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哲学观看:颗粒转化与符号再现
——读《摄影哲学》

2019-02-20 04:42张洁凡
视听 2019年11期
关键词:图式光子符号

□ 张洁凡

一、影像原始形态:互动的颗粒与分离的碎片

(一)颗粒:“有形—无形—再有形”的表征互动

“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效应——光的效应。”①摄影的过程偶然性来自于光波的颗粒状形态影响卤化物晶体的过程,显像中的光斑通过单个卤化银粒子的转化形成,并在呈现为或明或暗的选择中进行着自我淘洗。在照片的最初形态中,信息以颗粒的形式附着于表层,这种颗粒被来源于发光物质的光子改变,空间性的物体由此被转化成二维印相,并因固定在颗粒中获得时间上的永恒,在光子与感光胶片的碰撞下,影像随即显现。

在此过程中,不同于常规认知下人类对于图像的强控制力,此处人对于照片的牵制更多停留于场景安置与“点按”动作,照片成像倚靠光子的随机选择,当完成让光子进入的环节,只留下光子与底片进行自我互动,互动的结果即反映为照片中的颗粒。

在未来的流通渠道中,颗粒以“柔软”的形式被等比例放大或复制,如苏珊·桑塔格所说,照片篡改着世界的规模,但其本身也在被缩小、放大②。原本有形化的被拍摄内容与可计算、可类比的颗粒集合在一起,其虽未经过符码转换,却又拥有了数字性,再次成为“有形物”的表征。正如天文学家可以针对天空照片的黑点进行科学研究,从而测定画面中出现的事物,原本无形的光子以颗粒为载体再次进入到人们的生活空间中,并为人类实践所制动。

“摄影自身的颗粒性能够捕捉到宇宙中‘量’的特征,其物质性由颗粒构成。”③这与威廉·弗卢塞尔关于摄影宇宙的观点有所相通。弗卢塞尔认为,摄影的宇宙是颗粒状的,它由量子组成,并且可以计算。这些观点为影像的颗粒赋予意义的同时也启发了大众,真正建立对影像的认知应从其最原始的形态开始探索。

(二)碎片:“摄影者—观看者—照片”的秩序分离

照片是真实框取之内的现实的碎片④。相对于颗粒来说,碎片有更为强烈的现实感,它不同于光子成像的输入逻辑,而是直接与世界秩序挂钩,并从不同主体的表现反映出来。

从摄影师角度来看,影像以碎片形式体现着控制与被控制的秩序。在摄影出现之前,人类希望展现自己对几乎所有领域的控制力与创造力,如画家可以自己主导画布上每一个点的轨迹,并且控制模特或者物体的“摆放”,但照片打破了这种传统体系,摄影师的动机只能在其他动机之后发生,自然光线及作为“工具”的相机都先于摄影师开始运行,摄影师只能被动遵循着这种相互依存的顺序。他们本是摄影过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但又处于可以被任何一个“会按快门的人”代替的弱势地位,照片背后是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同样也是摄影师动机的碎片,某种程度上来说,“控制”超越了“控制者”本身。

从观看者角度看,影像成为心理图式的碎片。工业技术逐渐改变了人们的认知习惯,正片的明暗区域展现着人们想象中的现实,这种连续的现实在被捕捉的过程中完成从输入到输出的过程,观看者感知着这种前后一致的场景,被观看对象处于持续性缺席的状态,照片中的事物可能会以任何形式陈列,并被其他物如墙壁设计、文字颜色破坏感知连贯度,关于照片的每一处外在设计都可能触发观看者的心理图式,且这类心理图式在进行着不断重叠。

从影像本身来说,照片即是直接布满光子的标指符,它可以揭示起因,没有符号所具有的系统性、无意图、不具有约定俗成的特性,通过多种抽象媒介,照片成为外在对象与行为之间的间接标指符。在这种形式中,现实通过真实这一取景框进入人们的视野。

