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开于幸福人生的理想之花

2019-03-16 12:15孙孔懿
江苏教育研究 2019年2期

编者按:2013年,本刊约请杨九俊先生开设“幸福教育的样子”专栏,到2017年,共发表文章40余篇,后多收录于其论集“幸福教育三部曲”之中。这些文章既深深植根教育的现场,又频频瞻望理想的教育,凭着其“平实的深刻”,受到广大读者喜爱,产生了较大反响。应读者要求,2019年本刊继续开设“幸福教育的样子”专栏,既刊发杨九俊先生关于幸福教育的研究成果,也刊发其他作者关于幸福教育的思考与实践。本期,我们刊发孙孔懿先生的长篇书评《绽开于幸福人生的理想之花——读杨九俊先生的“幸福教育三部曲”》,相信会给读者带来积极的思想启示和深度的阅读体验。

摘要:杨九俊先生的新著“幸福教育三部曲”,是近些年来全省基础教育改革成果的一次振奋人心的精神巡礼。全书在娓娓叙事中交融着鲜明的实践理性与浓郁的诗情画意,由作者丰厚的幸福生活体验酿造而成。作者灿烂的“阳光人生观”来自其广博的阅读、高品位的交往和风生水起的教育生涯。文如其人。要使自己的著作和业绩感动人、鼓舞人、启发人、引导人,就需改进每天流水般逝去的生活,优化自己的性格——这或许是“三部曲”给予我们的重要启示。

关键词:“幸福教育三部曲”;精神巡礼;实践理性;幸福体验;阳光人生观

中图分类号:G40-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9094(2019)01B-0014-10

杨九俊先生的《幸福教育的样子》及其续集《花开的声音》《蓬勃生长欢乐颂》三部著作(以下简称“三部曲”)陆续出版后,在基础教育界引起不凡反响。文集中多数文章在当初发表后就曾为多家报刊转载过,这次结集出版经作者做了若干充实和精心加工,以新的面目引发新一波争相阅读的热潮(例如《蓬勃生长欢乐颂》出版1个月便印刷3次)。笔者于赞叹羡慕之际,自然想探究其魅力背后的奥秘。

一、全省基础教育改革成果的一次振奋人心的巡礼

九俊先生很喜欢林庚教授的“盛唐气象”的概念,将其解释为“蓬勃生长”的气象。教育领域的“蓬勃生长”有量的标准,不是指个别孩子、教师和学校,而是指一个个孩子、一位位教师、一所所学校都在蓬勃生长,是万木争荣、繁花竞秀那样的壮阔气象。我们打开“三部曲”,就会感到“活泼泼的”蓬勃气象扑面而来,仿佛会听到“花开的声音”,听到那首著名的《欢乐颂》。

“三部曲”犹如一座展示教育思想和教育精神的“花博园”,其内容可粗略分为四大块。

第一块是从不同侧面体现幸福教育思想的学校文化。“幸福教育”是个大概念,其实质是一种教育哲学、教育理想。“三部曲”中评介的许多教育样态,例如自觉教育、分享教育、成长教育、普爱教育、原色教育、诗性教育、乐教育、活教育、小主人教育、负责任的教育等等,形态与名称各异,共同的灵魂则是“为了师生的幸福”。形象地说,“幸福教育”不是指某一朵花、某一种花,而是指体现融融春意的似锦繁花,是一派春色,一种气象,是“照亮、照遍、照透校园”的价值观的光辉。所谓“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人们尽可以从不同方向探索,从不同角度切入,以不同关键词命名,分别走上“教育使人幸福”的大道,抵达教育的本质。也就是说,“幸福教育的样子”不是单数,而是复数,是许许多多的样子。这样的展示,无疑会激发每一所学校和教師从自身实际出发,创造出不同的办学样子,各展其长,各美其美。

第二块是作为教育改革弄潮儿的江苏名师风采展示。书中一位位特级教师、特级校长、教育家培养对象等,以高尚的师德、先进而独到的教育思想和卓著的教育教学成果脱颖而出,神采奕奕,各领风骚,又具共同的“英雄气质”:敢探未发明的新理,敢入未开发的边疆。他们不愧为江苏乃至全国教育的脊梁,不愧为读者能够步步走近的良师益友。

第三块是宏观背景下全省及区域教育改革成果展示。包括宏观背景介绍,如世界各国中小学课程改革的主要趋势、我国基础教育课程改革顶层设计的基本思想,以及“苏派教学”风采及成因分析、江苏省名校发展经验与问题、徐州市“学讲计划”述评、连云港市教育科研经验提炼等。这一块篇幅不大,却不可或缺。

第四块是九俊先生关于教育改革若干专题的思考、谋划、建议以及体验、反思等。其中关于教育理想、儿童理解、名师、教育家、学校文化与特色、课程、课堂、知识与技能、美的规律、执行力、校本管理等重要概念和问题的阐述,在全书中带有骨架性质。这些源于实践的理性思考,展现了作者“集参与者、组织者、研究者几种身份于一体的亲历课改现场的心路历程”,带有鲜明的个性色彩,又程度不同地吸收了全省、全国乃至世界教育研究的最新成果,因而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当代教育的若干共识,是探讨当代基础教育改革进展与教育思想变迁的珍贵资料。

