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慎死,旨归于仁
——也谈孔子的养生思想

2019-03-17 09:19谭升元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论语孔子生命

谭升元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在平均寿命普遍短暂的古代,追求长寿甚至长生成为大多数人的最终目标,神仙方术也因此受到世人的追棒。文献资料上有着诸多记载,如秦始皇为求长生而“遣徐市发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遷人”[1],派“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2]汉武帝“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花丹沙诸药为黄金矣”[3]。李白“历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农故乡,得胡公精术”[4]。杜甫“未就丹砂愧葛洪”[5]。诸如此类例子,不胜枚举。相较而言,曹丕算是比较理性的,深知“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6],提出“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也”[7],期冀通过文章的流传实现生命的延续。而真正把养生落到实处并力行之,当属孔子。在肯定生命的存在价值和绝对权威后,孔子身体力行把“养”字落到实处,并最终指向“仁”的思想范畴,将养生上升至哲学的高度。

一、对生命主体的定位

在孔子看来,任何人皆不能质疑生命的存在意义,也不能忽视生命的绝对权威。面对生命,任何人——不分等级、不论男女,都要充分尊重其不可动摇的神圣地位,努力捍卫其牢不可破的伟大尊严,总之,孔子是充分肯定生命的存在价值和崇高意义的。如“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8]显而易见,不论是作为交通工具的马,还是供人享用的其他珍玩玉器、锦衣绫罗,即使价格昂贵、不可多得,也不能凌驾于人的生命之上。在这里,马弱化成为一个符号,代表了与人的生命所对立存在的一切客体,所以不能过分拘泥于马的生命的价值论争,而应该从这个泛指的符号中体悟到孔子对于生命的定位,即珍视生命,把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对于死亡以及逝者的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从侧面彰显出孔子对于生命的敬畏和尊重。当弟子季路请教何为生死时,孔子答以“未知生,焉知死?”[9]关于生死的命题,时时刻刻被孔子纳入对立并存的思维范畴,并且作为互证互辩的双方,似乎也可以从死的方面进行反方向逻辑推理,从而洞查儒家对于生命的认识,透视其生命的视角。而且,对于死亡的提示,在《论语》中比比皆是,如“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10]“子曰:‘……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11]“见齐衰者,虽狎,必变;……凶服者式之。”[12]孔子在死者亲属旁边吃饭的时候,总吃不饱。在吊哭死者的时候“一日之内,余哀未忘,自不能歌”[13]。这种绵延的情感发自肺腑,不掺杂任何矫揉造作的成分,体现了孔子对死亡的哀戚,对生命的敬畏。在丧事的处理和安排上,孔子勤瑾勉励,“不为酒困”,彰显其对待生命毕恭毕敬的态度,对死者不遗余力的追悼也正是对拥有生命最有力的赞扬。怀着对死者的无限敬畏、对生命终结的无限感慨和哀叹,孔子郑重地向死亡举行了隆重而庄严的告别仪式。

可见,孔子是严格恪守生命绝对而庄重的地位,肯定其崇高而伟大的意义。生命的存在是孔子养生思想的前提,在此定位基础上,方可成就孔子关于养生的一系列行为和意识,并且能够及时趋利避害,免除无谓的牺牲。

二、“养”之方法

孔子在为生命做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之后,着重在“养”字上大做文章。在儒家核心思想的指导下,他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着手,将养生的理念贯彻于方方面面,包括日常饮食、学习交际、感情释放、人生决断等,无不透露出孔子对于养生的理解和践行。

(一)保养身体

大多数情况下,孔子给我们的印象都是对衣食住行有着明确要求和严格规定的,正是在这纷繁精细的准则的铺排中,孔子的养生学便一一呈现于读者面前,也让我们对其生活的诸多细节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