二、理解影像:“黑色事件”背后空间、时间与符号的碰撞

(一)黑色事件:从返回黑暗到脱离黑暗

因胶卷冲洗需要黑暗的环境,照片成为“黑色事件”⑤。在暗箱中,输入和输出的过程可被明显识别,但其间发生的具体事件却无从得知,究其原因,更多是由于秩序掩饰了暗箱,表面化的程序冲淡了人们对“黑色空间”中具体运作的关注,人们不关注暗箱内部,而只将目光放在机械步骤指向的最终结果,过多地关注“因果关系”而忽视了“可能性”。

迁移至当下的影像生产,APP 成为现在的“数码暗箱”,大量图片通过“滤镜”展现出新的面貌,人们对于其中被隐性控制的技术和资本毫无察觉。新媒体时代,“内容快消”“图片即食”的观看秩序缓慢冲击着大众图像生产,在这些连接图像和现实的装置中,“任何事物都能浓缩为符号、所指、客观对象和事件”⑥这一道理依然适用。然而,若要理解真实或理解照片,就需要面对无数的暗箱,尊重信号发出与意义的阐释之间的多重可能性,或者尊重它们之间真实存在的间隙的事实⑦。

(二)空间建构:符号连接的两个“非现场”

由于光学成像特性,现场的拍摄对象与环境通过装置的隔离得以再现,一张具体的照片可以提供一种非现场,边框的裁剪与取景模式制造了外在边界,使得照片在视觉上与拍摄对象的部分结构断绝有机联系。同时,广告、商业或家庭照片以一种非常清晰的方式展现了拍摄对象,这种特性体现为“刺激-符号”理论的实际应用。利耶指出,在不同刺激的触发下,照片可以呈现出非常模糊与非常清晰的两个非现场,最终的景象在非景象中呈现出来,犹如信息从混乱的噪点中被辨认,照片的所有特质和功能都在这两极的传导之间形成和实现。如当前众多杂志封面,明星“大片”成为常用语,封面“仪式”创造了“走红”的传播效果,此之谓“清晰的非现场”;而封面人物的静态行为无法表达具体内容,但是占据着空间信息,此之谓“模糊的非现场”,“一张照片就是一个不断触发变化的空间”⑧。

(三)时间拉伸:符号分离后的影像

照片是“光的效应”,它达到的展示效果既显露在表面,又距离遥远,一张照片中的印迹由于光子触碰到胶片而产生,这种空间的分离增加了时间的分离。每张照片的产生都是过去某一时点的结果,并通过照片这一载体由过去延伸到现在,符号意义在其中也受到了挑战。

罗兰·巴特认为照片可以用“意趣”(studium,有著作也译为“知面”)和“刺点”(punctum)两种方法诠释⑨。“刺点”作为一种偶然的东西像箭一样从照片上的场景射出来,将“意趣”搅乱,在时间的拉伸中,符号伴随“刺点”不断受到撞击。在此过程中,实际的呈现内容可能被逐步分解,遗留在时间线上的是撞击后的敏感“印记”与“伤痕”,影像内容与人类思维建构的现实社会呈半脱离势,最终呈现出无感情的真实和秩序世界的碎片,如风靡一时后停刊的画报、电梯间内久置的广告牌,以及数十年前监控探头捕捉到的马路影像,照片就这样“在现在与过去的无穷张力中产生”。

然而,瓦尔特·本雅明引用了匈牙利摄影家莫霍利·纳吉的一段话表现时间对艺术及摄影建构的不同认识:“旧有的东西鉴于新事物的出现实际已被替代了,但它却在蠢蠢欲动之新生事物的挤压下走向了回光返照似的成长。”⑩

三、影像被观看:心理图式与照片变形

(一)照片是心理图式的触发器:符号化的现实捕获

人们对照片的感知发生于照片明暗区域的印相与自身心理图式(mentalschemas)之间,而非发生于印相与人体或符号与印相之间。正如利耶所说:“照片应该是多种心理图式的触发器。”只要在照片下写一行富有情感的文字,照片就可以触发读者新的感受和想象,这也是很多媒体在图片报道旁精心布置图说的原因之一。