四大板块共同展示出新课改以来江苏基础教育改革的可喜成果,包括若干既体现共性又具乡土气息的观点、主张、模式、模型、原则、方法以及探索过程、探索事迹、探索经验、理性反思、初步结论等,林林总总,美不胜收。读者徜徉其间,不仅能从观念、思路、方法等方面获得实实在在的启发,更会感觉到这是一次瑰丽的精神巡礼和美妙的精神享受,感受到强烈的精神激励——

一是高扬理想的追梦精神。理想是教育的本真意蕴,只有不断激发人树立和追寻理想,教育才有存在的理由。九俊先生写道:“办教育、写人生,最重要的是怀揣理想,坚守初心,于是事业就有了些神圣的感觉,人格就有了诗意的光芒,而这正是中国教育所亟需的!”[1]事实上,“三部曲”展示的既是教育现实,更多的又是教育理想——它展示的并非自然而然的现实,而是在理想引导下出现的现实,是闪耀着理想光辉的现实。毋庸讳言,这些成果在全省范围内现时还不是一种普遍存在,而是一些“样本”“榜样”的集锦,但它们犹如星星之火,能给人以信心和希望:样本已经出现,普及还会远吗?报春花引来百花盛开,不是一种很自然的趋势吗?

二是勇于创造、坚持创新的精神。在宏观层面我们已经欣喜地看到,长期以来千校一面的僵化局面开始在广大教育工作者创新精神面前崩解,千校千面的格局正在形成。微观层面的事例更多也更生动,这里且举一例。丹阳市前艾中心小学所在地是著名的服饰之乡,学校顺理成章地提出了“服饰文化育人”的办学主张,开展了许多有声有色的活动,让师生切实感受到了服饰文化的博大精深。随着实践的步步深入,该校以持续创新的激情进一步抠出了“得体”这个关键词,树立起新的文化旗帜:“基于服饰文化的‘得体教育”。九俊先生点赞道:“‘得体由服饰文化而来,又与教育的内在要求相一致:教育旨在‘得体,‘得体方是真教育、好教育、美教育。”[2]“得体”二字的产生,让人联想到王阳明悟得“致良知”三字的过程,看似“得来全不费功夫”,实为“吹尽狂沙始到金”!

三是基于实践探索成果的乐观精神。江苏基础教育改革的征途始终充满问题、困惑和争论,热衷于揭示问题的人不少,踏踏实实探索解决之道者不多。九俊先生写道:“批判都是比较容易的,可是问题谁来解决呢?这是一切问题中的最大问题。隔岸观火,发发牢骚,都是轻松的,但意义却很寥寥。”[3]解决问题之道何在?在校园里,在课堂上。实践是诞生真理的唯一源泉。九俊先生相信“在现实的土壤里生产着金灿灿的希望”,他总是争取机会深入学校,到教育实践中去刨土掘金,积以时日,遂以高昂激越的“三部曲”证明:“只要我们乐观,信心就存在;只要我们努力,希望就存在;只要我们前行,理想终会照亮我们的生活。”[4]

四是永不满足、继续前行的精神。“三部曲”展示的丰硕成果既令人鼓舞,也激励着人们继续探索前行。因为“要探索的问题很多,需要我们且行且思”,“多切磋,多交流”[5];“要坚守信念,坚忍不拔,积小胜为大胜。教育质态不是一天就能改变的,也不是靠一些口号就能改变的,而是要靠我们把水流一样的日子都过得有意义,每天改变一点点,它才能改变”[6]。

“文章合为时而著”,“三部曲”正是以幸福教育为主旋律的时代乐章。作为时代的一面镜子,它从一个侧面为对当代教育改革做出基本判断提供了重要依据,为提振教育改革的信心提供了生动而有说服力的例证。为时代放歌的人,当为时代记取。

二、娓娓叙事中交融着实践理性与浓郁诗情

《幸福教育的样子》的书名很别致,它明确宣告自己不是纯理论读物,而是一部反映教改实践的研究性著作,体现着鲜明的实践理性。实践理性不像理论理性仅仅停留在思辨层面进行推理演绎,而是基于人们对世界已有的认识而致力于改变现实世界,因而是对理论理性的超越。就当代中国教育而言,实践理性的价值在于能提出若干切实可行的意见与建议,帮助办学者改变学校中那些使人困惑、烦躁、失望、痛苦的现状,实现教育使人幸福的本来意义。这在某种程度上更为当下的中国教育所迫切需要。有学者称:“只有具有实践理性内涵的终极教育目的,才有可能延伸出具有实践性和可操作性的指导原则和实施办法;或者说,一个合理的终极教育目的只有当它具有实践理性内涵时,才有可能在基本理念框架上达成与用于教育实践的基本指导原则以及实施办法之间的契合或对接。”[7]“样子”一词实在而亲切,自然地规定了“幸福教育”的具体性,将对“幸福教育”的抽象思辨转化为具体样式的描绘,撇开了空泛的议论。确实,幸福教育不全是想出来的,更是做出来的。它有模有样,是心怀幸福感的老师们幸福地投身教改实践的结晶,是一个个鲜活的“实存”。九俊先生从这些实存中归纳出幸福教育的操作性定义:办幸福的学校,做幸福的教师,培养幸福的学生。其落脚点如乌申斯基所说,“主要目的在于使学生获得幸福”。

“幸福教育”各有各的“样子”,九俊先生的评介可谓各因其材,各如其面。他力求全面系统、条分缕析地介绍校长们的理性思考,彰显其实践智慧。例如姜堰二中校长董健针对本校生源质量较差的现实,在确立“二中也可以一流”的办学目标的同时,提出“起点低一点,坡度小一点,节奏慢一点,反馈勤一点,补差及时一点”的具体策略,经过七年奋斗,终于把学校办成了全省乃至全国“最好的‘二中”之一。通州实验小学校长王笑梅,尝试将作文教学演变成一部“童年嬉游记”,将儿童生活其间的江海文化转化为语文学习的课程资源,精心策划“水趣”“树趣”“苇趣”“筝趣”“农趣”“捕趣”“采趣”“割趣”等多种多样的童年嬉乐活动,不仅为孩子一生存储宝贵的、不可再生的体验性语文资源,而且激发了孩子们写作的兴趣,这是多么高明而富有启示的实践智慧!

