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咨询角度谈剧场建设

马克·施楚默

英国剧院顾问咨询公司（Theatre Projects Consultants，简称TPC）是英国最大的剧场咨询公司之一，已有50多年历史，在全球70多个国家和地区做过千余个剧场建筑项目。笔者身为公司主管兼剧场设计师，参与过其中的很多工程。由于诸多因素，在不同的地方做项目遇到的情况各不相同。以下主要分析在中国同类项目中的感受和困扰。

1  剧场建设的兴起

文化属于上层建筑。一般来说，当社会经济达到一定程度后，自然会追求精神文化的享受。中国现在经济发展得这么快，文化也在快速发展。很多城市希望被中国其他城市甚至世界认同，所以，非常重视设计建设楼堂馆舍，因此，就有了目前蓬勃发展的剧场建筑项目，这是很正常的。

通常，一个城市旧区改造，或一个新的商业区或新区的建设，经常是以文化建设为中心的，不论是欧洲还是美洲，都有相似的情况。很多新区的规划，都包含一个大剧场或音乐厅，这成为规划的中心内容。这部分投资最大，也同样受人瞩目。TPC完成的很多项目都是在这种情况下兴建的，例如：美国洛杉矶迪斯尼音乐厅项目（图1）;新加坡大榴莲外观的滨海艺术中心，一个备受关注的改造区的中心项目（图2）;奥斯陆的挪威国家大剧院（图3，又译奥斯陆歌剧院，参见本刊2009年第二期《21世纪的经典之作——奥斯陆歌剧院》一文），一个广受赞誉的文化建筑。

2  剧场顾问咨询公司的任务

很多业主和建筑师认为，在整个剧场建设项目中，剧场顾问咨询公司（以下简称“咨询公司”）负责的只是剧场的设备，包括灯光、音响、视频等舞台设备。其实这只是整个咨询项目的一部分，咨询公司所能负责的更重要的部分是剧场的策划、规划。其中包括舞台、观众厅、座椅等部分的设计，也包括布景、道具、服装等制作车间的策划（图4）。例如：如果需要运送布景，在剧场的后方，车应怎么进，从哪卸货？

由此可见，咨询公司大部分工作在前期，也就是策划、设计。因此，业主经常会在立项时就邀请TPC参加。由于经验所限，很多业主写不出项目的任务书，不知道应向建筑师提什么要求，而TPC同类项目的经验非常丰富，可以充分考虑，并帮助业主完成任务书，交给建筑师。

3  中国剧场项目中的困扰

3.1  规划流程与观念

以上流程适用于美国或欧洲的项目，在中国这么做却很难。在中国，咨询公司更多的似乎被当做建设团队的一员，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正如前面所说，咨询公司应从策划和设计的角度提出意见。图5展示的是位于英国曼彻斯特河边的文化中心的设计草图及占地示意图，TPC还在中国做过一个文化中心项目，这是两个性质比较相似的项目。它们都是新区的文化中心，都有大剧场和小剧场，都是在河边的当地地标式建筑。

英国曼彻斯特的文化中心，当地政府在立项时就请TPC参加了，他们利用公司在其他项目上积累的经验做一个总平面设计图，比如大厅放在哪，小厅放在哪，有多少座，要做什么样的演出等规划。TPC会问一些业主不会考虑的问题，如中心以后最主要的演出形式是什么？会有多少人来看演出？根据这些，公司会帮他们考虑文化中心里需要几个剧场，具体的数目，每个剧场主要的功能是什么（以音乐厅为主还是以戏剧为主）。在此基础上，为业主写好建设任务书。这份设计书对整个文化中心的整体设计理念和设计标准都有详细描述，随后，TPC和建筑师紧密合作、開始设计，同时跟业主也保持密切的沟通，也就是说，从立项开始，三方就共同合作。

而在中国的相似项目中，我们起初也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合作，但是很快就发现非常困难。这种困难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组织架构的问题。在TPC进入项目的时候，剧场总平面图就已经定了，初步设计也定了。如果就技术角度或艺术角度，或舞台设计角度，想做任何变化，都要依据舞台最基本的一些规模尺寸来考虑。但这些起决定性和关键性作用的部分，都已经无法改变。我们曾经想对观众厅做一些变化，但剧场外观已定，能够改变的空间非常小。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只有中国才有，我们在全球都会碰到这样的问题。有时当地政府计划盖一个项目，会先想到这个项目要怎样辉煌，在这个大构想下，里面怎么样是之后才去考虑的问题。

曼彻斯特的文化中心，也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但它首先是一个标志性的剧场;而中国的同类项目，首先是个地标性的建筑，然后才是一个剧场。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区别，从剧场角度设计和从地标性建筑设计，两者是相互矛盾的。建筑师的设计和我们的设计在很大程度上是两套系统，而业主要去考虑是以内部功能为先，然后再去考虑外观，还是走相反的程序。

如果先把建筑定下来，然后再把剧场硬塞进这个壳子，就会发生很多问题。有些说起来是很小的问题，但对使用来说却是长期的问题。比如，大厅和池座不匹配，或者为了适应外形，而不得不在楼座和池座的地方增加一些设备。

