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那人那山那狗》的叙事艺术探究

□ 李 丹

影片《那人那山那狗》于1999年上映，讲述了20世纪80年代间中国湖南西南部绥宁乡间邮路上，即将退休的乡邮员父亲带着接班的儿子走邮路的故事。随着这一次乡邮之行，父子俩的感情逐渐升温，隔阂逐渐消除，心扉逐渐打开。此片获得了第19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影片奖。整部影片从形象、性格、心理情感等方面塑造父亲、儿子的人物角色，使人物角色随着故事发展呈现出多方面的变化对比。在叙事结构方面，该片采用双时空叙事的手法，将六次闪回镜头穿插在影片的叙事中，使观众的视角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来回穿梭，交代了叙事背景，描绘了场景和人物的变化。影片表现了山、人、狗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表达了中国传统父子之间的爱与传承的主题意蕴。

一、人物角色及其作用

形象、性格、心理情感是组成人物角色的关键因素，也是人物角色在叙事中发挥作用的重要推动力。《那人那山那狗》主要围绕父亲和儿子第一次共同的乡邮之路来展开叙述，父亲和儿子两个人物形象是该片人物的核心组成部分。

影片中的父亲是一名老乡邮员，为邮递工作奉献了自己几十年的光阴，身体也因为长期的跋山涉水而落下了病根。他执着于自己的工作，经历了因受到儿子质疑而愧疚到得到儿子肯定而释怀的转变。父亲不善表达自己对儿子和妻子的感情。当儿子第一次踏上乡邮员的道路时，他因为担心儿子而想跟着走一趟，但是他没有自己提出来，借着狗“老二”这个“纽带”，陪着儿子开启了乡邮员的生涯。他内心深处既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又带有强烈的自尊，习惯用含蓄且委婉的言语和动作表达自己的情感。

儿子是一名刚刚上任的乡邮员，样貌英俊且有活力，是年轻和希望的代表。儿子开朗活泼，思想也前卫。随着影片的叙事发展，儿子由不理解父亲变为理解父亲，由不善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到勇于表达。在第一次出行之前，儿子和父亲的情感有一定隔阂，因为父亲从他小时候便开始在外工作，两代人缺乏沟通，造成了情感的闭塞——儿子时常不理解父亲的工作，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经常不在家，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让父亲如此执着，以至于“放弃”对家庭的照顾。尽管儿子是爱父亲的，但这样的爱更多地包含了距离和害怕。这次乡邮之路是父子俩第一次单独相处，在这一路上儿子也渐渐打开心扉，情感渐渐发生变化。

影片里的儿子和父亲是传统中国父子的典代表，表现了父子之间深沉而又含蓄的爱。而父子两人的形象又是截然不同的，父亲传统且稍带古板的形象，与儿子开朗且新潮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这为影片中父子矛盾的形成和破解埋下伏笔。随着叙事的推进，父子两人感情逐渐升温，心理情感逐渐聚拢。父亲在儿子身上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又看到了两代人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父亲老了，儿子长大了。

二、叙事结构

影片采用双时空叙事的手法，使观众的视角在现实和回忆之间来回穿梭。影片一共出现了六次闪回片段，每次的回忆都是一次感情的升温和人物情感的助推，其中闪回的片段按照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父亲与儿子的故事、父亲与母亲的故事、一家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分别以儿子的视角、父亲的视角插入。

其中，关于儿子和父亲的回忆片段出现了两次。第一次闪回在14 分50 秒左右，儿子和父亲刚刚走上路，儿子认为“两个人走路总该聊点什么好，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后，以儿子的视角插入回忆。儿子小时候在家里靠着墙站，父亲给他一把玩具枪。儿子是刻意在父亲回家的那一天玩到很晚才回家，躲着父亲的。在这段闪回中儿子说：“长这么大，爸都很少叫一声。”这样一句话生动地解释了两人一起走在路上却没有说话的原因——虽然是父子，但却是生疏的。第二次闪回片段是在57 分48 秒的时候，在遇到一条湍急的河流需要淌水过去的时候，儿子为了保护已经生病年老的父亲，将父亲背在背上过河。当趴在儿子背上的时候，父亲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从前自己扛着坐在肩上的儿子在集市上玩耍的场景。动作是一样的，只是角色互换了，年代更替了。父亲回忆着不禁潸然泪下，此时，儿子的画外音说：“村里的老人说，背得动爹，儿子就长成了。”这句话意味着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这种长成并不是年龄上的“成年人”，而是心智上的成熟，儿子已有责任和担当。儿子背父亲这个举动直接拉近了两人的物理距离和心理距离，也是父子感情升温的重要事件。

