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与书写
——试论电影《人·鬼·情》的诗化叙事及其意义

2019-01-27 12:08冀心蕾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100027
名作欣赏 2019年27期
关键词:钟馗诗化草垛

冀心蕾[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027]

要谈诗化叙事,必然要先谈“诗化电影”。诗化电影与中国古典文化息息相关,古典文化的特点是含蓄,以潜移默化、深入人心取胜,以此达到与读者的共鸣,这又与民族文化分不开。诗化风格是中华民族必不可少的要素,是中华民族的创新源泉,体现了民族文化的独特脉络。从第二代导演吴永刚、孙瑜、费穆开始,到第三代导演水华,再到第四代导演吴贻弓等人,他们一直进行着诗化电影的创作,体现了唯美、含蓄的艺术风格。“诗化叙事”也可以说是“散文化叙事”,是指通过运用一系列具有意境的影像,在叙事中起到一种强化表现力、象征的功能,赋予电影一种诗歌的意象与气质,是对人生、人生哲理和人生境界的一种诗性关照,是对民族文化心理的一种诗意表现。本文从影片诗化叙事的重复策略、符号象征、民族意境和人性反思四个方面进行分析。

一、影片诗化叙事的重复策略

“重复”是诗化叙事的一个重要表现手段,虽然场景和情节很简单,但是每一次重复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时间在推进,感情在递进,通过重复强调意境,达到一种强化叙事的功能与目的。

“草垛”的重复使用逐步递进诗化叙事。“草垛”在影片中总共出现了三次,与之搭配的是漆黑的夜晚和虫鸣的声音。幼时的秋芸发现母亲与“后脑勺”偷情,惊恐的她在草垛中尖叫、穿梭,还摔了一跤,这便是“草垛”第一次出现。第二次,秋芸与张老师互通心意,张老师告诉她有老婆孩子,在两人即将亲密之时,秋芸仿佛想起了多年前母亲偷情的那晚,同样是黑漆漆的夜晚,同样在草垛之间奔跑,同样摔了一跤,这是秋芸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影像的黑暗处理,让人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又心领神会。第三次,秋芸已为人母,功成名就之后回家,在一丛丛草垛中,她小心地走着,这次没有慌乱,或许她心里已不再挣扎。“草垛”这一影像的重复设置,使得影片诗化叙事体现得更为明显。人物内心状态以及黑暗场景一次比一次强化,叙事逐步递进。重复可以加强观众的印象,给观众留下深刻的记忆。

“妹子开门来”的重复吟唱强化了对比反差。“妹子开门来”是戏曲《钟馗嫁妹》中钟馗将要送妹成亲时的一句戏词,影片中是舞台上秋父扮演的钟馗对秋母扮演的妹妹所说的话。这两次都为秋芸所目睹:第一次秋父唱“妹子开门来”,秋母开了门,演出顺利,秋芸在台下感动落泪;第二次秋父唱“妹子开门来”,连唱几句,秋母都未曾开门,她已经跟“后脑勺”私奔,秋芸因害怕而哭泣。一句唱词,两次演出,小秋芸两次落泪,一喜一悲,前后对比反差尤为明显。这一重复的运用,诗化叙事的作用更加显著,如若没有重复,而通过不同的场景表现,则没有这种直观的感受,不会给人以前后对比的反差感。

二、“旁观者”“拯救者”和“鬼”三个符号象征

“符号”是诗化叙事的又一重要表现方式,通过象征物来将情感表达与释放,有着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便于更好地进行叙事。

“傻子”符号是“旁观者”的象征。黄蜀芹说“傻子”形象的设置是无意之举,是拍摄过程中的临时决定,却为影片的诗化叙事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傻子”第一次出现,秋芸小时候被二娃哥骑在身下,傻子在一旁当看客。第二次出现,秋芸在女厕所里被人说是男的,傻子在一旁傻乎乎地笑。“傻子”就等于“旁观者”,此情景被一个没有男人和女人属性的“旁观者”目睹,是对人性冷漠的见证。“傻子”第三次出现,张老师一家人在车站准备离开,傻子跑到他面前傻笑,正是旁观者对于他这个软弱男人的嘲笑。“傻子”第四次出现,见证了秋芸的梦想破裂。

“钟馗”符号是“拯救者”的象征。“钟馗”是一个存在于内在空间的意象,“‘内在空间’是一个人的心理空间,一个完全内心化的世界,因为它黑暗寂静得就像母腹一样,一个深黑的世界,就在那里面有一片红色、一点光亮,它在牵动你,在和你产生那种相互的,遥不可及的关系”。影片中秋芸的内心世界里一直有一个钟馗存在,而这个钟馗一共出现了六次。秋芸遭到了二娃哥的背叛,秋芸的内心世界上演了一场钟馗捉鬼,“钟馗”第一次出现,黑场中飞出了一群鬼,秋芸想让钟馗拯救她。秋父训练秋芸,拿绳子掉着她转圈,钟馗第二次出现在秋芸的内心世界。“钟馗”第三次和第四次出现,分别是秋芸剪了短发和秋芸来到省城剧团。秋芸在演出时,手被桌上的钉子扎破,“钟馗”第五次出现,特写中眼里含泪。影片最后,“钟馗”与秋芸实现了对话,秋芸与钟馗合为一体。“钟馗”这一心理形象的塑造,便是秋芸的诉求,秋芸一直想让钟馗来拯救她,但是到最后都没能做到。