与实践理性相交融的是“三部曲”的浓郁诗情。“三部曲”中许多标题都是诗句或诗一般的句子。全书引用古今中外的诗人、诗作、诗句不胜枚举,其中不少为欠学寡闻的我第一次见到。作者如此爱诗,常常不能自已地吟唱出一连串的诗句,可能因为诗不仅能使人赏心悦目、陶冶性情,更能言志抒情,还能开启人的想象、联想和发散性思维。就后者而言,九俊先生认为,诗歌最宜于多元解读,最能将思路向四面八方打开。事实上,他的丰富灵感常常受益于诗。请看他寻找“幸福的老师”这个意象的过程:

深秋的一天,我在公园的林间小路上漫步,头脑中盘桓着关于教师的若干隐喻,追索着“幸福的老师”的定义。那时的心境如卡夫卡日记里的一句话:惆怅如同深秋林间的小径,落叶还未扫尽,一片片枯黄又纷纷扬扬地下来了。突然间思绪闪回到早春,心境被遍地的鹅黄嫩绿而触动,于是情绪有些激动。雪莱有言: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再远吗?深秋,不就是多了一两个月吗?不经意间又突然想到林徽因女士的一首诗:“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诗的一篇,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诗歌是最宜于多元解读的。从幸福教育角度解读,我以为把“人间四月天”用来指称幸福的老师相当适切,我们由此可以归纳出幸福教师的一些重要元素……[8]

这是一次因情境触发灵感而诞生思想的过程。九俊先生从诗句中获得了通过演绎或归纳等理性思维难以获得的灵感,形成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思想观点和表述形态。

诗意的全部奥秘,在于“洋溢着对生活的微笑”。弥散于“三部曲”中的诗意,乃是作者骨子里诗性人格的自然映射,这就是作者“向上向善”的激情,亦即乐观主义世界观、人生观。它以“太阳”“阳光”为意象,故可径称阳光世界观、阳光人生观。九俊先生引用得最多的是俄国象征派诗人巴尔蒙特的诗句“我来到这个世界,为了看见太阳”,他认为这“应该成为教育工作者的精神大合唱”[9]。太阳高悬天上,阳光普照地上。九俊先生坚定地相信“现在的时代就是黄金时代”!他对此做出论证:“我认为我们通过十年的努力,营造了一个基础教育的黄金時代:从来没有看到教育教学有这么生机勃勃的局面,从来没有看到教师有这么好的发展和成长,从来没有看到在真正课改的学校孩子有当下这般的幸福感,我们也从来没有对我们自己做的事情充满了那么多的期待和希望。”[10]“我从心底里为这样的黄金时代欢呼!”[11]要坚定地“向着太阳走”!他特别重视内心的阳光,极力主张驱散内心的阴霾,赢得内心敞亮和自由的幸福。他引用刘慧园长的话说:“要播洒阳光到别人心中,总得自己心中有阳光。”一个人对生活、对事业有一种阳光的积极的心态,在言行举止之间就会洋溢着一种乐观豁达。九俊先生向往的不是犬儒主义者懒洋洋地无偿享受的天然阳光,而是需要通过艰苦努力驱散外在和内心的乌云和雾霾而迎来的阳光。他大声疾呼:“我们受到的牵制太多、束缚太紧,这种束缚和牵制很多来自制度、文化,但更多的是来自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们有的已经失去树立理想的欲望和能力。中国教育需要一批理想者,需要一点理想主义、浪漫精神、诗人情怀!”[12]

九俊先生的阳光世界观、人生观,还表现在他对积极心理学的钟爱。积极心理学不仅仅是一系列心理学概念和知识体系,也不仅仅是一种思维方式,它首先是一种价值取向,一种可以用“蓬勃人生”来表述的持久幸福。九俊先生写道:“积极向上是所有健康的职业人应有的人生态度,以积极的态度看待世界,世界总是向好的,以积极的态度应对万物,事情总是充满积极可能的。”[13]他引用罗曼·罗兰的话说,“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他追求“朝霞般的灿烂作底色”的生活,相信“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我们读他文集内外的文章,会切实感受到他由内而外洋溢着的“对生活的微笑”,就像“三部曲”中他的三幅照片一样。确实,一个拥有阳光世界观、人生观的人,即使在“空白处”也能看到希望。例如他对成立时间不长的海门东洲小学评点道:“‘新有时是一种贫乏,但空白有时也意味着无限,曾有诺贝尔奖获奖诗人写下令人瞠目结舌的诗句:‘让空白向四面八方打开。一无所有,在东洲小学成了自由思想的财富,‘一张白纸,正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14]

