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魏居士书》看王维的审美追求

2019-04-10 23:59王红丽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王维

王红丽

摘要:王维官场沉浮多年,亦官亦隐,力求上对圣君,下孝其亲,怎奈时运不济,致其内心挣扎、欲望难解,故而转身向佛。青年时期他受儒学影响较大,“学而优则仕”;中年时历尽坎坷,渐生“奉佛报恩”思想;老年时做官、隐逸参半,追求“身心相离,理事俱如”,但叉呈现出普遍和谐的价值追求。本文就《与魏居士书》来窥探其晚年创作的内心状态,以探究王维审美追求的最终归属。

关键词:《与魏居士书》 王维 身心相离

诗人的生活环境及认知结构对自身的情感构成十分重要,这些情感结构影响诗人的创作内容及审美风格。世人惯称王维“诗佛”,是对其诗作及为人处世中的佛家思想及佛学感悟的共识《与魏居士书》是王维少数提及年龄的诗作之一,对其生活状况及认知都有所涉及,据今人考证,此文写于安史之乱前,但却指明了王维的最终审美追求。

王维受家庭成员影响,对北宗及南宗佛学思想都有自己的感悟。早年拜北宗代表人物道光禅师为师,《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有言:“维十年座下,俯伏受教。”也曾在蓝田化感寺坐禅,很少与俗世来往,中年亦隐居此。南宗佛学对其影响的际遇源于与南宗创始人慧能的弟子神会在南阳临湍驿的相遇,维问:“如何得解脱?”会答:“众生本自心净,若欲更起心有修,即是妄想,不可得解脱。”维问佛以求解脱,表明中年时期内心压抑而有归隐之意。后神会见王维慧根颇深且文笔较好,拜托其给师父慧能写诗《能禅师碑》一此文在王维研究中举足轻重,可见其受南宗影响亦较深。可以说南北宗的佛学思想在王维这里交融而化生。

就王维自身来说,其字“摩诘”便来自《维摩诘经》,摩诘相当于大财主,在《维摩诘經》中有说:“虽获俗利,不以喜悦”,“示有妻子,常修梵行”,“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这些描述和王维身世相当。特别是经过安史之乱的起起伏伏,王维自觉受到屈辱,又感觉朝廷纲纪不在,更想在洗尽繁华的田园中享受人生,他多次表示想“奉佛报恩”,曾在京师供养僧侣,以佛学、玄谈为乐趣。三十岁妻死后便不再续弦,素衣裹身,深居简出,盖净室以便坐禅诵经,营造别院与友玄谈赋诗,过着朴素闲适的僧侣般的生活《与魏居士书》是其晚年所作,里面饱含了自己对佛学思想的感悟,是一位诗人历尽铅华、看尽人事后,审美价值沉淀的代表性著作。基调虽趋向于消极遁世,但这种氛围之下,隐藏的却是王维别样的审美价值追求。为便于研究,摘录原文如下:

足下太师之后,世有明德,宜其四代五公,克复旧业。……仆见足下,裂裳毁冕,二十余年,山栖谷饮,高居深视。造次不违于仁,举止必由于道。高世之德,欲盖而彰。又属圣主搜扬仄陋,束帛加璧,被于岩穴。相国急贤,以副旁求,朝闻夕拜。片善一能,垂章拖组。况足下崇德茂绪,清节冠世。风高于黔娄善卷,行独于石门荷蓧。朝廷所以超拜右史,思其入践赤墀,执牍珥笔,羽仪当朝,为天子文明。且又禄及其室养,昆弟免于负薪,樵苏晚爨。柴门闭于积雪,藜床穿而未起。若有称职,上有致君之盛,下有厚俗之化。亦何顾影局步,行歌采薇?是怀宝迷邦,爱身贱物也。岂谓足下利钟釜之禄,荣数尺之绶?虽方丈盈前,而蔬食菜羹。虽高门甲第,而毕竟空寂。人莫不相爱,而观身如聚沫。人莫不自厚,而视财若浮云。于足下实何有哉!圣人知身不足有也,故曰:“欲洁其身,而乱大伦。”知名无所著也,故曰:“欲使如来,名声普闻。”故离身而返屈其身,知名空而返不避其名也。……近有陶潜,不肯把板屈腰见督邮,解印绶弃官去,后贫。《乞食诗》云:“叩门拙言辞。”是屡乞而多惭也。尝一见督邮,安食公田数顷。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口其后之累也。孔宣父云:“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此近于不易,愿足下思可不可之旨。以种类俱生,无行作以为大依,无守默以为绝尘,以不动为出世也。仆年且六十,足力不强。上不能原本理体,裨补国朝。下不能殖货聚谷,博施穷窘。偷禄苟活,诚罪人也。然才不出众,德在人下,存亡去就,如九牛一毛耳。实非欲引尸祝以自助,求分谤于高贤也。略陈起予,唯审图之。

首先,我们需要考察的是文章写作的时代及背景。比对其以往创作,此文中出现了“……足力不强。上不能原本理体,裨补国朝。下不能殖货聚谷,博施穷窘。偷禄苟活,诚罪人也”,这些消极的话语在安史之乱后期才开始出现,比如《谢除太子中允表》:“……臣进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安史之乱后的状态是文末展现出来的,出任伪职,后由宥罪复官,总感觉“德在人下”,这反映了王维的愧疚之心。被复官是在乾元元年,据张铁民考证:“这篇文章当作于乾元元年春之后。”而今人考证多有争执,笔者较赞同以下说法:“据《送韦大夫东京留守》涛,知王维在乾元二年(759)不得少于六十五岁;王维作《与魏居士书》日寸‘年且六十;合勘则知《与魏居士书》作年不得晚于天宝十二载(753)。《与魏居士书》中有‘相国急贤句,所谓相国即杨国忠,此文当作于国忠入相次年,即天宝十二载。”安史之乱为天宝十四载,此文应为安史之乱前。

