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呐鸥小说的都市书写

2019-01-27 12:08郑欣宜辽宁大学沈阳110136
名作欣赏 2019年27期
关键词:都市

郑欣宜[辽宁大学,沈阳 110136]

一、“魔都”风景线:刘呐鸥笔下的都市意象

刘呐鸥的文学作品不同于“五四”文学中“关注老中国暗陬的乡村中的老中国儿女”式的纯粹现代化创作。他描写都市景观时将都市和都市人一同作为其所重点书写的对象,即作者的主观意识的必要组成部分来刻画,赋予都市景观以神魂情态,具有人格力量。这与同时期大篇幅客观冷漠地描摹都市景象的巨作《子夜》截然不同。

由包办婚姻出走的刘呐鸥有着典型的“厌女症”,认为女性是没有“智性发展”的存在。他完全以男性冷酷无情且略带鄙夷的目光将女性物化,使他笔下的女性成为欲望与都市的物质象征,因此,他在塑造“尤物”群像时着重突出现代女性摩登与大胆的群体性特征。她们身上找不到梅行素式的革命热情,看不到曹七巧般的歇斯底里,这些现代女儿们似乎远离政治因素和宅院气质,身着凸显玲珑身躯的旗袍,是具有审美功能与性诱惑的“近代的都会所产”(刘呐鸥:《风景》)。她们的外貌与性格反映出半殖民化的上海特有的“洋场”文化、消费文明和异域风情,“洋味十足”的美折射出的正是20世纪30年代整个大上海的审美追求和西式品味。他笔下的女性深受西方性解放思潮影响,性观念开放,具有很强的自主性。《都市风景线》中的大多数短篇以女性为主角,而这些女性都被他塑造成即使已婚或订婚或有固定交往对象也仍然肆意诱惑其他男子的“妖妇”,是欲望和欺骗游戏里的玩家。在刘呐鸥的男性视角中诞生、受到男性思维的禁锢的自主大胆摩登女郎,作为大都会的象征,有着追求自我的独立意识,其存在也恰恰是一种对男性话语的挑战与解构。《礼仪与卫生》中的可琼通过告别与启明的无意义婚姻以及拒绝沦为法国人欲望的玩偶的积极行为来追求自己的快乐,从而在两性关系中获得快乐,同时也颠覆了父系道德伦理与男权话语的禁锢。

刘呐鸥笔下的男性缺乏“归家”情结,他们身穿摩登时尚西装,徜徉在欲望花园里嬉戏人生,和瓦尔特·本雅明在波德莱尔作品中挖掘出的浪荡子形象十分相似。同作者本人一样,刘呐鸥笔下的男子也患有“厌女症”,因此文本中的男性往往物化女性,更重视“女”这一性别属性。尽管如此,他们失败者和“消费品”的羸弱身份仍无法改变。刘呐鸥笔下的男子相比女性更加脆弱,常以缺乏阳刚之气的小男人形象出现。他们穿着精致的西装在人间游乐园里追逐女色,却往往很快失败。《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里,两位男性角色没有具体姓名,仅被作者以字母H和T命名。这二人自以为追求女性能够手到擒来,然而最终一无所获,甚至沦为女性的“消费品”。与之相似的还有《游戏》和《风景》的男性主人公。

二、刘呐鸥都市小说的叙事特征

(一)欲望化叙事:对物与性的寻求

在刘呐鸥小说铺展的欲望空间里,爱慕虚荣、拜金、一味追求优渥生活是女性群像的共同特性,她们为满足物欲不惜牺牲肉体与美色。《游戏》中的玲玉为了金钱不惜背叛深爱的丈夫出卖肉体,《热情之骨》中女主人公将爱情等同于金钱的观念使得法国青年对美好爱情的幻想破灭。

“性”始终是海派文学所热衷的主题,也是刘呐鸥小说中比重最大的存在。他在《都市风景线》中构筑了一个性的游戏世界。在刘呐鸥都市小说的情爱世界中,爱情贬值,不再讳莫如深的“性”不甘心仅仅作为爱情故事里一笔带过的附属品,满足性需求也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罪恶。在《游戏》《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礼仪与卫生》中,红男绿女在相互追逐中毫不顾忌传统礼仪愤怒的“眼色”。性让他们逃脱伦理道德束缚,无拘无束地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狂欢之乐。不似张资平所塑造的纯粹情色感官世界,刘呐鸥有意识地通过主人公对性本能的追逐反映人物心理失衡的状态,其创作中肉感享受成为唯一的人生标志。《残留》中新寡妻子不穷苦于生活,却在失控的强烈欲望下失去了理性,为了重拾“被弃而孤独的感情”,主动向偶然遇见的外国水手献身;《赤道下》里处于荒岛的男女,因已身受“城市之光的诱惑”,不顾一切地展现着“性”本能;《杀人未遂》中的“我”因沉迷女工作人员的性魅力竟意图施暴,却不觉得自己荒唐。

