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平,南屏

2019-04-16 06:37阿梨
飞言情B 2019年2期
关键词:沈家

阿梨

简介:

初见时她是福利院孤苦的弃婴,再见面时她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千金。等候十年,追寻十年,最终却换不来一段完整的爱……

01

c城入秋的那天,宋祁在酒吧撞见了沈南屏。十月份的天气,她还只穿了件黑色单裙。吊带摇摇欲坠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无瑕的肌肤。

从上回“离家出走”算起,宋祁已有半年没见过她了,最后一条聊天记录停在去年中秋,他问沈南屏她的血型是什么,沈南屏不咸不淡地回了个“A”,从此便再无下文。

宋祁没去打扰她,独坐在吧台边点了杯伏特加。烈酒下肚,反而烧得脑子更加清醒。他竭力控制,眼神却总忍不住往沈南屏的方向落。

半年没见,她的头发长长了些,发色换成了深栗色,在末尾处卷出一个波浪,平添了几分妩媚的气息。“小姑娘长大了。”宋祁暗自想着,不耐烦地点了支烟。

沈南屏酒量不好,喝到第三杯时便忍不住犯困,一双大眼聚不了焦,摇摇晃晃地歪倒在同伴身上。那男人很是受用,伸手揽过她的肩膀,顺势在她肩头落下一吻。一桌人都跟着拍手起哄:“许少果然风流。”

宋祁也认识那位“许少”,c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换过的女友连他自己都数不清楚。宋祁到底还是没坐住,跨步走到桌前,从许万洲怀里拉过沈南屏:“我来接她回家。”

看清来人后,许万洲轻蔑地笑了一声:“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宋二公子。多嘴问一句,您用什么身份接她回家,回的又是哪个家?”

旁边立刻有人跟着帮腔:“宋少啊,劝您一句,这个妹妹,用不着这么上心的。”

一桌人立即哄笑起来,宋祁没理会他们,脱了西服把沈南屏裹住,淡淡地回敬道:“宋某人没什么本事,眼界也就拘在沈、宋两家里头,不像许少什么人都敢往家带。”

说完也不待许万洲反应,兀自拉着沈南屏出了酒吧。沈南屏脑子不大清醒,半晌才反应过来,小声哼唧一句:“你来了。”

“嗯。”宋祁应了一声,到底还是忍不住训她,“怎么总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我的事不要你管。”沈南屏站不稳脚,半个身子都坠在宋祁臂上,没头没脑地抱怨道,“你和沈窈好好恋爱、结婚就行了。”

宋祁心里的邪火猛地蹿上来:“沈南屏,什么叫不要我管?你从小到大哪件事不是我管?”他忍着怒气把她塞进副驾座上,又亲自扣上了安全带,“早跟你说过,想要什么来找我,何必强迫自己去对着别人卖笑?”

许是这话说得太重,沈南屏一下住了声。宋祁也自悔失言,待要开口哄她,只听见沈南屏低低嘟囔了一声:“是吗?那我要是想要一份完完整整的爱呢?”

秋天的凉风裹挟着夜色吹过来,无声地横亘在他俩之间。宋祁还停在替沈南屏系安全带的动作上,顿了几秒后方才直起身子:“你长大了,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你也知道我长大了?”沈南屏吸吸鼻子,“那时候说‘等你长大,现在你让我不要提了?”

02

宋祁第一次见到沈南屏,沾的还是沈窈的光。那会儿他的事业刚刚起步,沈窈也恰好留学回来,两人在饭局上认识,谈了几次便决定合作。业务渐渐发展起来,理所当然的,他们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宋祁说不好,这段关系里究竟是感情多一点儿还是利益多一点儿。他那会儿自认是个风流浪子,半开玩笑地送沈窈玫瑰,又顺水推舟地把开会地点定在她家。

两人在客厅里讨论方案,有意无意间挨得很近。宋祁替沈窈整理头发的时候,沈南屏恰好闯了进来,眼睛钉在他的手臂上,不屑地撂下一句:“伪君子。”

宋祁松开沈窈,讪讪地咳了一声:“你就是沈南屏吧?总听你姐姐提你。”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他对着沈南屏笑了笑:“你和你姐姐似乎不是很像啊。”

沈窈还没来得及圆场,沈南屏就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是领养来的,怎么会像?”

