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衡鉴》的编者及选赋标准

2019-03-05 12:37
关键词:声律关键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一、引言

在宋代三百二十年里,除神宗熙宁变法期间与哲宗绍圣之后的北宋末期外,律赋一直是科举考试的重要内容,而且是决定举子去留与成绩高低的关键因素。为了满足科举考试的现实需求,宋代社会上流行着很多指导律赋写作的科举用书。祝尧在《古赋辩体》卷八《宋体》中说:“渡江前后,人能龙断声律,盛行赋格、赋范、赋选粹,辩论体格,其书甚众。”[注]祝尧:《古赋辩体》,王冠:《赋话广聚》(第2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版,第422页。用“其书甚众”来形容宋代律赋指导用书的编纂盛况是一点都不夸张的。然而,岁月如流,大浪淘沙,那些盛行一时的律赋指导用书大都已经亡佚,流传至今的只有郑起潜的《声律关键》。在那些业已亡佚的律赋指导用书中,《三元衡鉴》是一部很值得注意的律赋选,因为它在南宋被奉为律赋写作的典范,非常具有代表性。

《三元衡鉴》屡见于南宋人的记述。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甲集《止斋陈氏》载:

止斋陈氏傅良,字君举,永嘉人。早以《春秋》应举,俱门人蔡幼学行之游太学,以蔡治《春秋》浸出己右,遂用词赋取科第,词赋与进士诗为中兴冠,然工巧特甚,稍失《三元衡鉴》正体。[注]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4页。

陈傅良是永嘉事功学派的代表人物,早年为了应举入仕,不得不在科举之学上苦下工夫。南宋科举分经义、诗赋两科取士,陈傅良原本是要考经义进士的,但门人蔡幼学在《春秋》学的造诣上渐渐超过了自己,他就改了方向,去应诗赋进士。陈傅良才智过人,他的律赋引领一时风尚,在孝宗朝很受追捧,“为中兴冠”,然而叶绍翁却批评他的律赋太过工巧,“稍失《三元衡鉴》正体”。这句批评的话透露出一个重要讯息,《三元衡鉴》是南宋人心目中的“正体”。“正体”可以理解为“正宗的写作范式”,是一个相当高的评语。

楼钥是南宋时期的著名文人,他的《攻媿集》中存有14篇律赋,在宋代作家里,他是律赋存留最多的人之一。楼钥年轻的时候曾向郑锷学赋,郑锷去世后,楼钥让郑锷的儿辈搜集郑锷的律赋作品,编成了一部《郑屯田赋集》。楼钥为此赋集作序,在序中,他声称郑锷“文备众体,尤工于赋”,“出入《三元》、《元祐》、二李之间”[注]楼钥:《攻媿集》卷五三,《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52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828页。。此处的“《三元》”是《三元衡鉴》的省称。郑锷的律赋“出入”《三元衡鉴》,也便是具有《三元衡鉴》中所收律赋的风范。《宋会要辑稿·选举五》记载了礼部郎官陈谠的一道奏疏,其中有言:“臣早游庠序,犹及见先生长者,尝言举子辞赋,固不敢望如《三都》,得如《三元》、《元祐赋》足矣。”[注]徐松:《宋会要辑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5351页。陈谠这份奏疏中的“《三元》”也是《三元衡鉴》的省称。陈谠引用“先生长者”的话,说举子的律赋不必像《三都赋》那样古朴风雅,能像《三元衡鉴》中的律赋就非常不错了。很明显,《三元衡鉴》在这里也被当成了律赋写作的典范。

关于这部《三元衡鉴》,尚未见有专文论述。在个别学者的论著中,曾间或提到此书,但大都语焉不详,未加深究。兹不揣谫陋,对《三元衡鉴》的编者及选赋标准略作考察。

二、《三元衡鉴》的编者

南宋学者王明清在《挥麈余话》卷一中提到了《三元衡鉴》的编者:

熙宁中,(李)昌龄之孙逢登进士第,以能赋擅名一时,吴伯固编《三元衡鉴》,《祭九河合为一》者是也。[注]王明清:《挥麈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8册),第566页。