九俊先生的诗性人格有早年学术涵养的底子,后来又多了一重职业背景。在他看来,学校乃到处流淌着“奶”和“蜜”的地方——学校教育应是知性教育与诗性教育的统一,教育工作者理应兼具理性与诗性双重品性。尽管他遗憾地看到“在现实的生活里,‘原色的孩子越来越少,儿童的身上被涂满了各种各样家长、老师所期望的颜色,这些功利的色彩渐渐地异化了孩子的童年生活,孩子们不会思考了,因为有老师和父母在思考;孩子没有想象了,因为早早有人告知他们月亮上只有灰色的环形山;孩子们也缺少游戏的伙伴,因为大家都在特长补习班里穿梭。同时,我们的教育也失去了‘原色,教师是‘工程师,学校是‘工厂,教育是‘流水线,孩子们就是整齐划一的‘产品。田园牧歌已经远去,教育已经不再有诗意的栖息”[15],但他依然坚信:在另一些地方、另一些学校、另一些课堂、另一些教师身上,一定会有诗意盎然!他果然发现了这些“正合吾意”的绿洲,遂将满腔深情凝于笔端,在“三部曲”中再现出一所所学校的诗情画意,让读者置身于柳暗花明的诗境,不忍释卷。

“理性与诗情的交融”近似于传统说法:“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结合”。九俊先生在写实的同时总是渗透着对理想的憧憬。他的一个重要的审美观曰“诗画一体”。他早年在学术论文《“诗中有画”漫论》提出:写景是抒情的基础。他引王夫之的话说:“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他提出应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里的画指现实,诗则指理想。他又引普鲁斯特的话说:“当现实折过来严丝合缝地贴在我们长期的梦想上时,它盖住了梦想,与它混为一体,如同两个同样的图形重叠起来合而为一体。”[16]确实,当理想与现实达到情景交融、亦此亦彼、虚实相生、浑然天成的境界,便能够引领人们“就事实生理想,凭理想正事实”,“一点一点地接近我们的理想”(陶行知语)[17]。读到这里,我合卷沉思,突然间发现这种令人神往的意境,竟然形象地出现在《幸福教育的样子》一书的封面上!我惊叹设计者竟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和表现全书的基调与神韵!请看:两个孩童戏海水,一群游鱼上青天。海水长空共一色,海浪相逐趣无边!亦真亦幻,令人浮想联翩!

三、幸福人生:理想之花蓬勃生长的沃土

歌德说过:生活之树常青。凯兴斯泰纳在评价裴斯泰洛齐时,提醒人们不仅要注意裴氏的学说,更要关注产生他的伟大学说的伟大生活。品读“三部曲”我们也会深深感受到,九俊先生的文章不仅是用墨水写出来的,更是用他的幸福生活酿造出来的。所谓幸福,就是“心情舒畅的境遇和生活”,就是有意义、有德性的生活。这里的生活多指精神方面的。很难想象,一个不幸的人或者对幸福缺乏敏感的人,会满腔热忱地倡导幸福教育。九俊先生对幸福教育情有独钟,重要原因就是他对幸福有深刻理解和深切体验,他的精神生活充满着幸福的阳光。

九俊先生的饱满精神和幸福体验来自他的阅读生活。苏霍姆林斯基说过:“我向他们描绘了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人的最大的幸福,这就是在精神上跟书籍交往的幸福,一个人安静地得到智力上和审美上的享乐的幸福。”[18]诚如培根所言:史鉴使人明智,诗歌使人巧慧,数学使人精细,博物使人深沉,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与修辞使人善辩。凡有所学,皆成性格。九俊先生阅读的兴趣极为广泛,他先是自然地而后则是自觉地将阅读“向着四面八方打开”。他较多地与传世经典为友,与哲学、人文社会科学以及教育类读物为友,像《教学勇气》一书他至少读过4遍。他早年还曾大量阅读过中外著名诗画,曾利用暑假读完约翰·罗斯金的五卷本巨著《现代画家》①,凭借丰厚积累于1985年撰写了长篇学术论文《“诗中有画”漫论》(第一作者)。他的理解力、记忆力与运用力皆强,读过的书籍总会在他的观念层面留下印记。他对书中的许多名句烂熟于心,并且化为己有,能随心所欲地信手拈来,每每在写下一个关键词的瞬间,一连串格言警句就会自然地涌至笔端。例如在谈到“爱”时,他写道:

什么是爱呢?但丁说,爱是美德的种子;泰戈尔说,爱是理解的别名;莎士比亚说,爱可以创造奇迹。学者们的表达不像作家那样富有诗意,但都努力想说明白。朱智贤先生主编的《心理学大词典》为“爱”下的定义是:“……。”而最有影响力的说法来自美国哲学家弗洛姆,他提炼出爱的要素,似乎也就揭示出爱的本质性……[19]

这段话中,一连串的引文从作者心内鱼贯而出,一气呵成,仿佛作者自抒胸臆。在这里,他人的观點和表述已为引者深度认同,内化为引者自己的观点和表述了——此乃读书的一种“化境”。广泛阅读不仅开拓了他的视野、思路,不时地触发他的灵感,也使他的阐述和论证更能赢得读者的悦服。