影片中关于父亲和母亲的闪回镜头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29分35秒的时候。当儿子和父亲走在大山里，儿子说母亲是山里人，他的父母就是在山里遇见的，随后插入父母第一次见面的回忆。某一天，母亲在山上放牛，因为暴雨把脚扭了被困在了山上，被工作中的父亲看到了。父亲让母亲骑牛，但是母亲不肯，因为这是全村唯一的牛，是宝贝。父亲毅然决然地将母亲背了下去。下山后所有人都在看牛是不是完好无损，而父亲却一直看着母亲，最后母亲就被父亲领着走出了大山。回忆片段的最后加入了大全景，父亲和母亲走在大山里的小路上，此时插入音乐《驿动的心》：“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这里的这首歌的歌词，也为后文介绍母亲因为父亲离开大山，对大山家乡的思念做了铺垫。当观众以为这只是一首配乐时，镜头又拉回到现实中，儿子正在听收音机里的这首歌，起到串联回忆，承上启下的作用。儿子认为一路上太闷了得听听歌，父亲则认为没必要，但实际上父亲脸上的神情体现了对收音机的好奇，由此体现了父亲并不是觉得没必要，而是他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变化，他真正意味到了自己与儿子之间的差距。这首歌引出了后续——小狗“老二”叫，儿子说在唱歌，父亲说是报信，前方有情况。第二次关于父亲母亲的回忆是在45 分43 秒，父亲在酒席上喝醉了，微醺中看到正在和年轻姑娘跳舞的儿子，以父亲的视角回想起了自己和妻子约会、结婚、生子的场景，他仿佛在儿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关于一家人的闪回镜头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1 小时02 分的时候，父亲说自己送了一辈子的信，只收到过一封母亲写的信。此时儿子画外音解说，他以为父亲不爱他，母亲说他胡说。随后以儿子视角插入放鞭炮的场景，并解释说父亲三个月回家一次，过年会带很多爆竹。随后回忆结束，在现实生活中，儿子自然地叫出了“爸，走了”。父亲高兴地愣了许久，与第一个闪回画面中说到的“很少叫爸”形成了呼应。第二次在影片的1 小时22 分，接近尾声的时候，以父亲的视角回忆了儿子婴儿时期、童年时期、青少年时期、成年时期和妻子站在田埂边等待他回家的场景，儿子的个头也从抱在妻子手上，半个妻子高，到与妻子差不多高再到比妻子高，最后用现实生活中妻子一个人站在桥上等待父子俩归来的镜头衔接回忆。

六次闪回镜头分别从儿子和父亲的视角交替展现了不同叙事的规律。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眼中的父亲和父亲眼中的儿子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身边的场景也进行着更替，唯一不变的是彼此对家的守护，这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爱。

三、主题意蕴

整部影片表面上讲的是一位即将退休的老乡邮员陪接班做乡邮员的儿子走自己走了几十年的乡邮之路的故事，实则讲述了大山、人和狗之间相互依存的特殊情感关系，以及中国传统父子之间的关系成长，爱与传承。

影片中，父子之间的情感经历了三个主要的升温的阶段。第一阶段是父亲抽烟，儿子想抽但是没有开口，父亲首先打破这层纱，说知道儿子会抽烟，把烟递过去让儿子抽。这个举动拉近了父亲与儿子之间的距离，也暗示着父亲陪着儿子的这一趟乡邮之路中两人感情的改变和升华。随后，儿子也小心翼翼展开自己对父亲的关心，在一个下坡的时候，父亲没有跟来，他以为是父亲出了事，慌张地倒回去看，实际上父亲是在上厕所。从一些故事的小细节可以看出来，父子二人心里是彼此挂念的。第二阶段是儿子背父亲过水路。如果说之前儿子接过父亲的烟杆是间接性互动和接触的话，儿子背父亲就是直接性地接触，两人的距离为零。这一举动让曾经不服输的父亲心甘情愿地享受自己被照顾的感觉，儿子也展现出了自己对父亲的理解和关怀，一句“背得动父亲，儿子就长成了”暗示着他有能力照顾全家，有能力挑起乡邮员的重任，也寓意着自己的责任和担当。过河之后，父子俩的情感再次升温，儿子也自然地叫了爸，曾经心里对父亲的恐惧已经消失，对父亲的那一层“防线”也逐渐被击破。第三阶段是在乡邮路的最后一站，儿子和父亲用同一个洗脚盆一起洗脚，晚上一起睡觉时，儿子自然而然地将身体侧向父亲，脚搭在父亲的身上。当儿子的脚和父亲的脚发生碰撞的那一刻，父子之间的屏障已经完全被打破。这寓意着这一趟乡邮之路即将结束，儿子已经完全理解了父亲，父亲也更了解了自己的儿子，两人的情感升温至全影片的顶点，关系状态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升华，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

影片中的山、人、狗也有不同的寓意。山，是世代大山子民生活的保护罩，也是人类文明的孕育者，更是乡邮员父亲辛勤工作的见证者。儿子在影片前半部分就说道：“妈老给我讲山里的事。”当儿子问到山里人为什么老住在山里时，母亲回答：“山里人住山里就像脚放在鞋里面，舒服。”大山给山里人提供了住所、食物，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山里人。与其说大山使山里人与世隔绝，不如说大山是个巨大的保护屏障，保护着山里人的生活，保护着他们淳朴又善良的精神，保护着祖祖辈辈的根源。当儿子问到大山里的人除了大山还有什么，父亲说还有想头，也就是理想，就像做乡邮员这一行一样，牵挂的人多了也就有想头了。大山也是父亲与他的职业、乡亲们建立关系的桥梁。

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影片中的狗“老二”不仅仅是一只宠物，更是父亲以及儿子乡邮之路的“工作伙伴”。影片中，小狗一开始执意要让父亲和它一起上路，促成了这一次父亲和儿子的乡邮行，随后一路上带路、挡水流、捡信，为父子俩解决了许多麻烦，最后当儿子独自出发时，父亲在“老二”身上最后一拍，它嗖地飞出去，跟随儿子的脚步再次上路。它是乡邮员父子在影片中感情升温的催化剂，也是乡邮员不能缺少的工作伙伴。父亲最后一拍的动作，像是在“老二”身上完成的一次任务交接，父亲退休了，儿子上路了，从今以后“老二”要陪着儿子继续乡邮之路。山里住着人，人身边有一只狗，大山和狗都是父子情感沟通的纽带和承载物，也是两代乡邮员工作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