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刘煦明 编辑 | 王芳丽
草原像天空一样,放眼望不到尽头。草色也像天色,深绿、浅绿,湛蓝、湖蓝,层层叠叠、晕染开来。草原上的牛羊马儿,像天空中的云朵,四处飘荡,徜徉在博大平和的胸怀里,悠闲地吟唱出生活最自然的乐章。
夏季的额尔古纳湿地公园 摄影/视觉中国
呼伦贝尔大草原位于大兴安岭西侧,靠近中俄边界,是中国最好的草原,也是世界三大草原之一。这里是整个中国少有的梅雨季节仍然拥有晴空万里的地方之一。不到30万人口的海拉尔,已是整个呼伦贝尔盟的首府所在,也是距离草原最近的县级市。从哈尔滨到海拉尔短短一小时的飞行时间,足以将人带离繁华,进入草原的世界。
五月底六月初的呼伦贝尔,还未到旅游旺季,小小的海拉尔机场平静而随意。海拉尔市区的房屋小小地、矮矮地铺陈开来,在城市地标成吉思汗广场,弯弓射雕的一代天骄塑像,像是来自草原的第一声致意。广场上与汉字如影随形的蒙文,佶屈聱牙得就像未见时我臆想的异域风情。
草原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只要靠近,就能感觉到她无远弗届的存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忘了拉上窗帘的我就被来自草原的热烈阳光给叫醒了。恍以为已经七八点,坐起才想到,呼伦贝尔处在内蒙古自治区最东北角,紧邻整个中国最北界,现在临近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的夏至,昼长夜短,自然是天亮得早了很多!
我们从海拉尔市区出发往北,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就进入了草原。草原像天空一样,放眼望不到尽头。草色也像天色,深绿、浅绿,湛蓝、湖蓝,层层叠叠、晕染开来。草原上的牛羊马儿,像天空中的云朵,四处飘荡,徜徉在博大平和的胸怀里,悠闲地吟唱出生活最自然的乐章。
靠近主路的草原上竖着经纬交错的铁丝围栏,据导游阿木说,这里凡是户籍仍在草原上的居民,都拥有政府按人头划分的草场,少则数千亩,多则两三万亩,草场之间以围栏划分。生活在草场上,主业就是放牧,例如阿木自己家,一万多亩的草场,养了几千多头牛羊,从小以放牛羊、摔跤、骑马为乐的阿木,像这里很多蒙古族人一样,过着策马奔腾、潇洒恣意的游牧生活。
大兴安岭森林小火车 摄影/视觉中国
我们的车在原野上奔跑,车上响着草原牧歌,在这广博的地平面上,我什么也不用想,随车开往任意的方向。看到动人的颜色,或憨态可掬的羊马,我们就停下,请它们慷慨地留下倩影。阿木情不自禁地哼唱起蒙古语牧歌,我拍手大赞。此刻,耳朵和眼睛敞开了,心也敞开了。游目骋怀,莫过于此。有时车蹦过的草地上点缀着一团团黑色的土堆,阿木很惊喜地停下车,告诉我那是勤奋的土拨鼠的“功绩”。在他的描述中,这种小眼睛、爱钻地的动物可以不知疲倦地把难以计量的草地上翻出若干个土坑,翻出的黑色土壤,肥了青草,也特别适合养花。
不知行到何处,广袤的草原间一条曲折的河道出现在我们面前,蜿蜒着向远方而去,这是蒙古族的母亲河——莫尔格勒河,蒙古语中意为“弯曲的河”,发源于大兴安岭,穿流在整个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滋养着草原万物。牛羊马儿们吃饱了青草,骑着摩托的牧民会赶着它们到各个河段饮水。
站在莫尔格勒河畔,我注视着温柔的水面缓缓地漾向静静的草甸。这河流、草原,像温柔的母亲,沉默不语,但永远安宁地拥抱着旅人,接纳我们恣意的打扰。我随意地坐或躺着,被这袤远的空间持续地吸引,仿佛与天地同变换,共辗转。
阿木告诉我,草原上的放牧生活像这里的旅游季节一样,只分两季。从春入夏,每一天的草色都在变化,在这个放牧牛羊的好时节,一个雇佣牧民的月工资达到6000元。而立秋入冬后,万物蛰伏,草原上的人除了玩乐,别无他求。
“你看那边的羊群,你们文化人怎么形容呢?”
