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在远方——评《去赵国的邯郸》

2019-03-15 06:30宋容容
北方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局外人日常生活

宋容容

摘要:从八十年代末走向文坛到九十年代初崭露头角,作为诗人、作家的朱文无疑是成功的。他的作品一方面展示出一个浑浊的日常生活场景,同时绘制了一个琐碎的、“当下的”生活地图;另一方面,又一种以非模式化的“日常行为”方式为人物的存在提出了他自身的可能性。

关键词:日常生活;局外人;游荡

从八十年代末走向文坛到九十年代初崭露头角,作为诗人、作家的朱文无疑是成功的。他的诗人的浪漫气质和小说家的现实取向在商品经济大潮最汹涌的年代里碰撞、融合并产生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创作出了一批哲理化、日常生活化的作品。有论者曾经这样评述朱文的小说创作:“朱文有能力抓住当代毫无诗意的日常性生活随意进行敲打,他的那些随意概括的表象,那些毫无诗意的当代生活场景,总是渗透进一种质素,一些莫名其妙的怪戾的不安定因素潜藏于其中,它们随时颠覆生活,要越出叙事的边界。”(1)这在他塑造的一系列小丁形象中展露无疑。现在我们主要就《去往赵国的邯郸》这部作品进行讨论。

《去往赵国的邯郸》中主人公小丁年近30、未婚、有女友,是一家工厂实习生队伍的负责人。在平常人的眼中正值盛年而领导也器重的他可以说是处在人生最富激情的奋斗阶段,然而远离家乡的小丁却焦躁沉郁,精神上的无力、无所适从无时无刻不再缠绕着他,虚无感和无意义感促使着他不得不进行无目的性漫游,哪怕有一瞬间的停歇,身体或灵魂都将备受煎熬。

这种漫无目的、漫不经心首先表现在他对电厂分配工作的敌对态度上,小说中没有任何有关其工作内容的描写或者工作场景的刻画,打牌、踢球、跳舞、吃喝拉撒睡的生活模式让人一度怀疑其存在的可能性。当教培科的老王向他反映实习队出现的问题时,他更是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放在“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位置上,平静又坦然地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小丁的这种“局外人”态度同样表现在日常的人际交往中,他作为实习队的负责人,队里的权力“中心”,本该处在人际关系的暴风眼中,被追随被迎合。然而无论是面对自己的舍友还是开朗自信的女生李京,小丁几乎都带有本能的厌烦逃避的情绪,女生李京数次主动接近甚至在众人都疏远他时依然大大方方地来宿舍串门分享他那一堆“无人问津”的苹果,却被小丁一次又一次的冷漠推开,而对于他故乡的旧友,他也曾打定主意和他们不再来往,本该温情的父子关系在小丁看来也更是冲突对抗的;远方的女朋友,他的爱情,甚至没有出现在他计划中的未来里也可能是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未来。然而这样一个似乎在对八十年代之前的集体行为的表示一种对抗“小丁”,这样一个对过去和现在毫不留恋的小丁,没有理想和幻想的小丁,不参与任何人情往来,主动与一切社会关系说“不”的小丁,到底是靠什么来证明自己确实“存在着”呢?可以这样说在《去赵国的邯郸》中读者既找不到对于目的地的渴望更看不到对终点的想象,有的只是对虚无的渲染、琐碎的記录。唯一的念想“在冬天回到南方去,回到以前的生活去”,留给读者的也只是“那又怎么样”思考和疑惑。

朱文的小说中的人物生活着而从不考虑生活的目的或意义,四处奔走却从没做过反思或价值的判断,他似乎想要揭示的也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其实真实存在这样的一些人,他们过着这样一种无比混沌属性不明的生活。不管你是否经历过、是否喜欢。这样的生活及这样的人物无需在意你的爱憎,朱文把这些东西的出现归结为他“不容混淆的内心感受”,这种内心感受也就是他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有一些事物注定是与你有关系的,而另一些注定是没有关系的。注定与你有关系的迟早会与你有关系,注定和你没有关系的就是与你有了关系也还是没有关系。”(2)