《挥麈余话》是《挥麈录》四种之一,前三种分别是《前录》、《后录》和《三录》。《四库全书总目》著录王明清《挥麈录》时说道:“明清为中原旧族,多识旧闻,要其所载,较委巷流传之小说终有依据也。”[注]永瑢、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3册),第975页。换言之,王明清有家学渊源,撰述态度严谨,《挥麈余话》中的记载颇可信从。据其所说,《三元衡鉴》的编者为吴伯固。在宋代文人中,提到吴伯固,很容易想到《青箱杂记》的作者吴处厚。

吴处厚(?—1091),字伯固,邵武(今属福建)人,仁宗皇祐五年(1053)进士。该年登科的还有郑獬(状元)、韦骧等,郑獬有一首叫做《答吴伯固》的诗,韦骧也有一首名为《戏呈吴伯固同年》的诗,这两首诗题中的吴伯固也便是吴处厚。元丰四年(1081),因神宗皇嗣屡阙,吴处厚上书请立程婴、公孙杵臼庙,被擢升为将作监丞。吴处厚与蔡确素有仇隙,元祐四年(1089),吴处厚得到蔡确的《车盖亭诗》十首,便歪曲诗意,笺注上告,指斥蔡确心存怨望,讥讪宣仁太后,蔡确最终被贬谪,并死在贬所。由于检举蔡确有功,吴处厚被擢知卫州,寻卒。吴处厚的著述主要有《青箱杂记》十卷。《宋史》卷四百七十一有传。

王明清在《挥麈录》中不止一次提到吴处厚。《挥麈后录》卷一载:“明清尝谓本朝法令宽明,臣下所犯,轻重有等,未尝妄加诛戮。恭闻太祖有约,藏之太庙,誓不杀大臣、言官,违者不祥。此诚前代不可跂及。虽卢多逊、丁谓罪大如此,仅止流竄,亦复北归。自晋公之后数十年,蔡持正(确)始以吴处厚讦其诗有讥讪语贬新州。”[注]王明清:《挥麈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8册),第419页。此处仅仅涉及到了“车盖亭诗案”,尚未展开详细记述,在《挥麈三录》卷一里,王明清则用很长的篇幅交代了这一诗案的来龙去脉,并自道其史料来源曰:“先子久居安陆,皆亲见之。又伯父太中公与持正有连,闻处厚事之详。世谓处厚首兴告讦之风,为搢绅复雠祸首,几数十年,因备叙之。”[注]王明清:《挥麈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8册),第545页。由此可见,王明清对吴处厚其人其事是非常熟悉的。既然《挥麈录》前面已经多次提及吴处厚,而吴处厚字伯固又为当时人所熟知,那么,《挥麈余话》所载《三元衡鉴》的编者吴伯固显然就是这个发动“车盖亭诗案”的吴处厚。

一直以来,人们只知道吴处厚是《青箱杂记》的作者,较少知道他还是《三元衡鉴》的编者。当我们知晓吴处厚编纂过这样一部影响甚大的律赋选后,对他的认识有必要进一步深入。

首先,吴处厚在宋代是声闻遐迩的律赋名家,他充分具备编纂《三元衡鉴》这类科举用书的名望与能力。在《萤雪丛说》中,吴处厚对律赋字句的琢炼被视为美谈:“吴处厚尝作《剪刀赋》,第五联对‘去爪为牺,救汤王之旱岁;断须烧药,活唐帝之功臣’。当时屡竄易‘唐帝’上一字,不妥帖,因看游鳞,顿悟活字,不觉手舞足蹈。”[注]俞成:《萤雪丛说》,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7页。王铚在《四六话序》中又说:

唐天宝十二载,始诏举子策问外试诗赋各一首,自此八韵律赋始盛。……国朝名辈犹杂五代衰陋之气,似未能革。至二宋(宋庠、宋祁)兄弟,始以雄才奥学,一变山川草木、人情物态,归于礼乐刑政、典章文物,发为朝廷气象,其规模闳达深远矣。继以滕(甫)、郑(獬)、吴处厚、刘辉,工致纤悉备具,发露天地之藏,造化殆无余巧。其檃栝声律,至此可谓诗赋之集大成者。[注]王铚:《四六话》卷首,《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478册),第942页。