在饮食方面,《论语·乡党》中有着细微的描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14]显然,孔子的饮食起居大体符合现代卫生要求,益于健康,尤其吃生姜也极有利于避免风寒,增强抵抗力,或许孔子本身就精通一些医理常识,也极通养生之道,所以能够在讲究礼的前提下,将饮食安排得井井有条,合乎情理。另外,他在就寝被褥的长度上也有精确的要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15]寝衣即是被子。何晏集解:“孔曰今之被也。”[16]《说文》:“被,寝衣长一身有半。”[17]且对被子的长度也做了精确的规定,当是出于睡眠保暖的考虑。孔子是一个忠诚恪守于儒家礼教文化的君子,也就能够严格遵循礼教中关于生活细节的一切准则,那么在身体的保养方面势必也会行动于时代的前列,将一些养生的优良习惯很好地承继下来,并且通过其所倡导的礼的思想文化继续发扬光大。

(二)怡情养性

孔子的养生思想是基于身体素质强健的基础上,继续追求性情上的塑造和提高。通过孜孜不倦地学习吸收来实现精益求精的经典问世与合理调节自己的真情实感来达到主体意识的释放和独立,以此来怡情养性,充实养生的内容,开拓养生的发展空间。

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18]在孔子看来,同行的几个人当中,一定有可以作为他的老师的人。这句话表现了孔子的谦虚治学,他很注重从周边交往之人身上发现其长处和优点来进行学习。同时,孔子主张“学而时习之”,从不断的反观和思索中重新发掘别样的文本意蕴和人生意趣,如孔子读诗经时提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19]在生活和阅读的过程中,孔子充分汲取了丰富的知识和思想的涵养,用以润滋自己的心灵世界,当感性的表象经过自我的提炼锻造和品悟升华后,这些理性的精华融入到孔子思维深处,日积月累,势必影响其性情品格的塑造和发展。晚年之际,孔子更是将毕生所学投入到经典的校对和编订工作中去。要之,学习是孔子保养性情的重要渠道,学习让孔子更加充实了仁的内涵和礼的要求,世人方能够在此基础上保持肉体生存的健康习惯,同时转益多师,完善性情,在精神境界的层面上实现了高度开拓和发展成熟。

儒家提倡“中和”、“中庸”的处世观。《论语》载:“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20]朱熹注:“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21]亦即是面对所有的事情时应该采取调和折中的处理方式,以免 “过犹不及”[22]。因此,在情感的宣泄和意志的表达上,孔子及其弟子明显迎合了这种要求,既要使真情实感及时、适时得到释放,也要注意适可而止,不能过分纵容喜怒哀乐的情绪。《论语》不止一处记录孔子痛惜颜渊去世的言语,如“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23]“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24]“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25]由此可见,孔子对于爱徒颜渊的不幸去世悲伤不已。伯牛亦是孔子所称意的弟子,当他生病时孔子前去探望,亦是痛心疾首,“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26]生老病死是不可违逆的自然天理,喜怒哀乐也是人之常情。面对爱徒的离世和病痛,孔子也同常人一样,深感惋惜和悲悯,但是他把这种人力所不能克服的劫难归结“天”和“命”的定数,一旦坚定了这种认识,就不会再纠结不休、郁郁不止,些许时间的发泄之后,便可以再度调整身心状态,从容应对今后的生活。随性而发,适可而止。这正是孔子所极力倡导和努力践行的养生宗旨。

(三)趋利避害

要将养生很好地贯彻于生命的始终,除了要汲取真知充实自我、调整心态积极面世之外,还要对生活中的种种做出恰当正确的选择,抓住有利的,躲避灾害和艰险,真正做到趋利避害,全身而退,方能成就生命的完整。《论语》载:“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27]对于生命的三个阶段,孔子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人性的倾向,并且适时提醒众生切莫为所欲为,应该在利弊之间做出合理判断,积极调整己身,纠正行为上的不足和放纵。诸如此类的事例在《论语》中也多次涉及,尤其是在对待名利的态度上,孔子就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28]很明显,这体现了一种恬淡生活的旨趣,将“义”作为衡量金钱的准绳,一旦拥有不义之财,便可扩张了人的贪婪和自私,更有甚者,为金钱而不择手段的暴力事件亦会随之出现,届时受伤的将不光是生命主体本身,还将牵连更多的人陷入困境。因此在义和不义之间做出坚定的选择,也就是在利与害二者之间做出果断的取舍。