随着阅读向四面八方打开,九俊先生的精神世界日益敞亮。他赞赏古人“读书为己”的主张,力求通过读书走向人格的完善与完美。他在《天下第一好事,还是读书》一文中,批判了“书中自有黄金屋”之类的庸俗观点,力倡“读书之‘好都是指向成为‘好人”的读书观。事实上,他常常沉浸于“独与精神往来”的阅读而流连忘返,直至家人吆喝“吃饭”时方醒过神来,移步餐桌旁,品尝人间烟火。他读书还会主动对照自己,例如他写道:“我每次读英国诗人麦克尼斯《出生前的祷告》②,作为一个成人,作为一个家长,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都有一种如芒在背、坐卧不安的感觉,这是因为我们经常被不幸而言中。”[20]这样的阅读,不啻一遍遍精神洗礼,一步步使他进入觉悟与彻悟的幸福境界。

九俊先生的幸福体验来自他的高品位的交往生活。所谓“谈笑有鸿儒”,所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式的交往,均为古人津津乐道的一种精神享受。以现代眼光看,人际交往乃各方在精神上的对话、沟通、共享、碰撞、解蔽、祛魅与敞亮,能促进各方精神世界的充实、重构和跃升。九俊先生引用了诺丁斯的观点:“人际关系可能是幸福的一个最重要的构成成分”。他进而发挥道:“友谊达于幸福,已有几分浪漫情怀,可以看作进入幸福的高峰状态了。”[21]如马克思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笔者常因自己的社会关系贫乏,故而格外羡慕九俊先生拥有多个高情商、高智商的交往圈。除一般人皆有的亲戚同乡交往圈外,他还拥有诸如师生同学圈、学者专家圈、学术团体圈、行政管理圈、编辑出版圈、文学艺术圈等等。他立足于诸多交往圈子交叉重叠的中心共域,将友情与才情向四面八方打开,又从四面八方吸纳他者的仁义礼智信的精神滋润,不仅“在心灵相契的氛围中感受幸福”,而且促进了自身人格结构的优化与内涵的丰盈。

并非所有的交往都能给人带来幸福。现实中不少交往最终不欢而散,各方痛苦不堪。能够收获幸福感的交往,需要以平等、真诚、体谅、执着、不忘初心为前提。九俊先生早年最重要的交往圈是他的“师生同学圈”。他在农村担任民办教师期间参加函授学习,认识了原扬州师范学院(现扬州大学)函授教员、后来成为我国著名语文教育家的顾黄初先生。顾师为九俊先生推开了一扇扇窗户,展示了语文教学世界的广阔、深邃与美妙。自此,九俊先生认定了顾黄初,认定了扬州师范学院,以至恢复高考时竟在所有志愿栏全填上了“扬州师范学院”,好一股“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倔劲!入校后,他与顾师的情感日益加深。从扬州师院中文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泰州师范,临别时顾师赠言,鼓励他以艺术论和教学论的交汇点为新的研究领域,开辟新天地。九俊先生闻之大喜:“正合我意!”师生间的知心与默契溢于言表。不出几年,九俊先生在泰州师范的教学与研究双双进入佳境,出版了46万字的专著《语文教学艺术论》,顾师欣然为之作序。若干年后顾师驾鹤西去,九俊先生应同窗推举为顾师遗著作序。师生间情真意切,令人感佩。特别是,顾师的高尚师德有了得意的传人。九俊先生在泰州师范任教期间,与顾师一样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一样地温良恭俭让,深受弟子拥戴。当年的师范生多系当地最优秀的初中毕业生。得一方英才而教育之,乃九俊先生一大乐事。这一批批学生后来多陆续成长为优秀教师、特级教师、行政领导,无不铭记师恩。九俊先生每到一地,尽管不事声张,但弟子们一旦觉察便纷纷前来请安求教。师生围坐畅谈,无异于一次次宽松温馨的学术沙龙。

升任江苏省教科院副院长后,九俊先生毫无居高临下的气势,在与同事和基层学校的平等而真诚的交往中,不断收获满满的精神愉悦。他的突出之处是尊重人、相信人。一般而论,人喜欢以自己为标准评价和对待他人。自己是圣人,才会发现满街都是圣人。九俊先生乐以君子之心度人待人,在日常生活细节中总是体现出对同事的尊重、信任和关注,常能透过对方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进入其心灵深处,例如他写道:

吴红华校长“总是轻轻地说,静静地听,浅浅地笑。淡雅纯净,淡泊明志,透现着宁静之美”。

“杨金林校长常常给我眉头紧锁的印象,熟悉之后我才知道,他的紧锁眉头不是不开心,而是在思考。”

“我第一次和(前艾小学的)束校长见面,他不是介绍前艾(小学),而是说起胡桥(小学),可见胡桥的教育实践在他生命的年轮里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记。”

芮火才“是具有批判性思维的,对众口一词、人云亦云的东西总是皱紧眉头、加以拒绝的,对行政推行一些简单做法和风靡一时的时尚模式,能够保持谨慎的怀疑和适当的距离……”。