然而,心理图式在不断被触发时,感知和标识也在转向固定化,本该由摄影满足的想象被剥夺,成为符号化的现实捕获。微信的开屏封面照片《看世界》成为微信用户进入界面的固定程序,事实上无此图对于用户的软件功能使用并无影响,但开屏图触发了人们对于应用程序的使用心理——在不到3 秒的等待中大众已将自身转换为“待聊天”状态,然而,真正认真观看开屏照片并作出思考的人寥寥无几。观看者更多的与超越他自身的过程相联系。

(二)被压缩的观看:纯粹的客观化逐渐消失

当照片脱离于摄影者进入新环境时,很多观看就直接转向了被压缩的状态,包括范围、角度、感光等,这些观看将空间与时间的挤压从照片生产转向了照片流通环节,拍摄内容变得扁平化和移动化,被勾勒的神话也在移动中消解为作品主题和地点信息。美术馆举办展览时,大众记住的更多的是美术馆的位置及展览名称,对于单独作品的关注则直接抽离为颜色、大小及形状等基本信息,观看逐渐以“仪式”覆盖内容的客观性。

另一层面,照片使我们适应了变形的空间,通过数据处理程序,观看者在未获得真实感知的情况下已在意识中建构空间,我们习惯了光学“修正”,并对这种修正实践乐此不疲。诸多新媒体展示的独特排版图案与摄影图片报道的变形正是如此。此时照片展示的是一个正在寻找新关系的混乱世界,纯粹的客观化也逐渐消失了。

(三)身体和心灵的分层:刚拍摄后的“我”优先于被拍摄的人

在作者看来,人类是符号动物,喜欢创造图像和文本,善于利用图像—符号和话语,在未实现工业化的社会中被拍摄会让这一小部分人享受作为演员的片刻之愉,甚至可以拥有成为明星的希望。然而,摄影在颗粒转化的另一端制造着现实的假相,被拍摄者在按下快门的一刻由“在场”转为“不在场”,“围观”的形成更增强了被摄者在观看中的成就感与满足感。在拍摄过后,人的身体和心理会有所分层,刚被拍摄后的“我”总是优先于被拍摄的人,精神感觉成为凌驾于身体现实的指向。

在如今的跨文化传播中也有如此“分层”的映射,跨越文化壁垒后,照片中被生产的“真实”脱离于现实概念之外,而且未被我们的技术、科学和社会关系驯化。

四、结语

约翰·伯格曾感慨:“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种形态的社会,曾经出现过这么集中的影像,这么密集的视觉信息。”⑪由于时间限制,亨利·范·利耶主要讨论的是银盐时代下的摄影,在当前以视觉器官主导的数字文化景观中,人们更需要重新思考摄影的存在,不仅是对光的捕捉成像或是观看取景框按下快门的机械仪式,更多需要打破看待现有摄影作为新生事物的思考惯性,把摄影从大众熟知的数码时代领出来,再从我们的观看习惯回到作为“照片”的独特本体。摄影的概念并非先于摄影产生,正如利耶的观点:摄影哲学是产生于摄影自身的一种哲学,其关键在于追问摄影本身带来了什么或精髓是什么,而非人要从摄影中获得什么。

注释:

①[比]亨利·范·利耶.摄影哲学[M].应爱萍,薛墨译.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6:39.

②[美]苏珊·桑塔格.论摄影[M].黄灿然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4.

③同①,P80;④同①,P54;⑤同①,P55;⑥同①,P16.

⑦应爱萍.摄影的哲学及其问题——从《摄影哲学》一书谈起[J].艺术工作,2016(05):7-9.

⑧同①,P45.

⑨[法]罗兰·巴尔特.明室——摄影札记[M].赵克非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33-35.

⑩[德]瓦尔特·本雅明.摄影小史[M].王才勇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33.

⑪[英]约翰·伯格.观看之道[M].戴行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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