这或许是朱文的小说,朱文笔下的小丁的生活的最好的注脚。

朱文认为小丁一直都处在“对以往小说中超世俗、超日常经验的部分进行拆解,让小说中的人物处于既不超越飞升也不堕落沉沦的状态,即评论界较为认同的‘游走者状态。”(3)

不过与朱文以往作品中塑造的孱弱、无所事事,偶尔还莫名其妙地惹是生非的主人公小丁相比,《去往赵国的邯郸》中小丁出奇的精力充沛,以致“时间”都成了他夜以继日与之对抗的头号“敌人”。朱文笔下的小丁总是感到时间无法打发,绵绵无尽滚滚而来的时间总是提示着生活的虚无空洞,他想方设法的去填满这份空虚。“这些夜晚小丁都是这么过来的,想用双脚丈量夜晚的长度”、“他回到了不是三楼的房间,而是一整个难熬的漫无目的的大白天”、“这样的中午出人意料的空阔”、“他毕竟把这个下午给打发过去了”、“打发夜晚是一个困难的事情”……朱文将时间和空间当做同样的需要填补的容器,不仅无价值也没有动人故事去填补,记录某个具体的时间节点、片段和瞬间的意义被消解了,时间是多余、缓慢而沉重的,这与八十年代作品中频繁出现的时间跨度大、容易给人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之感的矛盾冲突强烈的情节非常不同。

似乎小丁只有“走着”才能打发时间,这首先是身体的摆动,开篇描写的就是一场酷日下的足球赛,此外小丁还保持着晨跑的以及夜晚的散步习惯,借着肉体的疲乏和麻木来抵抗这虚无漫长的岁月,并未自己争取一点自由独立的空间;其次是心理上的波动,小说中存在着大量对小丁心理活动的描写,与他外在行为的单一、单调形成对比。另外还多次出现小丁对马头人民生活的窥探和思考,窗外葡萄园中的当地人和食堂中吃饭的民工。一方面为了让思想在走动中进行,另一方面也通过在精神上出离于主流意识形态,表达对现有文化资源配置体制的否定。

对笔下人物的悲琐与无奈,朱文的表达是冷漠和彻底的(4),朱文认为“同情心是最基本又最虚无的一种情感,同时也是最做作的”。作品中没有任何同情式的审视,这种极端的表达态度与方式将作品的终极精神导向虚无,也彻底消解了传统价值观念中对理想和信念的固守。

在这样虚无的岁月、无意义的生活中,小丁也曾表达过自己的反抗,他一次次的打着长途电话,表达着诉说的愿望,希望有人可以倾听他的故事,并接受新讯息。他对副厂长毫无遮掩的说“我非常讨厌这个工作”、“我根本不想努力”,他感觉到对自己“失望”何尝不是因为他对生活也曾抱有希望。只不过压抑的现实已容不下太多纯粹的理想,浮躁的空间里难得一片清净之地。

和小丁一起晨跑的健营穿着雪白的球鞋和球袜,带着一股干净青涩的活力。他“有一颗年轻的没受过侵蚀的心脏”,在朝阳的映衬下“浑身都是金黄色的,”小丁的内心似乎也起了波澜,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青春过往,稚嫩、充满着朝气,满怀着对生活的理想,铁石心肠,情绪大多隐匿的小丁被“感动”了、以至于“流下眼泪”,谁能说小丁的内心没留有一席之地给理想,虽然浸没在这虚无、焦虑的现实无法脱身,被打磨意志消磨了激情。从他对于代表着辉煌过去的古城“邯郸”所抱有的逃避轻视心态也能看出这一点,结尾处他已能平静的面对,这未尝不是一种对现实的接纳呢?