这类文字源于作者的洞察力和发现美的眼睛,其背后则是作者“爱之方能知之”的情感智慧。九俊先生对朋友并非一味顺从或迁就,而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以诚相待,故能建立起牢固的友谊。有位校长观摩了苏州十中的“诗性教育”后,心有所动,也想仿效,九俊先生坦诚相劝:十中校长柳袁照有诗人气质,他本人就是一首诗,而你呢?认真、细致、拘谨、执着,有些“说明文”的味道,往“诗”的角度走,不像你,你也会不自然。这位校长闻之如醍醐灌顶,立马改变主意,往严谨、规范的方向“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去了。还有一例也让人感动:王晓春校长多年致力“精致语文”的探索,九俊先生对此似乎不盡赞同,曾与晓春做过讨论甚至争论。晓春校长显然没有完全接受九俊先生的意见,在基本方向上依然执着于原先的主张。接下来的事就是难能可贵的了:九俊先生对有拂己意的晓春校长并未产生反感,反而肯定了他的执着,并且肯定了精致语文的某些合理性,专门撰文系统阐述这些合理性;同时再次真诚、委婉、明确地提出自己的担心:提“精致语文”是有风险的,母语学科更应注重原始的蓬蓬勃勃的生命的力量,有时语文的产品也许很粗糙,但可能是很有价值的,课堂应向四面八方打开;太精致了,会不会有束缚感?精致会不会与雕琢、做作联系在一起,异化教学的本质?——这样真诚无私的交往,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忠恕之道、仁者风范。

尤其重要的是,基于共同目标的对话交往能不断催生“新我”。九俊先生引用一位学者的话说:对话是一种平等、开放、自由、民主、协调、富有情趣和美感、时时激发出新意和遐想的交流。他自己也深有体验:有活力的交流互动既能帮助他人发展,也能帮助自己提高。他提出过“他我”的概念,意谓“他中有我,我中有他”。“他”与“我”的“无间”“不隔”,能使双方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九俊先生常常从学校、从校长身上,找到寄托和表达自己思想观点的若干意象;而许多学校的文化建设、许多校长和教师的成长足迹和对未来的向往,也每每契合他的主张与期盼,例如他写道:“这样的景象和我到处推崇的校园里‘到处流淌着奶和蜜何其相似?这就是幸福教育的样子啊!”[22]事实上,他的精神动力和思想灵感多来自基层实践的源头活水,他经常从中获得感动、惊喜、震撼,又将这些收获及时地总结提炼,反馈给更多的同行。这样的循环往复,不断生成“所识相同的愉悦”,生成“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喜人景观。最典型的一例是在淮安实小大会堂里,九俊先生就幸福教育问题面对千名教师即席发表激情洋溢的演讲,就是一次汇聚和积蓄后的喷发,就是一次“一与多”的对话互动,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就是同生共长。“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这是一幅何等壮阔的图景!

九俊先生的幸福体验源于他风生水起的教育生涯。九俊先生早年当民办教师时就已崭露头角:一位最初只有初一基础的民办教师,竟从小学二年级的讲台拾级而上,教至高中毕业班,堪称奇迹,是人的潜能丰富性的又一例证(背后的巨大付出可想而知)。大学毕业后到泰州师范任教,他踏上了更富弹力的起跳板。他珍惜这样的机遇,潜心钻研教学艺术。备课时他常会有一些新的发现或设想,便“恨不得早点上课与学生分享”,而“孩子们对我的教学有一种信赖,总是有所期盼,往往提前3分钟就都坐在座位上用盈盈的笑意迎接老师”,“于是,这样的课往往精彩纷呈,诗意灿然”[23]。在泰州师范的这十年,他不但于1990年成为全省最年轻的特级教师,而且有了千余桃李,有了学术专著《语文教学艺术论》,“更有了许多弥足珍贵的友谊和余韵袅袅的厚厚一叠生活乐章”,这一切都成了他“记忆中的珍品”[24]。

2002年,省教育厅组建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九俊先生受命担任副院长,分管教育研究。此前他先后担任过省教育报刊社副总编,省教育厅师范处处长、基教处处长,省教研室主任,还参与了教育部的一些研究项目,对全省乃至全国教育发展的现状与改革趋势有比较全面的把握,到教科院任职自然受到大家欢迎。他有自己的领导风格,主要是宽厚、宽容与宽松。他谋划全局,举重若轻,颇有些闲庭信步的风度。他不怎么召集会议,即使开会也很简短。他更多的是筹划或组织研究项目并亲自参与。他为人亲和,爱开点文雅的玩笑。有他在的场合常常洋溢着欢声笑语。同事们跟他在一起心情舒畅,工作来劲。日常工作顺畅地“自运行”,使他能够实现工作重点的转移。他坚持以教育研究为安身立命之本,着力追求“探索发现的幸福”。他善于将自己的探索依托于以教育学为中心的四通八达的知识网络,举凡文学、艺术、宗教、哲学、政治、经济、管理乃至军事领域的名著、名篇、名言、观点、概念,直到林徽因的诗、邓丽君的情歌,他都能接过来,通过创造性地移植、嫁接、转换、碰撞、分解、化合等方式,形成自己的新概念、新观点、新意象。例如他从德国哲学家本雅明论述的“纯语言”,联想到纯文学、纯教育,提出了“教育之纯,学校之纯,就是超越功利主义,回到本质精神”的鲜明主张。他经常引用海明威的名言:“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他解释说,这不仅仅指表达,而首先是指认识生活、认识社会、认识教育的思维方式,指形成教育思想的独特性。例如,他提出的“学校特色建设:‘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的命题,就令人耳目一新,顿开茅塞。

九俊先生的生活当然不会毫无坎坷,然而无论如何,他都能微笑面对。向生活微笑的人,生活也向他微笑。他在勤奋工作和创造性研究中不断地丰富和完善自己,陆续获得了各方面的肯定和赞许。他担任过许多重要职务,多次获得过省部级教育教学成果大奖(详见“三部曲”中的作者简介)。最为珍贵的也许是,他的一些名言名句今天已在许多教师中成了“流行语”,负载着他的教育思想不胫而走,四处落地,生根开花。休谟说过:“荣誉就是德行的嫁妆,就是正当辛劳的甘美报酬。”[25]这些精神性的“嫁妆”和“报酬”是九俊先生自己创造的,又一次次地充实着他的幸福生活。