王铚在这段话中大致勾勒了宋代律赋的发展轨迹,他将吴处厚与郑獬、滕甫、刘辉等律赋名家并列,认为他是宋代律赋繁荣时期的代表人物,用“发露天地之藏,造化殆无余巧”来形容他的律赋,足见推崇之至。由此也不难看出,吴处厚在宋代确实是非常有名的律赋作家。

吴处厚善于作赋,在宋代士林间又有名声,这对编纂《三元衡鉴》来说很重要。像《三元衡鉴》这样的科举用书,要想得到举子的普遍认可,进而广泛传播,编者在场屋中的声望是一个重要因素。宋代很多律赋选的编者皆是以赋闻名的,例如,《后典丽赋》的编者为唐仲友,《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五云:“仲友以辞赋称于时。”[注]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457页。如果是一个没有名望的人编纂律赋指导用书,明显缺少权威性,广大举子未必会认可。吴处厚以律赋声闻于世,这就使得《三元衡鉴》能够对举子产生很大的吸引力。

其次,吴处厚一向喜欢评诗论文,《青箱杂记》的大部分内容类似于诗话、词话,当然,也有不少条目涉及到律赋。吴处厚对律赋的评论很有独到之处,《青箱杂记》卷十载:“文之神妙莫过于诗赋,见人之志非特诗也,而赋亦可以见焉。唐裴晋公(度)作《铸剑戟为农器赋》云:‘我皇帝嗣位三十载也,寰海镜清,方隅砥平,驱域中尽归力穑,示天下弗复用兵。’则平淮西、一天下已见于此赋矣。”又曰:“宋莒公(庠)兄弟,平时分题课赋,莒公多屈于子京(宋祁),及作《鸷鸟不群赋》,则子京去兄远甚,莒公遂擅场。赋曰:‘天地始肃,我则振羽而独来;燕鸟焉知,我则凌云而自致。’又曰:‘将翱将翔,讵比还鹣之翼;自南自北,若专霜隼之诛。’则公之特立独行,魁多士、登元宰,亦见于此赋矣。”[注]吴处厚:《青箱杂记》,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11-112页。律赋向来被认为是场屋之技,与个人的性情、材品无关,吴处厚却认为律赋可以“见人之志”,这是从理论上提升律赋的品格,见解精到不俗。由此可以看出,吴处厚是律赋的拥护者。宋代儒学复兴,有一大批复古人士批评诗赋取士、批评律赋,吴处厚显然站在了这些人的对立面。也正因为他拥护诗赋取士,才会编《三元衡鉴》这样一部供人学习之用的律赋选。

复次,据《宋史·艺文志》著录,吴处厚还撰有《赋评》一卷,已佚。《赋评》应该也属于律赋指导用书,它的存在可以说明吴处厚的确有编纂科举用书的兴趣与经历。吴处厚既然撰写过《赋评》,他编《三元衡鉴》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此外,吴处厚还是皇祐四年国学发解试的解元。这算得上是吴处厚人生中的光荣事迹,他在《青箱杂记》卷二中不无得意地记载道:

余皇祐壬辰岁取国学解,试《律设大法赋》,得第一名。枢密邵公亢、翰林贾公黯、密直蔡公亢、修注江公休复为考官,内江公尤见知,语余曰:“满场程试皆使萧何,惟足下使萧规对汉约,足见其追琢细腻。……及赋押秋荼之密,用唐宗赦受缣事,诸君皆不见。云只有秦法繁于秋荼,密于凝脂,然而君何出?”余避席敛衽,自陈远方寒士,一旦程文,误中甄采。因对曰:“《文选·策秀才文》有‘解秋荼之密网。’唐宗赦受缣事,出杜佑《通典》,《唐书》即入载。”公大喜,又曰:“满场使次骨,皆作次骨对凝脂。惟足下用《杜周传》作次骨,又对吹毛,只这亦堪作解元。”余再三逊谢。[注]吴处厚:《青箱杂记》,第20页。

