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妙珊谈岭南蔡氏妇科学术特色与经验❋

王彦彦，黄旭春，王小云，袁红霞，梁齐桁

(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广州 510405)

蔡妙珊，女，1937年7月生于汕头澄海区的莲下镇程洋冈，为名老中医蔡纯臣之女，主任医师，现为岭南蔡氏妇科的第十四代传人。蔡妙珊教授为广东省名中医，擅长妇科疾病及肝、胆、脾、肾等疾病的诊治。2016年9月笔者有幸采访进一步了解了蔡氏妇科作为岭南中医妇科一个重要分支的传承特色，并对蔡氏妇科的诊疗特色临床经验作一概述。期间蔡妙珊还无私地向笔者展现了珍藏的蔡氏妇科世家卷藏及父辈的手稿病案等珍贵资料，现将其访谈内容整理如下。

1 蔡氏妇科的学术观点

关于岭南蔡氏妇科的学术观点及临证特色，既往有不少流派的子弟在文献研究基础上有一定的总结[1-2]，在其看来主要有以下的几点。

1.1 调和气血，注重脾肾先后天之本

蔡氏女科的世家卷藏关于调经一门曾指出，妇人病与男子之不同：“独有胎前共产后，血崩经候气难通”，常用和气散、逍遥散等调理气机，少温经汤、加味八物汤等和气血、调经脉，以达到调经目的。蔡氏前辈推崇张景岳的学术观点：“女人以血为主，血旺则经调而子嗣。身体之盛衰，无不肇端于此。故治妇人之病，当以经血为先”。此外，还强调注重脾肾，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认为人之生长、发育、衰老、病死无不与脾肾息息相关，调经助孕需立足脾肾的调理。《景岳全书》 有云：“故调经之要，贵在补脾肾以资血之源，养肾气以安血之室”。其对于月经不调、崩漏、胎漏、闭经、产后恶露不绝、痛经等病证的治疗原则多以调理气血脾肾为主。

1.2 以平为本，注重调冲任

蔡氏妇科遵循中医学在“方从法立”及“法贵权变”的治疗原则，灵活变通，不拘一法，一切以平衡为目的，调和情志、气血、脏腑、阴阳，力求做到“阴平阳秘”，而妇人之为病与冲任关系最为密切。但冲任二脉功能迥异，故治法也不同。冲脉引血下注，归入血海，以降为顺；任脉则敛血上升，上荣心包，以升为贵。胃气实则冲气上逆，上见吐血、鼻衄，下见经少、经闭；中气弱脾气虚则任脉下陷，上见气短、心悸、头晕等，下见血崩血漏、流产、脱肛等，故治疗吐衄用泻下平冲降逆之法取效，腹痛经闭则可用导下通经而奏功。

1.3 博采众长活用古方及家传秘方，重视偏方

蔡氏前辈善用经方古方，师古不泥古，不论经方时方有分用也有合用，灵活变化。如蔡纯臣常用四物汤加减治疗妇科诸疾，运用生化汤合失效散治疗产后血瘀引起的疑难重症诸疾等[3]。蔡氏女科有许多的家传秘方，因其疗效显著沿用至今。如蔡仰高灵活运用祖传秘方“补中固经汤”于产后病、月经病、胎动胎漏病等治疗[4-5]。此外蔡氏重视民间偏方验方、单方的搜集研究，并临证实践运用加以提高。如百合、夜交藤、牡蛎、龙骨治疗失眠，蒲公英、白花蛇舌草、鱼腥草、败酱草等治疗妇女急性盆腔炎等，药物精简，配伍合理，效果显著。蔡纯臣前辈总结的经验方，如治疗出血的胶七散、治疗血崩的定崩急救汤、治疗经水淋沥的安宫止血汤等，都是经得起临床反复验证的良方。蔡妙珊讲究配伍原则和组方规律，临证强调药物配伍得当，阴阳、寒热、补泻、柔刚、动静、升降、浮沉、散敛、开阖等互相配合，运用于比较复杂的病证，取得更高疗效。如运用升降同行的配伍方法，活用王清任之血府逐瘀汤，治疗多种痛证、妇科月经不调、痛经及外伤诸证，既用桔梗引药上行，又用牛膝引邪下行，柴胡升清气，枳壳降胃气，上下结合，升降互调，气血同治，疗效显著[6]。又如依据五行生克理论，升降配伍原则，运用桔梗汤合寿胎丸治疗脾肾气虚型习惯性流产、先兆流产，桔梗汤合补中益气汤治疗崩漏，运用其升提作用达到固气调冲任之功，临证 “师其法，不泥其方”，辨证抓住主症，效如桴鼓[7]。

