侠义、不一样的江湖,不停运用的大小跳进像是江湖中的风云起伏,也像是多少是非情感的纠葛。再观歌词,人生路和红尘里后的四拍停顿,仿佛是在自问,也是似乎是美好的想象和期许,为去觅心中方向的同路人带去乐观与洒脱豪迈,昂扬前进的动力与勇气。这一时期已进入黄霑创作的盛年,在武侠元年,黄霑才是最能彰显金庸先生武侠精神的。

(四)《长路漫漫任你闯》

《长路漫漫任你闯》出现在周星驰喜剧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主题曲作为配乐几乎贯穿整部电影,歌曲中“开心唱,谁是最高最强”在电影中多次出现,且在不同的情绪背景下用不同的器乐演奏,可婉转悠扬、可铿锵有力,可以说是电影情节与音乐完美融合的典范。

在苏乞儿找到正确方向成为丐帮帮主后去营救伙伴途中,在长城上奔跑的剧情应该是全剧的高潮,也是最经典的部分,这个时候主题曲正式响起,开头由“前一个附点八分音符加一个四分音符,后四个十六分音符加一个四分音符”的鼓点由慢渐快配合剧情带入,让人感觉形成气势磅礴但带些心酸的效果,与周星驰在剧中英雄草根人物的形象完全吻合。在说唱部分“晚上看月亮,白天晒太阳,最好是可以和你喝鸡汤;看看武林,人人疯狂,没情没义没立场”透露着黄霑老顽童式的狂放率意。结合电影内容以悲眼观看苍生,以乐观超脱人生,也透露着黄霑的性格写照。以嬉笑怒骂书写社会时态,承担着文人的社会责任,也以泰然乐观的心态追求着小人物积极美好的人生,同时借古讽今的笔触也让人有宣泄的快感。配合周星驰狂放不羁的风格,黄霑举酒问青天的豪迈旋律更如画龙点睛之笔。属于黄霑盛时作品层出不穷时,而我最记得漫漫长路永寻真情给我的真实冲击。

(五)《当年情》

《当年情》出自吴宇森导演的《英雄本色》,黄霑作词,顾嘉辉作曲。情义一直都是黄霑创作的主旋律,侠义也是,而在这首主题曲中没有走那种生猛刚劲的风格,而是用一种内敛的笔调,写出了江湖人物心中的无奈与唏嘘。这首主题曲并不是黄霑创作生涯的结束,但是我心中黄霑一生的结束,时光流转,随着年老和新时代的来临,那种快意恩仇也随时光渐渐消融,变成了对往昔岁月的温情怀念。在黄霑身上和作品中,无论是汪洋肆意、快意恩仇,抑或是浪漫写意还是嬉笑怒骂,都诠释着其多变多面的人生个性,《当年情》让我们看到了另一个黄霑。其实黄霑晚年仍带着那种“誓要入刀山”的气势活跃在创作界,带给了香港流行音乐新星巨大的压力,奈何时代在变化,已是一朝大师功成身退之时了。才华伴随着年轻时的锋芒,待铅华逝尽,温暖会是每个人需要打磨的底色。

■影响与意义

香港电影被誉为华语电影的先驱者,在1997年香港回归之前,香港已发展成为华语世界,海外华人社会以至东亚电影的制作基地之一。电影在1989年传入香港,1935年进入有声电影时期,中途经历过衰落,而在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香港是普及文化的重要转折点,这一时期的香港电影也是趋向多元化、地道化的。但这一时期的社会背景,香港是在邓小平绝不动摇的态度下才在1997年收复,接连又遭受货币汇率,港口优势竞争,甚至民众健康威胁的考验,可以说这一时期的香港社会确实是笼罩在冲击与高压之下的。

而黄霑便是活跃于这一时期的电影音乐制作人之一,且之后逐渐成为这一时期香港电影配乐界的神话,甚至是这一时期香港气度的代表人。黄霑的创作风格多元,但总是围绕情与义展开,用或温柔如水,或高昂大气,或顽皮跳脱的表现手法,以电影配乐的方式,诉说着他悲眼乐见的生活态度。大开大合的性格特点,带给那个时代的人精神上的启迪与滋养,有宣泄、有鼓励,游走于出世与入世的边缘,观看嬉戏世间,条件再差劲都能够苦中作乐的乐观豁达,身在高处心仍坦荡的强大气场是黄霑带给时代和社会最大的影响。在创作圈内也带着“誓要入刀山”的气势评论层出不穷的创作人,以身作则也对提升时下整体的水平和欣赏高度有着相当的影响力。

在作词方面,黄霑毕业于香港大学,有着极为深厚的国学底蕴,且他认为中国要有自己的文化和传统,音乐也要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又在80年代的武侠纪年,黄霑的经典无不充满着豪情万丈,但黄霑能巧妙的运用白话文的行文方式,侠义而不浪荡,豁达又不随意。也善用浅白的文言文和古诗词,忆古而不附庸风雅,词意高雅优美又带些许粗犷,受众度高而不流于平庸,可谓自成一派,雅俗共赏。电影主题曲也是黄霑为数不多词曲全包的作品之一,因为深知自身作曲的短板,所以黄霑一直都追求“大乐必易”的方式,用朗朗上口的曲调表现最深入人心的情感。因为高度重视本民族音乐和文化,所以能活用身上的每一分知识,使自己本民族的音乐文化和当时流行文化配合得相得益彰,不生涩也不刻意,恰到好处地拨动人们的心弦,可以说有很多可以借鉴的本民族音乐、文化创作和使用手法。

身处动荡时代仍不忘本我和民族精神,坚持做自己的同时也披着江湖侠客的外壳履行着文人的社会责任:以强大的精神能量和坚定的民族心感动一代人,影响很多代人。这些歌曲现在来听也仍然感动,仍然值得咀嚼歌词中的深意。这便是黄霑带给人间不可否认的贡献和影响。

■结 语

从黄霑的作品中笔者听出了他这一生的真性情并不是混乱、浮于表面和转瞬即逝的自我宣泄和放纵,而是内心更深处的感受和对世界的、对自我探求的热爱以及想要唤起群众共同思考的大爱之心,因此黄霑作品带给观众的情感冲击并不局限于好听和上口,更多的是启发大家对生活和自身的乐观思考和超然面对。也感动于在动荡年代仍能不忘本我和本民族,用自己的方式传扬和展现本民族文化的瑰丽与深度,所以时至今日仍能触碰观众的灵魂,在心底漾起层层涟漪。

并且在笔者看来,黄霑在属于他的那个时代其实并不是被完全接纳的,哪怕是盛景之年,也许有很高的受众度、也许有超越流行音乐的影响,但这些都是后话。黄霑本人曾经也说过“其实人间尽耳聋”这样的话,因为时处乱世,关注民生时政对于时下来说是基本的,从而很少有人关注精神世界的建设,因此黄霑宣扬的核心内容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虚浮,但黄霑并不浮于口号,他关心时下的时代课题,但从不陷于生活泥沼,因此他的作品有借古讽今、有悲眼乐观,也不离情义。在好友罗大佑有困难时不言二话出手相助,在晚年时带病却仍作词,欢乐依旧。欣赏黄霑这样与庄子相似的处事哲学:道法自然,游戏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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