就诗人本身来说,他深受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影响。“在边塞文化层面,儒家思想对他的影响较大;在隐逸文化层面,佛教思想对他影响最大,同时释道并存”。“佛教文化对于王维的深刻影响,无论其幼年受母亲的感染熏陶,还是就当时整个文化社会形态而言,都可以说佛教文化已经渗透到其精神的各个方面。特别是开元十六年(729)后,王维从道光禅师学佛,更加系统地研习佛教经典,参禅悟道,佛教出世思想以绝对优势挤压儒家人世进取、道家清谈玄妙思想空间,逐渐成为其主要的意识形态文化”。本文虽写“年且六十”,但是整体的文化思想却偏向于出仕为官,因为“相国急贤”,魏居士是贤士,不应该隐居,应该为国、为民,应时而出。

就诗文本身来看,有学者分析:“王维从儒释两方面为其混隐官场寻找理沦依据。首先,他根据儒家不‘欲洁其身而乱大伦的思想抽取出‘圣人知身不足有的‘舍与之论。儒家所说是要求人不能废弃长幼之节、君臣之义,故要舍身以‘行其义(《论语·微子》),王维则从自己的需要出发,仅断取其‘舍身的思想而别用‘全性去替代了‘行义。其次,王维援引佛教中观学派既强调空又注重假有的思想,主张身虽可舍但又须‘返屈其身,正如‘知名空而返不避其名。这样,王维便把‘心从‘身上分离开来,全性、成身各得其所,兼而有之。最后,王维水到渠成地推出了自己为官从隐两全之论:‘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在这里,王维用身心相离替代了儒家身心相一、内圣外王的思想。”但是,在具体的文学评论中,“千万不可执着和拘泥,特别是在文艺评论和审美品位上,划一个非此即彼的概念分类是很愚蠢的。王维、苏轼便可以说是身属儒家而心兼禅道,儒、道、禅在这里已难截然划开了”。笔者认为,王维并非混隐官场,也并非为自己的行为找理论依据,应属非此不可之举。

孔子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盛唐的王维并没有想过要退隐山林,王维整个审美建构,是以佛学为中心,摄取儒学片言,为其在官和隐的两种状态中找到心中的适意。这种“心中的适意”,在《与魏居士书》中呈现出来的就是:“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翻译即为:君子以宣扬仁德实行正义,治理国家度济人民为理想。纵使这想法无法实现,也绝不会违背自己心之所衷。假使让身处之境与心内所思分离,做什么事情都如此,那还有什么会让我不惬意呢?虽然他在文末说自己“……足力不强。上不能原本理体,裨补国朝。下不能殖货聚谷,博施穷窘”,但却鼓励魏居士出仕,他认为当时贤才出仕利国、利民,更批判了拒绝出仕的许由、嵇康,甚至弃官的陶渊明,证明他仍有一种力求贤士报国的心态。

(一)身心相离

王维由年少时的满腔热情到晚年的一心侍佛,其政治热情不断减退,禅佛思想不断加深。然而,他始终没有放弃仕途,彻底归隐《与魏居士书》中解释了他的这种矛盾:“可者适意,不可者不适意也。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敬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整个的价值体现就在“身心相离,理事俱如”。王运熙曾对“可者适意”进行过分析,认为“这可以说是对于自己后半期生涯的最清楚的自剖,带着很时显的自我辩解的意味。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软弱性和妥协性,使王维不能像陶潜那样洁身引退,安贫乐道,和统治集团决绝,过着贫穷的生活,而采取随俗浮沉的途径。这样做,他心中也感到内疚,存在矛盾,可是又不能以坚强的实际行动来解决矛盾,于是只能援引孔子‘无可无不可的话来解嘲,作为自己妥协处世态度的理论根据”。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时代的藩篱,任何人都很难突破,一味批判有失偏驳。王维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算是一个负责任的“诗人”,他不满现实,但深知现实的重要性,他不妄谈一心侍佛,而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尽力而为,做到“身心相离”。因为诗人首先是一个人,才不虚度。

(二)普遍和谐

从他不断的追求中,我们不禁发问:功名利禄他到底放下没有?显然是没有。安史之乱后,有些学者认为王维已然成为了佛教的虔诚弟子,但并非如此《晚春严少尹与诸公见过》云:“自怜黄发暮,一倍惜年华。”人到暮年,仍旧希望有所作为。他用一己之力大肆布施僧侣,建立别院,供养佛僧,一方面是对佛学人士的推崇;另一方面也含有很强的功利色彩——“奉佛报恩”的思想,以及想借助“隐士”的名声谋取为官时机。

他不愿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抛家舍业,最后像陶渊明一样向别人乞食。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社会及家庭责任。作为文人来说,儒家历来的“学而优则仕”的教育深入其心,一心想为国家的兴衰竭尽全力,但事与愿违。身为长兄“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祿既薄,储蓄非有素。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偶然作》之四),所以他只能为自己的心寻找安适之所,为官时建立别院,与友谈佛作诗。他知道当时朝廷现状,但仍旧想尽力而为,在形形色色的官场中,他厌倦却只能选择让心脱离身体,自己看着为俗世所累的身体,让内心在佛学和诗语中停歇,他所追求的“适意”便趋向了一种普遍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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