关于沈家二小姐是领养回来的“秘密”,宋祁知道得比旁人早些。

那一年他刚开始学着应酬交际,独立担纲的第一个活动便是自家的募捐仪式。有钱人发了财,大多要往外贡献一些,既行善积德,也提升名气。宋祁明白这个道理,玉树临风地站在台上,面带笑容。

繁琐的流程结束后,他按例被邀请去受捐的福利院参观。c城的冬天多风,孩子们整齐地、一排排地站着,仰着脑袋望他。宋祁心里动了一动,转身吩咐人去买点儿吃的。因为资金有限,肉蛋奶都是福利院里的稀有物品,助理帶着牛奶饼干回来的时候,一群孩子一哄而上,瞬间就抢了个精光。

宋祁在一旁冷眼看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人狼吞虎咽之时,墙角站了个孤伶伶的女孩,不声不响的,仿佛一株沉默的植物。

宋祁走过去问了一句:“怎么不拿东西吃?”

南南仰头看他一眼:“抢不过他们。”

宋祁心里叹了口气,亲自拆了盒牛奶递给她:“喝吧。”

临走之前,南南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我今年十岁,如果可以的话,能把我带回你家吗?”

宋祁生在富贵人家,自然不懂体谅孤儿的处境。他想不好怎么回答,索性胡乱应了下来。他不知道,为了这一声意味不明的“好”,当初的南南,如今的沈南屏,等了他足足一个青春。

03

南南在福利院守着那点儿微薄的希冀过活时,宋祁的名声逐渐在c城传开。他母亲的娘家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商贾巨富,在看重门第的宋家没什么地位,但还好有他这么个好儿子,募捐仪式上甫一露面,就引得满城称赞。长得好、会讲话,世间最难得得两样东西,宋祁都占尽了。宋父十分满意,分了心神来栽培他,宋祁自己也铆着一股劲儿,发誓要闯出一片天地。

待到他小有成就,重回那所福利院时,已经是三年之后。里面的孩子已经换了几拨,可一张张小脸看过去,同当年也没什么分别。经过这几年的淬炼,宋祁的性格又被磨得沉稳了些,挺拔地站在人群里,一副胸怀天下的模样。

南南找过来的时候,宋祁足足花了几分钟才认出她。

“你终于回来了。”她的声音小小的,听不出抱怨的情绪,“你不知道吧,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等你,每次有人来领养小孩,我都会偷偷躲起来。”

时值春天,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南南也如抽条一般,比记忆里的小豆丁高出了不少。宋祁这才看清楚,她其实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湖水一般沉静着,却能一眼望到人心里。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其实你不用等我的,我没法儿带你回家。”

“这样啊。”南南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戳得宋祁心里一软。

外头忽而响了两声惊雷,春雨片刻就瓢泼般地落下,浇得庭院散出一阵青草香。南南低着头摆弄手指,宋祁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补偿似的脱了外套:“穿上吧,别感冒了。”

临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十三岁的小孩端坐在屋檐下,身上披着他昂贵柔软的外套,一双大眼睛凄凄哀哀的,像只淋了雨的小猫。

那晚宋祁看完了一个企划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不知道把一个半大孩子培养成人究竟要花多少精力与金钱。最后还是旁敲侧击地问了保姆,斟酌着想出一个数字划到卡上,腾出时间赶到福利院时,得到的却是南南已经被领养走了的消息。

宋祁攥紧了口袋里的银行卡:“被领养了?”

“嗯,前两天的事。这孩子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还挺有内秀,一手钢琴弹得领养人眉开眼笑的……”

宋祁出了福利院,怅然若失地驾车离去。

理所当然的事情,南南长得机灵,性子也沉稳,若不是因为他那一句玩笑般的承诺,她早该有个家了。宋祁这么安慰着自己,心头却莫名有些空落。领养南南的夫妇姓沈,听说是做金融行业的。宋祁暗自记下这信息,想着说不定哪天也许就遇上了。

一别数年,再见之时她已从那个孤苦无助的南南变成了娉娉袅袅的南屏,沈氏集团的千金,宋祁合作伙伴的妹妹。若非知道她的底细,宋祁还真以为她是沈家娇养大的女儿,一身昂贵得体的行头,说起话来娇蛮又天真。

两人心照不宣,都没提起福利院的那段往事。沈窈揽着沈南屏的肩膀打圆场:“你别见怪,南屏说话一直都口无遮拦的。”

宋祁笑着摆摆手:“不打紧。”

04

方案敲定后,宋祁請她们姐妹俩出去吃饭。沈窈半路被失恋的闺蜜叫走,狭小的空间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宋祁转头对沈南屏说:“过来副驾座坐吧。”

“不了。”沈南屏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沈窈的男朋友,我得离得远点儿。”

宋祁好笑道:“谁说我是她男朋友了?”