1.4 辨证重视脉诊

蔡氏妇科辨证重视脉诊，脉象可反映病人表里寒热虚实、八纲常态及特殊状态。准确把握临床信息，才能准确辨证，指导用药。脉诊最有心得者当属蔡仰高。他倡导熟读脉书，认为脉的基本精神是脉是两两相对的，数对迟，滑对涩，大对小，短对长。脉有常脉和病脉不同，以缓为平，以独为病。通过诊脉识别妊娠和月份的深浅，妊娠1至3月，左寸浮大，即经所称手少阴动甚者，妊子也；心脉浮大，亦主有孕。有孕3到4月，尺部必滑实。按之滑疾而数的为3月；但疾而不散的，怀孕必5月以上[8-9]。此外还总结了有关月经之脉，如月经刚来潮，脉状可数疾；若月经来时脉象不匀整，时快时慢，带点促状或沉细，常经行腹痛；若六脉细小或微带涩状，可能是月经后期或闭经；脉波稍疾，可能是月经先期；长久血症脉必现芤，女人有此脉，往往血证延久等。其著作《如何学切脉和脉诊经验》《妊娠脉法和妊娠病疗法》为后辈学习脉诊提供了宝贵经验。

2 临证经验特色

2.1 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蔡氏妇科强调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同一疾病、不同人、不同环境可以出现不同的证候，同一证候亦可出现于不同的疾病。如同为崩漏，有人暴崩量多如注，面色苍白，神疲乏力，气随血脱；有人点滴淋漓难净口苦心烦，血热迫血妄行；而同为血瘀证的出血，可见于胃出血的呕血、泌尿道感染的尿血、下消化道出血的便血、妇女的崩漏等。因此不可一病一方或一证一药。临证讲究同病异治，异病同治，抓主证有共性，辨兼证有个性。如蔡纯臣治疗风热感冒，多以银翘散桑菊饮为主方，但每个人的用药都不尽相同，强调除辨主证外，要根据患者体质及兼夹证进行加减，有挟湿浊者，有热伤津液者，有肺气不利者，有热已入里者，处方似有共性又有个性，无一相同，这就是临床疗效的根本所在。

据此，蔡妙珊在肝胆、泌尿系等疾病的治疗中总结了丰富的经验[10-11]，在妇科疑难病的诊治中亦获得满意疗效。西医的某些疾病、综合征，在中医中没有对应的病名，故采用西医辨病结合中医辨证的思路进行诊治。如多囊卵巢综合征，西医辨病掌握本病的主要诊断标准，如稀发排卵、高雄表现痤疮、多毛；3.查双侧或单侧卵巢增大；4.激素水平提示睾酮升高，LH/FSH大于2；B超提示卵巢多囊改变等[12]。中医方面，围绕肾虚、冲任亏虚、痰湿壅滞或有肝气郁滞而致血瘀的病机，辨证治疗临证分为痰湿阻滞、肝郁气滞血瘀、肾虚等证型。痰湿者治以除湿化痰，并加以理气活血，常用苍附导痰汤、芎苍香附加味等。肝郁气滞血瘀者治以疏肝解郁、活血化瘀，常用逍遥散加减。肾虚者治以益肾补虚，肾阳虚者常用右归丸、人参养荣汤加鹿茸牛膝或温经汤加减及五子衍宗汤、养精种玉汤等；肾阴虚者常用左归饮、育阴灵、加减复脉汤和柏子仁丸等[13]。蔡妙珊认为，若妇检发现卵巢增大属于瘀块范畴，治疗常合并活血化瘀法，特别是对于顽固性闭经，常用到三棱、莪术、水蛭等破血消癥之品，并加用当归、川芎等入血分的药物以增效。