我说:“那牛羊,就像天上的云,徜徉、飘荡,他们享受着牛棚里、羊圈里的同类所没有的幸福,对他们而言,眼前所见的就是整个世界。”
我并非在草原上生长,直到今天相见,我的灵魂才终于找到了驻足地。
黑山头得名的那座山在青山簇拥中格外醒目,让人不由疑惑:为什么偏偏这座山的山头是黑色?当地人也解释不了,看来是所见即所名。
1689年,中俄《尼布楚条约》签定后,清政府在额尔古纳河沿岸设置卡伦(哨所),其中三卡、四卡、五卡、六卡均在黑山头境内。我们在飞驰的车上抓拍了一个哨所,红色的屋顶在蓝天绿地之间格外鲜明。
黑山头的落日是北国旅行路线上的一大景点。我们此行专门爬上看落日的“落日山”,俯瞰山下辽远的大地,丛丛灌木,沿着河岸挤挤挨挨,俨然跟额尔古纳湿地的景致无二。这里的落日不似临江屯额尔古纳河上的落日,满含柔情地灿烂生辉。
我们随着观赏落日的人群把决绝离开的太阳送走之后,坐在下山的车上,突然发现太阳给我们留了惊喜!从落日山头飘出一缕缕金赭色的霞光,织成轻薄的暖帐,贴着山,贴着云,贴着地,越织越长,一直飘洒到我们的路上。我这才体会到黑山头落日没有言说的眷恋和温柔。
晚上九点,晚霞渐渐消逝,天边慢慢变成蓝色、深蓝色、黑色……夜笼罩下来,把这片原野拥在怀里,像给大地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蒙古包住宿点和三两民房里的点点灯光,像小孩儿躲在被窝里偷看故事书。除此之外,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真正的夜。黑山头的夜空让灵魂变得纯净安宁。
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幕上布满一粒粒钻石般的星星,细密地忽闪着;像纯真幼童天真烂漫的眼睛,那些格外闪亮的,一定是活泼开朗的运动健将,那些好长一会儿都静默不动的,应该是沉稳早慧的天才少年;那颗跳动闪烁的,应该是活泼的野兔吧,要不就是志得意满新加冕的狮子王;那颗小心翼翼娇娇怯怯的呢,一定是胆小敏感的狍子。
这些星星这么近,近到好像马上就要掉到我的怀里。如果能落下一颗暂时停歇,我要迫不及待地温暖它、照顾它。本地的朋友告诉我,夜越深,星空越迷人。临近凌晨一点时分的星星,只绽放给打起精神耐心守候的夜猫子。
莫尔格勒河 摄影/视觉中国
草原各处市镇上寻常可见的是当地人称的“蒙餐”,即蒙古族餐饮。
其中,著名的锅茶是草原牧民像水一样喝的日常饮品。把牛奶、砖茶加水混合熬煮,再倒入盛了少许小米、牛肉干、奶皮子的铜锅里加热至沸腾,就可以饮用了。锅下的火继续熬着,锅中的奶茶越煮越浓稠。用敦实的木碗盛了,无需加糖,清淡的奶味、茶味中含着谷香和些许肉的咸香,毫不腻味。一桌菜围着这一锅奶茶,我们大块吃肉,大口喝茶,豪情顿生。
游牧的草原上产肉、奶最多,餐桌上的牛羊肉花样百出。羊肉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草原羊肉毫无膻气,禁得起水煮的考验。餐馆老板说,趁热吃最宜,切勿放冷,冷了之后,膻气渐起,且肉质变得干硬、不复鲜嫩。
额尔古纳河 摄影/东方IC
牛肉的鲜美也不遑多让。既有嚼劲,又不干瘪,口感醇香。牛奶制品尤其让人眼花缭乱,牧民们把奶的潜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奶茶里的奶皮子是熬牛奶时上浮到表面的“奶衣”晒干制成,像烤麸或大孔奶酪的口感;奶干是将牛奶去掉奶皮子后继续熬干、晒干后切成各种形状,原味不加糖的奶干比特产店里卖的包装“奶贝”更醇正,奶香更浓郁。
我最爱的是连当地人都少吃的奶豆腐,只藏身于最正宗的蒙餐店。奶豆腐外形像豆腐,但制作工艺更复杂,略带酸味,像绿豆糕一样绵密软糯的口感,轻咬一口,满嘴奶香,浓而不腻,回味芬芳,食之令人心醉。从海拉尔一尝之后我就牵肠挂肚,导游帮我沿途打听寻觅,竟然连一般牧民家中都不常有。
终于在告别草原前的最后一顿午餐,我们在满洲里诺敏塔拉奶茶店里吃到了奶豆腐。
“诺敏塔拉”是蒙古族语“绿色草原”的意思。一顿临别大餐吃得我心生惆怅,连最擅长打趣逗乐的导游小曲儿也低头不语。我所遇见的草原儿女,有的热情直爽,有的沉稳少言,但都有难得的共性——全力以赴的善良,竭尽所能地想人所想。而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草原却逐渐面目枯黄萎顿。
奶茶浓汤 摄影/任中豪/FOTOE
这次草原之行,我们在临近满洲里的地方,不期而遇一片沙地,那片沙地却在记忆里格外深刻。漫天的烟尘急急地罩过来,流沙像蛇一样,在地上游走。灰色的尘幕连天舞动,几处低矮的房屋在风沙中逆来顺受。这里仿佛被遗弃的戈壁古城。据说,这片区域是最近二十年刚刚形成的沙化土地,是新巴尔虎左旗的三大沙带之一,它们的存在,只是呼伦贝尔土地沙化的一个例证。2004年就达到一百多万公顷的沙化面积,已经让呼伦贝尔上升为我国的第四大沙地。
人畜数量的增长、干旱狂风的高原气候,都是草原沙化的重要原因。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广袤草原,如果不能集聚尽可能多的民间力量,仅凭政府有限的注意力,恐怕很难力挽狂澜。
这些沙地已经肆虐了二十年,谁说与我们外乡人就毫不相干?如果“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天堂美景不复存在,我们的灵魂还能在哪里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