“连男朋友都不是就要摸女孩的头发?”沈南屏一双杏眼里满是鄙夷,“你还真是个伪君子。”

宋祁无奈地发动车子,掉头融入到车流里:“讲话这么没大没小的,沈家人很疼你吧?”

原本叽叽喳喳的女孩忽而安静下来,宋祁自忖失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沈南屏脸上挂着点儿落寞的神情,蔫蔫地开口:“算不上疼,不过是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而已。”

“他们想要个任性的小女儿,我就得装成开朗的样子。沈窈嫌叫她姐姐显老,我就只能喊她的名字。沈南屏是沈家的二小姐,沈窈的小妹妹,却唯独不能是她自己。”

宋祁心里沉了一沉,安慰她道:“没关系,就当作在玩儿游戏好了。一个人骗过所有人,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沈南屏蔫蔫的没有答话,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宋祁,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说不好,但总归,不是沈窈这样的。”

当天晚上,宋祁微信里弹出一条好友验证,什么附加信息都没有,头像是一只大鼻子的斑点狗。他以为是哪个小孩子调皮捣蛋,原本撂在一边没管,转念一想又点了“同意”。

“听说你要去冰岛出差,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雪山和极光?”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除了沈南屏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宋祁不是不通人情的老古板,那会儿却莫名地想逗一逗她,一本正经地回复道:“不能。冰岛那种苦寒之地,冻坏了沈小姐我可担不起。”

沈南屏一连发过来几条消息:“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怕冷。”

“我一定会带上最厚的衣服。”

“你放心,我爸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不喜欢碰瓷!”

盯着这一串解释,宋祁仿佛看见了屏幕那头着急忙慌的小姑娘,嘴角一勾回复道:“带上你也行,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从来不爱做赔钱的买卖。”

沈南屏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十分上道地讨好道:“有事儿您说话,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满足,能力范围外的我争取争取尽量满足。”

“那好,做好当苦力的准备,周五晚上八点在机场等我。”

05

到了冰岛后,她才惊觉宋祁说的“做苦力”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喏,这位就是程乘,之前给你讲过的咖啡师。”

看着眼前的鬈发老外,沈南屏哀号道:“说好的极光和冰山呢?做咖啡为什么要跑到冰岛啊?”

程乘没回答沈南屏的问题,反倒是笑眯眯地盯了她一会儿。沈南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讪讪地问道:“怎么了?”

程乘的笑意加深了些,“我认识宋祁十四年,他还没带过女孩来见我。”

“所以——”他使坏地拖长了音调。

沈南屏被调侃得红了脸,口红没染到牙齿上,却不受控制地飞上了脸颊。宋祁放完行李后替她解围,一拳捶在程乘的肩头:“美国人都像你这么八婆吗?”

程乘的笑声又响亮了些。

虽然两人是来给新款咖啡试味的,但沈南屏嗜甜,品不出咖啡的醇香,偶尔喝一次也一定要加双倍的糖,让她试咖啡新品,无异于逼不吃辣的人顿顿吃川菜。

好在她虽然娇气,但还算乖巧,冷不丁被宋祁诓到冰天雪地里,便认命地坐在两个大男人中间喝咖啡。她捧着程乘递来的精巧的杯具,小口小口地抿着,不懂装懂道:“这个有点儿苦,这个也有一点儿点儿苦。”

宋祁含笑看着她蹙眉嘟嘴的样子,煞有其事地道:“人生有时候就是需要这样的苦来磨炼意志。”

沈南屏抬头剜了他一眼,张嘴吞下一大口抹茶红豆蛋糕。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沈南屏觉得自己几乎要尝不出甜味的时候,程乘终于松口,套上棉服出了别墅:“我夜观天象,算出来明晚应该有极光,我们去南岛那边看极光吧。”

沈南屏高兴得直蹦。

06

临出发前,宋祁和程乘忽然来了兴致,决定开两辆车过去,比一比谁的技术更好。彼时沈南屏刚拿到驾照,被眼前两个大男人激发了求胜欲,自告奋勇道:“我也要开一辆!”

程乘刚想开口,却被宋祁拦了下来:“让她试试吧。”

沈南屏眉开眼笑,转身去车库选车。宋祁在背后淡淡地补充道:“试试她就死心了。”

目的地离程乘的别墅不远,但险在地势陡峭,又有常年不化冰的路段。沈南屏的三脚猫功夫坚持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被一段结了冰的公路甩出去老远,她瑟瑟发抖地停在路边,哭着喊道:“我再也不开了!”

宋祁拉开车门,拎小鸡崽一般把她拎下来,又塞进自己的副驾座:“早知道你开不了,非要逞能。”

沈南屏正处在害怕的当口,不分青红皂白地喊道:“你知道我逞能还不拦着啊?!我出了事你怎么跟别人交代?”