2.2 善用活血化瘀法疗妇人疾

蔡氏妇科认为妇女月经不调、痛经、闭经、崩漏、癥瘕、产后恶露不净等疾病常与血瘀有关。血瘀证的病因分为外因内因，外因如感受外界致病因子或外伤、手术、创伤和治疗不当等；内因有七情刺激、生活饮食失宜或因体质遗传等各种原因；当这些因素引起机体免疫功能失调、内分泌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时，常导致血流缓慢或停滞、血脉不通或离经之血。《内经》提到“血实者宜决之”“结着散之”“留着功之”“坚者削之”，血瘀证的治疗原则是活血化瘀，消坚散结。临床上血瘀常合并如气虚、气滞、血虚、寒热、痰湿等兼夹证，故临证常需配合其他治疗，才能取得更好疗效。在月经病中，若属寒凝血滞致月经后期或月经过多且有血块，多用温经活血法，常用药有当归、肉桂、牛膝、香附、五灵脂；若属血热瘀滞致月经后期，须用清热凉血泄瘀法，常用当归、川芎、牡丹皮、泽兰、大黄、茜草、青皮，若量少加红花、土鳖虫；如瘀热严重可致月经停闭，可用桃仁承气汤或抵挡汤；如属痰瘀壅滞月经后期宜用加减苍附丸：苍术、香附、茯苓、陈皮、法夏、枳壳、蚕砂、红花等；如属肝气郁结月经后期或量少，宜疏肝宣郁活血化瘀法：香附、柴胡、郁金、台乌、牡丹皮、益母草、泽兰、卷柏、牛膝等。

2.3 抓病机特点，从肝肾瘀论治崩漏经验

2.3.1 气虚不摄用定崩救急汤 经血非时而下，量多者为崩，淋漓难净者为漏。病机为气虚不摄，久则多损伤冲任甚至气血阴阳两虚。蔡纯臣自拟定崩救急汤治疗血崩：高丽参3 g(另炖)，黄芪15 g，当归10 g，白芍10 g，熟地10 g，麦冬10 g，五味子5 g，阿胶10 g，仙鹤草15 g，黑艾叶5 g，黑地榆10 g。方中用高丽参、黄芪益气摄血，胶艾四物汤去川芎以益气养血。方中当归有活血养血之功，有医家认为血证不用归芎以恐活血动血，而蔡纯臣认为当归有引经功效，可入胞宫，特别是当归头更重于补血。但川芎活血走窜之力强在出血的病证里多不用。仙鹤草、五味子、黑地榆补虚收敛止血， 此方调经治疗崩漏效果明显，此外还可运用于吐衄血证。

2.3.2 血瘀证胶艾汤起奇功 对于瘀血内阻导致的出血不止、血块多，蔡氏妇科常用胶七散，即阿胶、三七研末，或以阿胶10 g(烊化)、三七3 g(冲)。三七为祛瘀止血之妙药，阿胶补血止血，为止血要药，两者配伍达到化瘀止血之功。胶七散加减还可用于治疗其他因瘀血内阻导致的血证，如咯血、尿血、便血等。

2.3.3 更年期功血从肾论治 对于更年期功血：因此时妇女天癸将竭，肾气虚衰，精亏血少，冲任不固，封藏失职，可致崩漏。蔡妙珊治疗常用当归补血汤合胶艾汤为底，并加强补肾，常收到良好疗效。其组方如下：当归、黄芪、艾叶、阿胶、紫珠草、仙鹤草、旱莲草、菟丝子、杜仲、续断，若肾阴虚则去川断加二至丸。

2.3.4 青春期亦勿忘疏肝 对于青春期功血常从肝论治。随着当今社会生活、学习、工作压力的增加，人们常有情志问题。蔡妙珊口述一病例：某女，16岁，学生，月经紊乱，近3年来经血淋漓不尽，已在广州多家医院治疗，也曾用雌激素等激素疗法，但疗效不明显。当时视患者面色、唇、甲苍白无华，形体消瘦，乳房胀，舌淡尖红，苔白根黄，脉弦细。患者平素性情急躁，通过仔细问诊得知其读书升学压力大，家长对其过于严厉，青春期的叛逆常导致家庭矛盾，心情不舒畅，暴怒或郁怒，怒气伤肝易使肝之疏泄功能失常，导致气滞、气逆，进而影响血行，血瘀内阻、血不归经发为崩漏。肝郁化火，火迫血海，冲任受损，血流不止，治疗以舒肝理气、化瘀止血为法，给予丹栀逍遥散加减治疗。方中山栀子炒炭以加强固涩止血之功，并加茜草凉血止血，加山萸肉养肝柔肝，服药3剂出血干净。之后再用养肝健脾、补益气血澄源固本，月事能如期而至。