“京剧脸谱”符号是“鬼”的象征。“京剧脸谱”颜色鲜明,形象凶狠,是一种“鬼”的象征。“黄蜀芹在一次采访中提到了她的父亲黄佐临先生提出的‘写意戏剧观’,他觉得《人·鬼·情》把电影的写实与写意结合得很好。”脸谱暗含着一假一真、一虚一实,虚实结合,使得影片带有一种诗意和写意的风格。影片开头,字幕“人·鬼·情”下是“白黑红”三碗颜色分明的颜料,秋芸在脸上画上了脸谱。在装扮上之后,秋芸在镜子前坐着,镜子里出现了秋芸扭曲的样子,此处配乐和镜头风格诡异,暗含了秋芸和钟馗一实一虚之意。秋芸在演出时被人暗算,众人窃窃私语,脸谱上的笑脸似乎是对秋芸的嘲笑。她不知谁要害她,身边的人到底谁是“鬼”,又或者所有人都是“鬼”。她站在桌子上,撕心裂肺地喊叫,光影映射在墙上,巨大的黑影仿佛要将秋芸吞噬,光与影的运用烘托了人物的感情,给影片增添了一种隐喻成分。

三、戏曲民族意境和性别人性反思

运用戏曲元素表现民族意境。“诗化叙事”必不可少地包含民族元素,在中国电影民族文化中,“戏曲”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人·鬼·情》中的京剧段落贯穿全片,最主要的是京剧《钟馗嫁妹》在舞台上的展现,是钟馗与秋芸之间主体与客体的缺失。除此之外,影片中还出现了秋芸扮演“赵云”所唱的《长坂坡》,张老师在省剧团演出的《挑滑车》和《三岔口》这三个戏曲片段。戏曲片段给影片营造了一种京剧意味,随着鼓声与乐器响起,影片也有了一种诡秘而肃穆的氛围。紧锣密鼓的鼓点,华丽的服装,声音和画面的处理,视觉和听觉的享受,这些都强化了叙事,给影片增添了诗化的风格。

人性反思通过性别的双重性来表现。人性反思、人道主义和人文关怀一直以来都是诗化叙事的主要元素。《人·鬼·情》的主题是对女性的关怀,展示了女性的艰难处境,批判了人性的险恶。秋芸作为影片中的主要女性,在性别上,她具有“双重性”。作为扮演的男性来说,她是成功的,但这也意味着在舞台上女性角色的缺席;而对于女性主体来说,女性欲望使得她只能依靠男性形象来获得自我救赎。而对于影片中的男性形象,秋芸的一生中有三个重要的男性形象出现:父亲、张老师、亲生父亲,这三个形象从不同程度上揭露出人性的丑恶,给人以反思。首先是父亲。父亲是性无能的角色,象征着男性地位的缺失,这也是母亲偷情的重要原因。父亲看似从始至终都对秋芸很好,但是由于妻子的背叛,导致他心理扭曲,在秋芸想要学戏时,他狠狠地打了她,之后还在训练时将她重重地摔倒在一边。人性中软弱、自私的一面,在父亲身上完全地表现出来。其次是张老师。秋芸去厕所被人指为男性,他的出现肯定了秋芸的女性身份,拯救了秋芸,让秋芸对他有了心理上的依赖,但后来他因懦弱而选择了逃避。同样,张老师表现出了人性中的软弱与自私。最后是亲生父亲。亲生父亲一直是以“后脑勺”的形象出现。他生下秋芸却不养她,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他和秋芸的母亲来看秋芸演出,镜头前只有一个后脑勺,没有正面形象。秋芸成名返乡,他却一直低头吃面,选择了逃避与放弃。在秋芸的人生道路上,他这个亲生父亲一直“缺席”,永远“不在场”。亲生父亲则表现出了人性中的懦弱、自私、没有责任心。

影片的诗化主题有着创新的体现,从镜头、段落、场景到视觉造型、音乐、声效等,再到影片剧情以及人物,影片不管是从总体上还是细节上都构建出了诗的意象,阴雨蒙蒙的天空、黑暗的场景、戏曲化的舞台、意象符号的设置、人性的描写,处处都体现出虚实相生的绝美意境,架起了探索诗化叙事的桥梁。

①董广:《诗化与纪实的融合——对第四代导演电影美学风格的再界定》,《河北科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4期。

②③徐峰、黄蜀芹:《流逝与沉积:黄蜀芹访谈录》,《北京电影学院学报》199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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