宋祁看着眼前耍小脾气的姑娘,淡淡道:“不会出事的,我一直在后面注意着你的情况呢。”

沈南屏默默住了声,乖巧地拉过安全带扣上,暗自发誓再也不做和宋祁相反的决定。

程乘是个天文爱好者,又旅居冰岛多年,自认对极光极为熟悉。三人吃完饭后稍作休息,打了三局扑克牌还看不到半点儿极光的苗头,沈南屏撇撇嘴:“程大师这回失手了吧?”说完便转身回去补觉了。

夜里沈南屏迷迷糊糊地被敲门声吵醒,刚要问怎么回事,就听见宋祁的声音透着门板传过来:“起床看极光了。”

她一下没了睡意,在睡衣外面胡乱套上棉服就跑了出去。宋祁还没来得及给沈南屏系上围巾,这丫头就已经没了影儿。

07

沈南屏仰头站在酒店巨大的露台上,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她许久说不出话来。绿光层层染到天边,夜幕里綴着几颗低沉的星子,眼前的景致美得如同梦幻。宋祁从后面追上来,拿了条大毯子把她裹住。柔软的羊毛蹭着沈南屏的下巴,也似有若无地挠着她的心。

“我们走走吧。”她仰头看着宋祁道。

露台上结了一层薄冰,沈南屏一个趔趄没站稳,宋祁在旁边扶了一把:“多大的人了还学不会走路?”

沈南屏撇撇嘴,从大口袋里摸出一罐白桃果酒,哆哆嗦嗦地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宋祁在旁边觑了她一眼:“怎么,说你一句还要和我怄气吗?”

“不是……”沈南屏喃喃地吐出这么一句,“你不懂,我这是壮胆。”

宋祁看不透女孩儿的小心思,也自知劝不动沈南屏这个倔脾气,看她在大雪天喝冷酒,只好伸手把毯子裹得再紧些,又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带感冒药。

沈南屏自知酒量不好,平日和那帮朋友在一起时几乎滴酒不沾,但有宋祁在旁边,她心里莫名地很有安全感。认认真真捧着那罐果酒喝了半晌,等嘴里泛出白桃的清香时,脑子也跟着晕了起来。

彼时宋祁正在给她讲冰山的变迁,一路从白垩纪谈到了现在,沈南屏定定心神打断了他:“宋祁,别看冰山了,看看我吧。”

“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

“小时候想让你做我哥哥,现在想……比哥哥更亲密一些,亲密到可以陪你过剩下的几十年。”

宋祁心里忽而抖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自言自语的小脑袋。

沈南屏羞得把脸埋进胳膊里装鸵鸟,宋祁盯着围巾缝隙间那一截细长洁白的脖子看了一会儿,忽而轻轻地叹了口气。

“南南。”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南屏被这称呼激了一下,酒都醒了大半。她那样一个说一不二的娇蛮小姐,到了宋祁这里偏偏懂事得不行,连原因都不曾探究,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宋祁的眼神落在远处某个点上:“不知道,再等一等吧。”

眼见着沈南屏垂头丧气起来,宋祁到底还是温柔地补充了一句:“等你再大一点儿,至少要大学毕业吧?”

听了这话,沈南屏眼里亮亮地闪出光来:“真的吗?还有一个月就是我二十二岁的生日了,你一定要来。”

“好 。”宋祁伸手抱住直往怀里蹭的沈南屏,“我一定会来。”

听到宋祁这一句承诺,沈南屏心里反而更酸涩了些。在福利院时她问宋祁能不能带她回家,他也是这样从善如流地说“好”,可惜她一直等到现在,宋祁也没有兑现承诺。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沈南屏哀哀地想,要是时间能换来爱就好了,她念念不忘地等了十年,总该换来宋祁的一点儿回响了吧?

08

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沈南屏被塞进小礼服和高跟鞋里,展览品一样地站在沈家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说是生日宴会,实际不过是借一个机会聚在一起谈生意。推杯换盏之间,c城的格局便被决定下来。

沈南屏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主场,端着杯白葡萄酒站在沈父身旁,听他说那些商场套话。酒敬到宋祁爸爸这里时,宋父礼节性地赞了沈南屏几句,又顺势把话题引到沈窈身上:“一对儿千金玉女,沈兄真叫人羡慕。”

沈南屏那声“叔叔谬赞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宋父举着酒杯面向众人道:“请大家安静一下。”

“今天可以说是双喜临门,一件是沈兄小女儿的生日,另一件呢是我们俩家的喜事,想请在座的各位见证一下。”

