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娜:江永女书

2019-03-05 02:20纳塔
摄影世界 2019年2期
关键词:江永县女书传人

纳塔

何艳新,河渊村

旧时女人不像男人被允许读书识字,耕织嫁娶,她们既苦叹身不由己又企盼命运垂怜。但湖南江永女人们天性里的蛮劲,却让她们创造出一种只有女人们才看得懂的文字。

外婆教给妈妈,妈妈再教给女儿,女人们之间的秘密,一字一句绣在私密的手绢、扇子、腰带上,传唱在她们的口中:母亲唱对女儿的嘱托;女儿唱对母亲的思念;守寡的妇人唱“留着我来当寡妇,娇儿啼哭多可怜”;刚出嫁的新娘唱:“我在娘家是贵人,我到婆家变贱人”;从小结了金兰,拜过神佛,发过盟誓的同龄女孩唱彼此间的闺情。

女书里的“女”字,是个站立的人,女人们借女书互诉幽情,体恤只有彼此才能懂得的委屈和泪水,这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女性文字,展现的是女性的坚韧精神。

湖南江永,女书在此发源、传承。留学英国的独立女性摄影师李威娜走访凋敝古村,为女书在世的最后一位自然传人何艳新老人留影。

项目自述

何艳新并不完全明白自己每次在不同的场合,讲述同样的故事有何作用,更看不懂专家们对女书的各种解读。她们说目前已知最早的女字出现在一枚太平天国的钱币上,亦推论出女书是从1920年代女性寻求解放以后渐渐消失。她不知道事实是不是这样。其实,于她自己,抑或是她母亲外婆,女书的存在只是一种生活常态,没人追究起源于何时,也并不在意何时从生活中消失。生死明灭,自有因缘。

这种只有女性会写会认的文字不知是哪一世传下来的,也不知是谁订下的规矩,约定俗成般,母传女,姊传妹,或隔代相传,延续到她这一代,因为旋律简单,口口相传,几乎每个女孩都会唱,但会写的已不足30人。何艷新是小时候跟姑姑嫂嫂学写的女字,用女字写成的女书多是七言五言诗体唱本,那些创作女书作品的前辈则自称君子女。。

1983年以后,村里来的陌生人越来越多。河渊村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和江永县每一个以氏族为单位的村落一样,这个村子的人都姓何,任何外人进来都能一眼看明。这些人穿行在逼仄的青石巷子里,一家一家地拜访,找寻会唱女歌、写女书的妇女,走时亦会带走些三朝书、写有女书的扇子和绣女字的绢帕。何艳新后来才知道,在一年前,一位叫宫哲兵的大学教师来江永县探寻瑶族发祥地千家峒时,无意之中发现了一种被当地妇女称作“长脚文”的女字,几经考察后,回去写了一篇叫做《关于一种特殊文字的调查报告》的论文,发表在当年第三期《中南民族学院学报》上。

面对那些寻到家里的人,何艳新倔强地不肯承认自己会写女书,没有时间和精力固然是一方面,而最重要的原因却是直到1990 年代中期,台湾学者刘斐玟发现她会写女书后,何艳新才袒露,“女书都是讲可怜的事,会写女书的也都是可怜人。我不愿意去想,不想再回想那个悲苦的从前。”

自从政府2002年建了这座女书生态博物馆,一波又一波的游客来到这里,买20元的门票,由会写女书的老人带着,在女书园楼上楼下的展厅里,对着那些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专家学者的研究文字和最后一代女书老人们读纸读扇的照片,参观讲解一遍。再展示一下女书的几大主题:三朝书、歌扇、帕书、纸文。最后回到一楼正中的女书学堂,老人会在黑板上用女字写几句女书作品,旁边再对应上汉字,多还是《女书之歌》,吟唱一遍,再诵读一遍,唱和诵的曲调有所不同。如果单单是来旅游的人,多半会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请她用女字写出来,然后满心欢喜地离去,前后不超过半小时。

会写女书的老人们已经在新世纪之后陆续去世。2004年,最后一位女书自然传人阳焕宜弃世,宣告女书正式走入历史,女书终究成为一部仅属于江永县潇水两岸不过百里地区妇女的断代史。而坚持不想再写女书的何艳新也回避了一切关于这项古老事物的邀请。

“苦难自来”是女书作品的主题,抑或可谓之滥觞。男权社会下的女性,脖颈永远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案齐眉端,敛在眼底的难言悲情和酸楚,只能和了泪水细细捣碎,研成这么一个个形态纤弱的女字,独立于世事之外,自成一方净土,吟游孤苦。而这些凄苦都将成为她肚子里的秘密,无奈抛于人前,但她想,自己已经七十多岁了,百年不远,时间总能掩埋一切。(文/巫屿)

在拍摄前,你对女书了解有哪些?为什么对这样一个选题感兴趣?

李威娜:《生活月刊》在2012年秋邀请我拍摄女书的专题,他们希望女性摄影师来拍摄,一方面是因为传统中女书是不给男性看的。另一方面,女书写的多是悲苦之事,与她们不幸的婚姻家庭生活有关,仅在关系亲密的姐妹之间交流,本身就是一个男性之外的世界,女性更容易走近她们的世界。我在接到拍摄邀请后了解了一些关于女书的故事,立刻就被这种特有的女性语言所吸引了。

你在拍摄时,遇到了哪些让你很难忘的瞬间吗?

李威娜:拍摄时我邀请何艳新与几位瞳女书的老人一起唱女歌,虽然是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我当时的情绪瞬间被女歌带入到从前的年代,从歌声中感受到她们的愁苦、欢乐,以及姐妹间的情谊,很难忘也很感动。

你想通过影像传递出哪些信息?

李威娜:女书的缘起与流传都与她们的人生经历有关,我希望能够通过影像朴实地记录女书传人的生活状况与现留存的有关女书的痕迹。

拍摄一共用时多久?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李威娜:当时的拍摄时间仅有四天,遇到的挑战来自于女书传人面对镜头的犹豫。对何艳新老人来说,她一辈子的生活都非常凄苦,她将这一切归结为学了女书而被诅咒,才会有那些看不见希望的日子,她也并不理解用影像记录她的生活有什么价值。而另一位女书传人因不愿接受采访拍摄,多次与她沟通无果,也是此次拍摄的一个遗憾。

拍摄完之后,你对女书形成了怎样的理解和印象?

李威娜:在了解女书传人的生活经历后,对女书背后的故事有了比较立体和鲜活的印象。女书虽源于悲苦,但女性用特有的语言构建起仅属于她们自己的世界,在彼此互述衷肠、获得些许慰籍的同时,也是对女性独立的向往与追求。

关于女书的来历,当地有几种传说,一说是古时候荆田村胡玉秀被选入宫中做皇妃,后来失宠,为避人耳目和家人通信诉苦而创造了这种文字。荆田村

甫尾村女书生态博物馆

女书文字

何艷新婚后结交了命运相似的义姊妹吴龙玉,1980 年代女书被发现后,何艳新背地里写女字给吴做样字,吴织女字织带卖给游客,换些家用。河渊村

江永县地处南岭,西靠都庞岭,南倚萌渚岭,东望九嶷山,交通闭塞,村落保存较为完整,多为明清湘西风格建筑,这栋房子有四百多年的历史。东铺村

江永县一处有400 年历史的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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