子路问及“子行三军,则谁与?”时,孔子回以:“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29]对以气魄和武力而逞匹夫之勇的行为,孔子是不赞同的,因为其中有明显的威胁生命的因素,既然生命的权威受到挑衅,倒不如三思而后行,以智取胜。所以,在勇气和智谋之间做出选择,也和养生有直接的关系。

由个人面向社会,在参与国家政治生活的时候,一个人又该做出怎样的选择才能在社会的大背景下做到趋利避害呢?孔子也有交代:“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30]《论语集释》引《广雅》:“危,正也。”[31]《论语稽》:“邦无道,则当留有用之身匡济时变,故举动虽不可苟,而要不宜高谈以招祸也。”[32]在孔子看来,行为和言论要跟随时代步伐做出调整,前者要恪守原则,维持正义;后者须谨慎而为,不可鲁莽。这又从大的环境和小的个体的关系上为主体的选择提供了借鉴和警示,以理性地于纷繁复杂的社会舞台上应对自如,保全自身。

三、终极养生

儒家认为生与死都是不可违背的自然天理,应当正确地看待和正视。《吕氏春秋》:“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养生之谓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谓也。此二者,圣人之所独决也。凡生于天地之间,其必有死,所不免也。”[33]自古以来,生与死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只有正确看待和正视生与死的问题,才能够在有限的生命里成就其不世人生,实现其生命价值。这也是圣人和芸芸众生之区别。《论语》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34]又“日月逝矣,岁不我与”。[35]其实孔子深晓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生命也终将在时间的长河里,由生至死,走向消亡。

既然认识到生命的有限性,并且能够正视这个现象,那么孔子又是通过何种方式来继续延展,使养生达到理想的终极境界呢?孔子担心“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36],《论语》载:“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37]齐景公即使生活锦衣玉食,奢华无度,但终其一生毫无功德建树,死后也不为人所称述;相反,伯夷、叔齐因良好的品德和高尚的气节为人称赞,如孟子曾称赞伯夷:“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38]

诚然,儒家讲求修齐治平,主张内外兼修,在有限的生命纬度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39]在孔子看来,尊重和珍惜生命并不等同贪生畏死,而是要有所作为,“朝闻道,夕死可矣”[40]。所谓的“道”即是“仁”,《论语》载: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41]“仁”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毕生所追求的理想和目标,任重道远,死而后已。在孔子眼里“见危授命”也是“成人”所必备的一种品德和素质,他说:“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42]孔子认为,一个人如果见到利益能考虑是否符合道义,在紧急关头能够奉献出生命,即便长久身处困厄也不忘记诺言,便是有仁德的人。在生命和仁德之间,孔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论语》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43]对身体的保养是为了能够“闻道”,养生的最终归属在于实现“仁”。所以,在生命和仁德发生冲突的时候,应该舍生命以求仁德。这种意义上的死,又远远超越了单纯意义上的生,毕竟生命是随着时间的流走而日渐消磨的,养生绝非是经久不息的事业,不可能皓首穷经地去经营,在这种局限下若要追求养生的终极目标,莫若回归到儒家的思维主旨——仁。可以这样说,我们用无限的精神的长生来弥补肉体生命的有限,用仁道的尺度标杆来衡量个体养生的纬度及长度。从这层意义来看,孔子将养生事业推向了一座高峰,具有发人深省的哲学内涵和震撼人心的思考张力。

综上,孔子身陷乱世,坎坷颇多,却以73岁(前551年~前479年)的高龄为时人惊诧不已。相对于其他人普遍短暂的寿命,孔子的长寿现象可谓是一个奇迹。笔者从孔子的生命观切入,围绕其养生的诸多方面进行逐一品味,除了养身、颐性,更重要的是探究养生之终极,探索生死之间的界限和鸿沟,以加深对文本多维度多视角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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