四、成人之美,成文之美,皆源于成己之美

“幸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人的意义来自人与对象世界的关系,来自对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认识和改造,杨国荣先生将其概括为“成物”与“成己”[26]。就教育工作者特别是教育研究者而言,其意义世界则主要由“成人”“成文”“成己”诸方面构成。对这三者及其相互关系,九俊先生均做过充分论述。这些论述,也成了笔者探究他的意义世界的路径。

他阐释《论语》中的“成人之美”说:成人之美就是成就人、成全人,是对成人之恶、掠人之美的否定,是对平等互助关系的尊重和弘扬,也是君子修身的重要内容与准则。成人之美是君子的一种优美心态和实实在在的日常行动,未必需要以激烈的牺牲或殉难来成就,只要拥有一颗平常的成人之美之心,即使“送人一轮明月”也是莫大的成全![27]他强调:成人之美不是一种恩赐、施舍,而是由“承认”“研究”“尊重”和“发现”“发展”“发掘”等关键词构成的“立体思维框架”,意味着尊重人的差异,相信人的潜能,顺乎人的天性,希望人成长为他自己的样子,而非成长为希望者所希望的样子。“教育在成人之美的情怀上与宗教应该是一脉相通的。”[28]成人之美“既帮助别人,也是每个视己为君子的个体完成自己、实现自己的一种途径,君子‘成全别人之美,同时也塑造自身的美好”[29]。

九俊先生惯于以欣赏的眼光看人,以敞亮的内心成人之美。“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事实证明: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恰如“贈人玫瑰,手有余香”。九俊先生是一位“精神明亮的人”,善于发现学校中、课堂上和师生身上的真善美。他对许多学校的校史、现状与未来发展战略的介绍评点常常滔滔不绝,如数家珍,隐约间透出一种自豪感——他确是参与其事的重要主体,确与学校的领导和师生心心相印。他视学生、同事、部属乃至省外的教师、校长的成长与成功为自己的幸福,以坦荡的心胸盼人成功,助人成功,赞人成功。他乐于凭借自己学识、声望、人脉的优势,通过各种方式,不遗余力地予他人以奖掖,利用各种机会,适时地“送一程,拉一把,托一下”,将他人推向更高的发展平台,“在教师生命活力绽放生命精彩的同时”,他“自己也收获着生命的成长和丰盈”[30]。

九俊先生善于并乐于作文。在他看来,吟唱美好事物永远是一种欢乐。他带着欢乐的情感作文,读者可经常从报刊上和他的文集中,分享他的欢乐,欣赏他的“成文之美”。品读他的文章,常如行走在山阴道上,一阵阵美感扑面而来。这种美感最直观地体现在语言上,我们可以举出大量例子来鉴赏。因篇幅关系,此处暂且从略。我尤其注意体会他渗透于优美文字的真情实感,即所谓“修辞立其诚”,亦如他所说:“教育就是一个大爱的事业,对于其中优秀的一群人,只要爱之深,就会有一种教育写作的表达。”[31]我们品读他“用心去写”的文章,会深切感受到字里行间的至真至诚。他对学校和校长的介绍,不是“说明文式”的枯燥陈述,而是“抒情诗式”的深情吟唱。他不满足于“速写”,而着力于不厌其详的“深描”,连细节也不忍遗漏。我想,正是这些生动的细节打动了他,他也正是以这些细节打动了读者。歌德在赞扬画家鲁斯时说:一般人仅仅想把工作做完,对工作本身并没有兴趣,这样就绝不能产生什么伟大作品。一个有真正大才能的人却在工作过程中感到最高度的快乐。鲁斯孜孜不倦地画山羊和绵羊的毛发,从他画的无数细节中可以看出,他在工作过程中享受着最纯真的幸福,并不想到要把工作搞完了事[32]。九俊先生也是这样,他常常沉浸于幸福的诉说过程而不愿尽快结束。而且,他在热情介绍的同时还会给予精当的评点和提炼;正是这些画龙点睛之笔使许多校长和老师豁然开朗,由衷感叹:“您比我们更懂我们。”

九俊先生文章给我最深刻的启示,在于立意之美。古人视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事业,在九俊先生这里,三者合而为一了。他以立德为先,继之为立功而立言,最后在立功、立言过程中进一步积善增德。具体而言,他写作的目的不是“為赋新词”,不是为了“做学问”,不是为了“立言”,而主要是为“立功”,即为了优化全省乃至全国的教育生态,促进学校向教育本真回归,为子孙后代创造幸福生活。他遗憾地发现:“当下的教育,人们听到太多的唉声叹气,看到太多的随波逐流,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大概只会加重令人窒息的应试雾霾,恶化令人厌恶的教育现实。教育需要理想情怀,需要一点一点地从脚下起步,坚忍不拔地负重奋进。”[33]他相信:“正是许多有志者奋臂疾呼,健步向前,坚冰才能被打破,理想也才可能与现实相伴。”为此,他坚持“向着明亮那方”,一点一点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负重奋进。他不屑坐而论道,他的文章总是贴近现实、贴近实践、贴近前沿、贴近热点、贴近学校、贴近教师,踏着教育改革的节拍,为从各个层面推进教育改革建言献策。在此过程中,他的思想、观点、建议以及实践中的发现、感悟,顺理成章地转化为一篇篇佳作,“如风吹水,自然成文”。