新时期的文学曾抱着人道主义的理想去追寻“真情”、“真性”,到了新时代作家这里,伟光正的“爱情”主题已经不那么流行了,作家酝酿着脱下了身上的道德铠甲。大胆揭露新时代的浮躁特性,也为“性”寻到了它应有的位置。

表现欲望当然也是朱文小说无法回避的内容,尤其是这种展现凡俗人生的作品,欲望犹如一日三餐都是窥探生活本质的窗口,小说中对于欲望的书写虽然占比不大,却也贯穿始终。首先是对“性征”的有意无意的关注和凸显,主要集中在一男一女。首先是对男性身体的展示,这主要集中于对田勇体型外貌的描写上,小说开篇即借小丁的视角写到他有着“浓密”、“黑亮”的胸毛”,以及“富有弹性的臀部”,体型上也是“胖”且“壮”,跟“小白脸”茂华、“瘦弱”的健营相比可以说是充满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然而对于女性曲线的关注则更直接,王小霞“身体发育得很好”,“也许是女生里最好的”,虽然身上穿着颜色暗淡包裹严实的工作服,小丁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她,她“健康丰满的身体”甚至让小丁感到“慌乱”,这也让之后小丁和她借着夜色发生肉体关系有了一层暗示和铺垫。让小丁这一人物形象也更饱满复杂,并推动着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算是小说中为数不多的看点。当然了,90年代的思想虽然日渐开化但还是较保守,田勇和王小霞都对自己发育完好的身体有一种天生的羞耻感。

除此之外驴肉、风油精这两样东西也是贯穿了整个小说,有的论者认为“去挖掘那些最没有意义生活事实,从而把它们弄得怪模怪样,这是朱文小说意识的最基本的出发点,”也就是“寓言观”的显露。在我看来驴肉就是一种世俗生活的象征,生活就像小丁吃的驴肉,似乎难以下咽也偶尔让你拉肚子,终于翻出来一点新花样,可到头來却是一场空,不得不一如既往的敷衍着继续下去。而风油精的出现则迷离暧昧的多,它是在小丁冗长平淡的生活中隐藏着的一丝神秘。风油精的味道前后出现了三次,一次是舞会后,小丁在郊外散步,有淡淡的风油精味道,接着他看到了桥边的健营,第二次是夜晚和王小霞在郊外发生关系时,王小霞身上散出了味道,这次最浓烈,是“刺鼻”的,第三次,他随着这个淡淡味道追寻了好久依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散发出来的,它像一根弦一样拨动着小丁情绪,将他和外界连接起来。或者这是小丁寻求自己的同行者的预示,初期和健营的互相欣赏,中期和另一个边缘者王小霞有了肌肤之亲,但后期,他和两者之间似乎都不再有瓜葛。重新又归于自己的孤单“局外人”位置。

朱文的这篇《去赵国的邯郸》,算不上他的代表作,这里的主人公小丁同其他文章中的“小丁”身份相似,但是境况又有着很多的细微差别,他并不典型。相比解读《我爱美元》的文章和论文众多,《去赵国的邯郸》受到的关注少之又少。他对个人欲望的书写和倾吐,对个人困境的展示,为90年代的文学添了一笔不一样的色彩。

作为九十年代的文坛最为人注目的“晚生代”群体中的代表作家,朱文和韩东、鲁羊等一批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开始创作,九十年代成为一道风景线的作家都在进行着一种明显的个人化写作,这是九十年代文学最大的转型之一。从某种意义上,80 年代末期的那种文学自成一体的格局已经破裂,它以个人对文学说话的姿态进入现实语境并一个走向“日常存在”的时代。

注释:

参见朱文:《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的封底评论,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年 10 月版

朱文:《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一个介绍>(序)》,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年 10 月版

董文桃:《“生命之轻”——韩东、朱文小说创作论》,《湖北社会科学》,2009年11期

刘蓓:《另一种价值与深度——朱文、韩东小说创作比较》,《淮海工学院学报》,2005年9月

参考文献:

[1]朱文.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的封底评论[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2]朱文.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桑拿·<一个介绍>(序)[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10月版.

[3]董文桃.“生命之轻”——韩东、朱文小说创作论[J].湖北社会科学,2009年11期.

[4]刘蓓.另一种价值与深度——朱文、韩东小说创作比较[J].淮海工学院学报,200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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