尽管刘呐鸥的欲望叙事背离了传统道德和“五四”时代的启蒙理性,但也警醒了人们:度过争取性爱自由的“五四”后,性爱不仅没有变得更加美丽,反而越发病态,走向商品化,“性苦闷”已成为现代化生活中人性的世纪病。

(二)感觉化叙事:感觉与情绪是描摹的对象

新感觉派的“感觉”实质上是一种心理折射,幻觉、感情、潜意识是他们所探讨的内容,其通过感觉化叙事结构出一个神秘的感观世界,与具有明显象征主义倾向的日本新感觉主义区别开来。刘呐鸥的创作不依赖于情节的铺陈,更加致力于构建感觉世界,通过对人的情绪与感觉的集中呈现表现对人生和社会的思考,将人的主观感受融入对客体的描绘中表达现代情绪。这种情绪性文本描述的是人的非理性冲动,作品的世界感缺乏统一性和稳定性,唯一能够把持生存感的就是感觉和情绪。目光所及、舌尖所尝、耳畔之声等都成为他们不可放过的刻画对象。其中色彩是视觉的重要组成部分,小说《赤道下》中运用色彩变换将男主人公发现妻子私情后的心理变化巧妙交代,带给读者最真实的感觉呈现。同时,这种对色彩的视觉追求,也反映出刘呐鸥受到电影艺术创作手法的影响这一事实。

三、刘呐鸥都市小说呈现出的情感体验特征和精神困境

(一)焦虑:对自身价值认同的缺乏

刘呐鸥在1927 年的日记中说自己时常闹失眠,情绪低落,忧郁烦躁,如同郁达夫笔下的神经质青年。他在浮华的都市生活中获得了物质欲望和身体欲求的双重满足,可是人情世界的世态炎凉和异乡漂泊的孤独生活造成他了精神上的“饥饿”,使他内心焦虑不安。他眼里的都市是“死掉的”,整个世界变成沉默、古老、寂静、荒无人烟的广袤沙漠。作者自身的焦虑投射在他笔下的每一个都市青年的身上。他们的躯体在繁华的街头游荡,灵魂在如广袤沙漠一样的城市里飘游,寻欢作乐是他们生存的意义,然而在他们渴求的“爱情关系”里,他们自身却并没有作为人应有的价值,能感受到的只是孤独与荒芜。在《热情之骨》中,一句“你给我五百元好吗”使比也尔质疑爱人为娼妇,也无法相信自己。这种不安、迷茫与其说是源于女人的一句话,不如说是源于理想与现实相交织时,前者的幻灭与后者的冷酷所引发的人在情感中的焦虑。《游戏》中的步青在与女子缠绵过后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对方情爱游戏里的一个玩具,不免感到悲哀,这种悲哀正映射了步青的不安与焦虑:他在都市情感生活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无法实现自我认同,进而无法对这座城市产生信任。

(二)异化:都市生活中人性的扭曲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已具备诸多资本主义因素,机械文明的到来使得人性走向扭曲、变态,人与人之间冷漠疏离。刘呐鸥笔下生活在都市中的男女都无力抗拒物质文明的异化,无力全面发展自我。咖啡厅、舞厅、影戏院等都市场所成为刘呐鸥小说主人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场景,这种依赖驱使他们对物质文明妥协,内在的道德观念统统颠覆,人性被强大的物质文明异化,为了金钱出卖灵魂和肉体。扭曲的价值观令他们欣然无惧地出卖尊严,摒弃最基本的礼义廉耻。这种出卖行为背后隐藏的是人的精神性和价值观的扭曲与变形,因此,人变成刘呐鸥的所谓“方程式”,男子被女人当作消费品,女人沦为男性欲望的释放对象。在《都市风景线》中,每位女性都同时与两位及以上的异性保持往来甚至暧昧关系,这些摩登女郎把男女爱情看作娱乐场上的“游戏”。在《热情之骨》中,原本对东方女子充满想象的比也尔对玲玉的情感是发自内心的纯粹之爱,但玲玉把自己的肉体交与他只是为了换取五百元,比也尔寻找重视贞操的东方女性的爱情梦想破灭了,两人的关系也变得十分脆弱。这反映出西方资本主义影响下的近代都市生活已经将当时上海的中上阶层之人在心灵深处彻底腐蚀,男女关系不再是“五四”时期的革命与恋爱关系,最基本的男女情爱关系已经被完全异化。

四、结语

新感觉派作为海派的一支,在很长时间遭受正统文学的排斥和否认,又由于刘呐鸥早逝,作品更是一度被忽视,只在文学史的土壤上昙花一现。但其凭借着对于都市生活中瞬时变化的情绪和感觉的捕捉、对都市人精神困境的挖掘,以及对于电影艺术等手法的运用,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特点,成为不可替代的存在。刘呐鸥的都市小说肯定人的欲望和世俗价值,具有深层次的文化意蕴和时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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