九俊先生的“成人之美”与“成文之美”,均源于并不断反哺他的“成己之美”。这不仅在于他在阅读、交往、探索、反思、总结、表达的过程中不断地修身养性,还在于他原本拥有质地优良的天性,就像洁白的底子可以描绘绚丽的图画。他几度引用《论语》的一段话:“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这段话说的道理是:好看的文采必须建立在美好的质地上,只有文采而没有很好的质地那就是一种伪饰。只有在仁厚这个根本品质上学礼,才是美上加美。朱熹解释说:绘事必以粉素为先,礼必以忠信为质。九俊先生写道:“做人有个洁白的底色,才可以真正地‘绘,也才会有真正的‘绚。什么是做人洁白的底色?我认为就是一个人向上向善的追求。”[34]他多次强调“性格使然”,意谓一个人的性格是其思想观点、事业成就、著作特色的终极性根源。我们不妨按照这一线索,到九俊先生性格特征的“原点”做一番窥探。全面探讨尚需另待机缘,这里仅就笔者所知的零碎信息缀成两点粗浅印象。

一是九俊先生水乡人的优良秉性。他的家乡是泰州北郊的董潭,想来是与桃花潭、梅雨潭、玉渊潭相类的优美去处,起码是一处水乡。他热爱自己的家乡,常以“董潭”为笔名。他喜欢水,阐述过水的滋润性对人的性格的影响:一是内蕴,“内蕴会成为沉稳、从容不迫的性格形成的因素”。二是灵动。三是水汽氤氲所表现的蒸腾向上的生命活力。在《如水之美》一文中,他更是用诗一般句子从各个侧面赞美水。此外,人们也常以水喻善,所谓“上善若水”“柔情似水”。除共性外,水还具有“一方水土”的个性,例如水网之乡的水没有黄河之水从天而降、咆哮奔腾的气势,却有一种宁静、灵活与通达,一种默默润泽大地、催生万物蓬勃生长的情怀。水的上述特点,多能从生长于水乡的九俊先生的性格中找到相应表现。在各种性格元素中,他特别强调“一副好心肠最重要”。“心肠是说情怀,我是把心肠放在最中之‘最。对于一个社会人,尤其对于一个教育工作者,而且又是一个教育‘干部,情怀实在太重要了。”[35]“无论是做学问、写文章,还是教学反思、陶冶性情,都需要我们有宽广的胸襟、敞亮的视界、仁爱的情怀,表里如一,方能悟得其中三昧。”[36]他引用好友毕飞宇的话说“理解力是情怀”。没有尊重、热爱的情怀,不可能理解对象的精神世界,更不可能抒写他们美丽的心灵。

二是九俊先生不时复萌的童心和不厌倦的好奇心。他说他每次到无锡师范附小,迎对孩子们的盈盈笑脸,喜闻师生们的欢声笑语,就会感到和他们一样乐在其中,甚至还想和他们一起哼唱1915年时的校歌:“弟敬师爱和乐一堂,你我地久天长。”他相信阳光下的世界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可能出现昨天未看到过的样态和光彩。许多学校他到过不止一次,也写过不止一次,而每一次他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新的揭示,正如马斯洛说:“对于自我实现者,每一次日落都像第一次看见那样美妙,每一朵花都温馨馥郁,令人喜爱不已,甚至在他见过许多花以后也是这样。他所见到的第一千个婴儿,就像他见到的第一个一样,……这个人可能已经是第十次摆渡过河,在他第十一次渡河时,仍然有一种强烈的感受,一种对于美的反应以及兴奋油然而生,就像他第一次渡河一样。”[37]好奇心既是旺盛生命力的标志,也是其永不衰竭的精神源泉。

九俊先生说过:“一本书是一个人性格的剪影,更是一个人的精神天地。”[38]信哉斯言!初读他的文集,我最深切的体会是:要使自己的思想、观点、著述、业绩能够启发人、引导人、感动人、鼓舞人,就需要“改进每天流水一样逝去的生活”,提升自己的生活品位,特别要从优化自己的性格开始——这或许就是九俊先生著作魅力的根本奥秘,也是其给予我们的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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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爱克曼.歌德谈话录[M].朱光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36.

[37]马斯洛.动机与人格[M].许金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191.

Review of and Revelation from “Trilogy of Happiness Education” Written by Mr. Yang

Sun Kongyi

(Jiangsu Institute for Education Research, Nanjing 210013, China)

Abstract: Mr. Yangs new works of “Trilogy of Happiness Education” are an inspiring spiritual tour as the achievements of basic educational reform throughout Jiangsu province in recent years. The book makes voluble narration with distinctive practical rationality and strong poetic and picturesque purport, which is generated by the authors plentiful happy life experiences. Mr. Yangs positive outlook on life emanates from his extensive reading, high-quality communication and booming educational careers. As the saying goes, like author, like book. To make his works and performance moving, encouraging, inspiring and guiding, the author needs to improve the daily life, which fleets away like flowing water, and to optimize his own character. The aforementioned may be an important revelation from “Trilogy of Happiness Education”.

Key words: “Trilogy of Happiness Education”; spiritual tour; practical rationality; happy experience; positive outlook on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