上段引文中吴处厚与江休复谈论的是《律设大法赋》中的对偶、用典等问题,从这些精微、细密的技巧分析中可以看出,吴处厚确实精通律赋作法,而且还得到了当时众多文臣的推许。吴处厚以《律设大法赋》夺取国学发解试的第一名,知道这一点,对理解他编《三元衡鉴》时的心理状态不无意义。《三元衡鉴》主要编选宋代科举考试中获得第一名之人的律赋(具体论述见下文),吴处厚本身是解元,他心理上的优越感似乎可以遥遥想见。

三、《三元衡鉴》的选赋标准

《三元衡鉴》已经亡佚,不可能全面探讨它的选赋标准,下面只根据一些间接的材料,对其进行有限度的考察。

王明清在《挥麈余话》里提到吴处厚编《三元衡鉴》时说,该书收录了李逢的《祭九河合为一赋》。李逢,乃宋初高官李昌龄之孙,因图谋不轨,于熙宁八年被凌迟处死。查龚延明、祖慧二先生所编《宋登科记考》(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仅知李逢为熙宁间进士,具体登科年份及相关信息则不能确考。此处可姑置不论。那么,除了李逢的《祭九河合为一赋》,我们能否确定其他的作品也被《三元衡鉴》收录了?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四载:

宋莒公(庠)殿试《德车结旌赋》,第二韵当押结字,偶忘之。考试官奏过,得旨,因得在数,以魁天下。其后谢主文启云:“掀天波浪之中,舟人忘楫;动地鼙鼓之下,战士遗弓。”盖叙此也。故今《三元衡鉴赋》载此赋无结字。[注]吴曾:《能改斋漫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432页。

据此,《三元衡鉴》还收录了宋庠的《德车结旌赋》。宋庠“魁天下”,也就是获得了殿试第一名。事实上,宋庠正是仁宗天圣二年的状元。郑起潜的《声律关键》是流传至今的唯一一部宋代赋格书,借助此书,还可以确定四篇律赋被《三元衡鉴》选入了。

郑起潜的《声律关键》与吴处厚的《三元衡鉴》同属于律赋指导用书,但两者的类型不同。《三元衡鉴》属于赋选,以选录律赋范文为主;《声律关键》属于赋格,以传授律赋技法为主。不过,赋格与赋选也是有交集的,赋格在说明律赋技法时,一般会引用一些例句,这些例句可以来自某部赋选。《声律关键》中的部分例句恰恰来源于《三元衡鉴》,郑起潜说:

起潜屡尝备数考校,获观场屋之文,赋体多失其正。起潜初仕吉州教官,尝刊赋格,自《三元衡鉴》、二李,及乾淳以来诸老之作,参以近体,古今奇正,萃为一编。总以“五诀”,分为“八韵”,至于一句,亦各有法,名曰《声律关键》。[注]郑起潜:《声律关键》卷首,王冠:《赋话广聚》(第1册),第29-30页。

由此可知,《声律关键》中的例句来自“《三元衡鉴》、二李,及乾淳以来诸老之作”,还有“近体”律赋。郑起潜是南宋理宗时人,所谓“近体”律赋应该是指理宗朝的律赋作品,“乾淳以来诸老之作”当然是指孝宗以来(光宗、宁宗)律赋名家的范文,“二李”是何人仍需进一步考察,但从郑起潜排列的顺序上来看,这“二李”应该是南宋高宗朝的律赋作家。吴处厚生活在北宋,《三元衡鉴》不可能收录南宋人的律赋,因此可以推断,《声律关键》所选北宋人的例句就来自于《三元衡鉴》。

郑起潜撰《声律关键》的目的是为了阐明律赋的写作技法,不是为了保存赋学文献,所以他在列举例句时均没有标明作者,只干巴巴地说了一个题目。针对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拿现存的宋代律赋作品和《声律关键》中的题目、例句进行比对,看看《声律关键》中的题目、例句是否和现存的宋代律赋相一致,进而找出某些例句的作者。据曾枣庄、吴洪泽主编的《宋代辞赋全编》(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统计,现存的宋代律赋不足300篇。经比对发现,北宋时期的四篇律赋被《声律关键》征引了,它们分别是:

1.孔平仲的《智若禹之行水赋》。按:孔平仲(1044—1102),字义甫,英宗治平二年进士。《声律关键》在“句法”下引到了《智若禹之行水赋》的一联:“不涤源而涤性之垢,不治水而治情(“情”字原阙,据《宋代辞赋全编》补)之害。”[注]郑起潜:《声律关键》,王冠:《赋话广聚》(第1册),第46页。

2.郑獬的《圆丘象天赋》。按:郑獬(1022—1072),字毅夫,皇祐五年状元。《声律关键》卷一“破题”部分引到了《圆丘象天赋》的开篇两句,即破题:“礼大必简,丘圆自然。盖推尊于上帝,遂拟象于高天。”[注]郑起潜:《声律关键》,王冠:《赋话广聚》(第1册),第55页。

3.舒亶的《舜琴歌南风赋》。按:舒亶(1041—1103),字信道,治平二年进士。《声律关键》卷三“第三韵”部分引到《舜琴歌南风赋》的一段:“时其比屋熙乂,岩廊静深。包我万虑,写于一琴。协天地以同趣,按丝桐而播音。作以叙情,适在无为之日;熏兮入奏,永言至孝之心。”[注]郑起潜:《声律关键》,王冠:《赋话广聚》(第1册),第135页。

4.沈初的《周以宗强赋》。按:沈初,字子深,熙宁六年进士。《声律关键》卷三“第三韵”部分也引到了《周以宗强赋》的一段:“天邑中奠,侯封外崇。大邦小邦,我所锡壤;伯父叔父,汝其懋功。巩国势以常势,粹民风于大同。膺木德以当天,王图以永;法轸星而建屏,邦本其隆。”[注]郑起潜:《声律关键》,王冠:《赋话广聚》(第1册),第135页。

孔平仲、郑獬、舒亶、沈初皆为北宋人,而《声律关键》所选北宋人的例句又来自《三元衡鉴》,所以我们顺理成章地说,孔平仲的《智若禹之行水赋》、郑獬的《圆丘象天赋》、舒亶的《舜琴歌南风赋》和沈初的《周以宗强赋》都被吴处厚选入了《三元衡鉴》。

我们又发现,孔平仲、郑獬、舒亶、沈初都有这样一个特点,他们均是宋代科举考试中的魁元(即第一名)。宋代科举考试分三级,分别是发解试、省试和殿试,每级考试的第一名又分别叫做解元、省元和状元(统称为魁元)。孔平仲今存《国学解元谢启》一封,是他夺得国子监发解试解元后给知举官写的谢启,由此启可知,孔平仲曾是解元。郑獬与吴处厚是同年进士,他是皇祐五年状元,且以《圆丘象天赋》夺魁,《能改斋漫录》卷一四载:

内翰郑毅夫(獬)久负魁望,而滕甫元发名亦不在其下。既试礼闱,郑为南宫第四场魁,滕为南庙别头魁。及入殿试《圆丘象天赋》,未入殿门,已风闻此题,遂同论议,下笔皆得意。……将唱名,二公相遇,各举程文。滕破题云:‘大礼必简,圆丘自然。’及闻郑赋‘礼大必简,丘圆自然’,滕即叹服曰:‘公在我先矣。’……及唱第,郑果第一,滕果第三,皆如素望。[注]吴曾:《能改斋漫录》,第416-417页。

在解元、省元、状元中,状元身份最容易确认,因为每次贡举只有一个状元,各类文献对宋代状元的记载也很完备。宋代科举的发解试由地方州府主持,每个贡举年份会有数以百计的解元诞生,很多解元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不过,舒亶、沈初的解元身份却是可以证明的。楼钥《跋袁光禄毂与东坡同官事迹》载:

庆历诏郡国立学,而置教官者才数处,多延致乡里之有文学行谊者为之师。我高祖正议先生教授四明前后三十余年,一时名公皆在席下。是时,赴乡举者才百余人,解额六人,试于谯楼。秋赋之年,先生谓舒公亶、袁公毂、罗公适曰:“二三子学业既成,不应有妨里人荐名。”于是舒试于乡,袁试于开封,罗试于丹丘,三人皆在魁选,实为一时之盛。舒以《舜琴歌南风》、袁以《易更三圣赋》名于时。[注]楼钥:《攻媿集》卷七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53册),第244页。

舒亶“试于乡”,“在魁选”,也就是解元,他的《舜琴歌南风赋》应该就是解试夺魁的作品。王明清《挥麈后录》卷六载:

汪辅之,宣州人,少年有俊声。皇祐中,觅举开封,以《周以宗强》为赋题,场中大得意。既出,宣言于众,必为解魁。偶与数客饮于都城所谓寿州王氏酒楼,闻邻阁有吴音士人,亦同场试者,诵其所作。辅之方举酒,失措坠杯,即就约共坐,询其姓氏,乃云湖州进士沈初也。辅之云:“适闻公程文,必夺我首荐。然我亦须作第二人。”后数日榜出,果然。[注]王明清:《挥麈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038册),第477页。

汪辅之本以为自己会得“解魁”(即解元)的,结果让沈初拔了头筹,沈初夺魁靠的就是他的《周以宗强赋》。

孔、郑、舒、沈四人皆有魁元之身份,四人的律赋又同时被《三元衡鉴》选录,这决不能以巧合视之。上文已指出,《三元衡鉴》还收录了宋庠的《德车结旌赋》,且宋庠同样是魁元。虽然我们还没有文献材料证明李逢是魁元,他的《祭九河合为一赋》既然被《三元衡鉴》选入了,恐怕他也曾在科举考试中得过第一名。《三元衡鉴》的书名肯定不是胡乱取的,何谓“三元”? 赵升《朝野类要》卷二云:“解试、省试并为魁者,谓之双元。若又为殿魁者,谓之三元。”[注]赵升:《朝野类要》,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58页。依照此处的说法,在解试、省试、殿试这三级考试中连为魁者才能称之为“三元”。然而,《三元衡鉴》不可能只选连中“三元”之人的律赋,因为符合这一条件的人太少了,“宋世三元者凡四人,孙何、王曾、杨寘、冯京是已”[注]黄瑜:《双槐岁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5页。。最合乎情理的解释是,《三元衡鉴》之“三元”不是连中解元、省元、状元,而是居其中之一就可以了。上文通过对宋庠等魁元身份的考察,得出的结论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三元衡鉴》所选律赋的作者需是宋代科举考试中的魁元,这也便是《三元衡鉴》最重要的选赋标准。

其实,魁元赋在宋代很受广大举子的欢迎,这应该也是《三元衡鉴》能够盛行于世的原因。欧阳修在仁宗天圣八年(1030)的省试中独占鳌头,《湘山野录》卷下载其初夺省元时,“庸人竟摹新赋,叫于通衢,复更名呼云:‘两文来买欧阳省元赋。’”[注]文莹:《湘山野录》,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9页。欧阳修的省试赋为《司空掌舆地图赋》,“庸人”为了射利,竟将《司空掌舆地图赋》摹印,在大街上叫卖,并着重点明这是“欧阳省元赋”。由此可见,魁元赋对很多人,特别是对那些“莘莘学子”是很有吸引力的,要不然谁肯掏两文钱来买?既然魁元赋受到举子的追捧,宋人在编律赋选时肯定会对魁元赋格外青睐,如欧阳守道在《李氏赋编序》中说,李氏所编赋选“魁文录其全篇,余则各韵各对,择其善者”[注]欧阳守道:《巽斋文集》卷八,《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183册),第570页。,对魁元赋(魁文)同样表现出了特别的重视。我们之所以说《三元衡鉴》在宋代律赋选中很有代表性,就在于它的选赋标准代表了那个时代律赋选编纂的一个普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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