3.2  与业主的合作

在中国做项目时，我们经常找不到业主。业主或通过代理公司，或通过开发商进行运作。而开发商大都只想赚钱，并不在乎剧场从功能上或从艺术上的成就到底有多少，也不会想到剧场盖好后，五十年、七十年之后又会怎样。我们希望用我们的知识经验与业主交流，但是通常很难找到业主，他们不想跟我们交流。而很多项目，只有开发商或代理公司跟我们谈。他们关心的不是剧场的艺术性怎么样，也不是剧场的质量怎么样。

我们经常想问业主，为什么要盖这么大，真的需要这么多机械吗？其实，很多剧场设计这么大的舞台机械系统，是不必要的。这么庞大的舞台机械系统，以后由谁来操作？谁来控制？是否能够驾驭？如果建起来不用，或者一年只用几次，这种投资到底值不值得？这些问题都是应该在立项的时候就与业主讨论，但在中国的很多项目中，我们找不到相应的人商讨。

当然，我们非常希望能在中国多做项目，但往往别人找我们的时候，或是混凝土已经浇了，或是地基已经打好了，或是施工图出了，或是虽然还没开始，但已经不希望我们再去改动任何结构了。施工方、建筑方和业主方，生怕我们提出问题，再去改他们的方案，因为谁都不想再去碰这个麻烦。但我们咨询公司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提出前期的规划，能够避免很多可能产生的遗憾。

剧场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临时工程，而是几十年的建筑，是百年大计。例如，新加坡的滨海艺术中心，笔者从二十几岁就开始做这个项目，两期共进行了14年。它的业主是当地的政府，新加坡的文化委员会。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才写出它的设计任务书。相比之下，中国的一些项目虽然现在刚刚开始，但十几年前就已经立项。我们曾想参与一个项目，但被邀请来投标时，拿到的任务书特别简单，只有寥寥几行字。而新加坡的滨海艺术中心，设计任务书由TPC和新加坡文化委员会共同完成，整整三大本，考虑周全、非常详细，然后业主再找设计师。也许三本的内容是太多了，有些规定得太细节了，但最后的结果却很好，有些东西业主用到现在还很满意。

作为剧场顾问咨询公司，我们不愿看到本是可以预先考虑的部分，到最后却连亡羊补牢也不能纠正，或者要花大量资金才能完成改造。一个好的剧场到底应符合怎样的标准？我们认为首先它是一个综合的系统，其中设计师是重要的因素，而设备也很重要。我们认为设计应在设备之前，之后是整体策划，然后是外观等各个方面，如此才能让一个好的剧场真正成为地标式的建筑。例如，观众厅的设计要在设备之前考虑，因为，首先这是一个艺术场所，而不是一个工厂，这时最应考虑的是观众进入大厅后，大家怎样互动，演员如何与观众互动，观众如何与演员互动。这项工作可以使用一些辅助工具，如草图或建筑图纸，还有一些模型。图6右上角就是一个三维的视线分析，从剧场里一些不好座位的角度去模拟观众的视线，观察视线的质量。

3.3  中国建设剧场的规范

前面提到的奥斯陆的挪威国家大剧院，整个项目花费了15年的时间，可谓精雕细琢，结果是不但获得了建筑学上的奖项，观众的感觉也很好，更重要的是演员和使用方在其中工作的感觉都非常好，这就引出了笔者想谈的，在中国遇到的最大、最头痛的问题——规范问题。

中国有一份《剧场建筑设计规范》。这套规范可以防止设计出非常差的剧场。由于很多建筑师一辈子可能也做不了一两个剧场，有限的经验不足以设计出一个很好的剧场。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一个很详细的量化規范，就可能会有非常大的失误，所以现有的规范可以防止发生这种问题。但在这个规范下，也很难产生有创造性的好剧场。因为它只起到了一个初步的作用，防止失败的建筑出现，但却不能鼓励好的设计。挪威国家大剧院获得了很多世界性的建筑奖项，但如果把中国现有的剧场规范全部套上，这个剧场的设计根本不可行。

在我们看来，这份规范有比较大的问题（如声学和视线等方面）。图7是挪威国家大剧院简单的剖面示意图，显示的是三层楼座视线和声学上的情况。如果以中国的规范来做，按照红色剖面来做的话，整个大厅要比现在的容积大15%。这样带来的问题就不仅仅是建筑成本的增加，整个大厅的亲和感也随之消失。

当与中国的设计者进行合作时，他们依据这个规范做这样、那样“必须”的要求，但其实规范中也并没有把规定定义得很死，我们可以试着挑战一些问题，但是设计方并不想在这方面与我们配合。很多人觉得既然规范这么说了，就要这么做。如果我们想把意见反映到上一层，却根本没有相应的渠道。

4  中国剧场项目中的成功案例

为了引导大家对咨询公司的认识，以上谈到的都是一些困扰。TPC在中国的项目中，也不都是如此，比如现在正在进行的上海交响乐厅项目。该项目的业主是上海市政府的文化重大项目小组和上海交响乐团，这是我们在中国惟一一次能够直接与业主对话的项目。业主、建筑师、咨询公司在这个项目中是一个紧密合作的团队，相互间的沟通非常紧密，能够就每一个细节进行讨论。业主想怎么用、在以后几十年的使用中会遇到什么情况，都经过了谨慎的考虑。所以，我们相信上海交响乐厅项目将比较成功。

（选编自第八届论坛演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