2.3.5 暴崩血虚活用经方 若出血多导致血虚时，蔡妙珊还常用四乌贼一芦茹丸化裁方：生地20 g，黄精15 g，首乌20 g，茜草根15 g，海螵蛸15 g，柴胡10 g，醋香附10 g，益母草10 g，仙鹤草15 g。四乌贼骨一藘茹丸出自《内经》，蔡妙珊的导师朱敬修(广东省名老中医)有将其用于崩漏合并子宫肌瘤的治疗经验[14]。蔡妙珊受此启发，灵活运用于临床。此化裁方除化瘀止血外，还有养血调经之意，生地凉血止血，黄精、首乌亦有养血止血之功。

2.4 善治带下病经验

岭南地区炎热潮湿，妇人之疾多以湿热为患，妇女常患带下病，蔡氏妇科结合岭南特点，总结了治疗本病的丰富经验。蔡仰高的著作《带下病论治》为岭南地区第一部论治带下病专科的论著。认为带下病主要因脾虚肝郁、痰湿、湿热下注，或房事不节，肾气亏虚，或肾精不固以致冲任损伤、带脉失约而发病。蔡妙珊认为蔡氏妇科治疗带下病还有以下特点。

2.4.1 清热祛湿忌苦寒 带下病常见的湿热证型，多由于肝脾湿热下注所致，治宜清肝脾、利湿热。蔡氏妇科认为，岭南地区妇女体质多存在脾胃不足、气阴亏耗的特点，故祛湿应避免苦寒伤脾，二妙散或龙胆泻肝汤等苦寒之剂较为少用，多用四苓汤加味：茯苓、猪苓、泽泻、白术、黄柏、鱼腥草、椿根皮、茵陈、生薏苡仁、柴胡，或用蔡纯臣自拟方双花止带汤，善用鸡冠花、扁豆花等清淡平和之渗湿的药物治疗。

2.4.2 固护脾土，健脾渗湿 岭南地区常年气温偏高，人们生活习惯贪凉食冷，临海爱食海鲜，常令脾胃气机受阻。蔡氏妇科重视固护脾胃中土，使脾之运化功能健旺从而渗湿止带。脾虚受湿者临证常用完带汤，或用补中益气汤加莲子、扁豆、金樱子，或用蔡纯臣自拟补中固带丸：黄芪、党参、白术、茯苓、淮山、炙甘草、芡实、莲子、金樱子、车前子、泽泻、生薏苡仁、砂仁、煅牡蛎、煅龙骨、鸡冠花、扁豆花、升麻、柴胡，以健脾助运除湿止带，获得良好的临床疗效。

2.4.3 分辨阴阳，固肾止带 潮汕地区重视繁衍子嗣，有妇女因产育过多肾气亏损、肾精亏虚引起带下病，症见白带清稀、淋漓不止、腰膝酸痛、头晕耳鸣、精力疲乏。蔡氏妇科认为，临证需辨阴阳，肾阴虚者常见手足心热、大便干涩、舌红少苔、脉沉细；宜

滋肾益阴、固精止带、药以滋肾止带汤：熟地、淮山、山萸肉、枸杞子、茯苓、金樱子、芡实、鱼鳔、菟丝子、煅龙骨、煅牡蛎、关沙菀。若肾阳虚者常见肢冷、大便溏泄，溺清长，舌苔淡白，脉沉迟，或尺细弱，宜温补元阳、益肾止带，自拟暖肾固真丸，由熟地、淮山、茯苓、山萸肉、煅牡蛎、远志、菟丝子、补骨脂、巴戟、胡芦巴、金樱子、禹余粮、阳起石、淫羊藿、锁阳、鹿胶、续断、杜仲、肉桂组成，早晚服疗效显著。

3 结语

蔡氏妇科作为岭南中医妇科流派的一个重要分支，传承有序，代有精英，家传经验经历代传承发展，形成较为完备的妇科学术理论体系。蔡氏妇科历代传人秉承良好的辨证施治思维，重视脉诊，灵活运用家传验方经方，在治疗中重视气血、以平为本调理冲任，注重脾肾、善用活血化瘀法等整体学术特色，各代传人结合自身临证经验，不断创新，形成诊治特色。对蔡氏妇科的临证特色进行研究，有助于挖掘整理蔡氏妇科作为一流派内涵，凝练学术特色优势，培养流派人才，推动蔡氏妇科的不断传承发展，以更好地为女性患者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