“犬子不才,二十八岁了,总算给我领了个儿媳回家。各位也都认识,就是沈兄家的千金——沈窈。”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了片刻,然后便是雷动的掌声。沈南屏下意识地寻找宋祁的身影,结果对上了养父威严的目光,那是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旁边有人低声道:“果然是老狐狸,这时候宣布联姻。”

“欸——各取所需嘛,沈家不也乐得如此?这两家凑到一起,许万洲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那么顺风顺水喽。”

沈南屏的胸口闷闷地泛上酸气,视觉、听觉都变得格外敏锐,一点儿动静都能感觉得到。俄而,宋祁挽了沈窈的手走入人群,在众人面前得体地微笑。他们在意的,都是生意上的大事,唯有沈南屏惦记着宋祁一人。

09

沈南屏不明白商场上的利益纠葛,也算不清楚那些纷争,她只知道,这场惊动全城的宴会之后,她的名义上的姐姐和她最爱的男人会变成一对恩爱情侣,也许还要走入婚姻的殿堂,相伴一生。他们大约早就做好了决定,不然不会公开得那样及时,又拿出一副昭告天下的气势。

晚宴后的第二天,宋祁主动找到了沈南屏。眼前的姑娘似乎是哭过了,水灵灵的眼睛肿成一片。见来人是他,赌气一般把脸埋进被子里。

宋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把:“我和沈窈,只是逢场作戏。”

“你也知道许万洲的实力,只有我们两家联手才能把东郊那块地拿到手。”

沈南屏哭得眼皮发烫,抬起头来问他:“就为了一块地吗?”

“南南。”宋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只是为了一块地。许家这几年的发展势头很猛,这个时候不出手,恐怕就要一家独大了。我和沈窈是沈、宋两家的代表,我们俩在一起,只是表示这两家要开始合作了。”

“那我呢?我不行吗?我也是沈家的女儿啊。”

话一出口,沈南屏就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她是个养女,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黄毛丫头,怎么比得上沈窈这个事业有成的正统千金?

沈南屏的思绪飘出去老远,最终还是被宋祁的声音拉了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我和沈窈大概要一起出席很多场合。”宋祁不耐烦地扯了领带,揉揉眉心,“南南,你乖一点儿,好吗?”

不好!沈南屏心底的声音这样回答,出口时却成了:“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帮我办个休学手续,行不行?”

沉默良久,宋祁还是点了点头,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沈南屏手里:“拿着这个,有事情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

沈家小女儿“离家出走”的消息在茶余饭后飘到了c城的大小聚会上,大家胡乱猜测着缘由,却没哪个人真正担心——反正沈家有钱,她大概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沈氏夫妇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个电话,嘱咐她些注意安全,注意身体之类的话,他们满心记挂的是沈氏的利益,自然不会为了这种小孩儿脾气分心分神。

10

接到沈窈病重的消息时,沈南屏恰好游历到西藏,寺院大殿里佛香缭绕,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发消息通知她的人是宋祁,不咸不淡的措辞,看不出悲喜。沈窈有先天性的血液疾病,看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倒下。

沈南屏早有准备,所以也不觉得惊讶,果然下一秒宋祁就问了她的血型,A型,同沈窈的不匹配。挂了电话,沈南屏对着眼前肃穆的雕像叹了口气,她该回家了。

离开半年,c城的格局早已变得天翻地覆。沈氏千金病重,宋家公子不离不弃地守在床前,一副苦命鸳鸯的深情模样。沈宋两家联手抢了许万洲的项目,对方虽然气恼,却也无可奈何,为了减损反倒转过头来同他们合作,昔日的对头,一夜之间就成了伙伴。

沈窈住在醫院里,日日用先进的医疗手段和昂贵的营养品供着。新鲜的血液运送过来,一袋一袋地输进她的身体。沈家夫妇用了所有的手段和资源,希望能出现奇迹,起死回生。

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沈窈的情况一天天恶化,最终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沈家上下忙成一团,唯有沈南屏一人清闲,日日泡吧交际,一曲笙歌唱到天明。

人人都说她冷血无情,只有沈南屏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害怕独自待着。她这一辈子,好像总是在求之不得。小时候求不到娃娃和牛奶,长大了求不到心爱的人。她那时便晓得,她同宋祁大约是不会有结果了。

在酒吧碰见宋祁的时候,沈南屏的心沉了一下,说不清是快乐还是难过,一团乱麻堆在胸口,缠得她喘不过气。于是便只好借酒消愁,一杯一杯地喝下去,脑袋昏昏沉沉,视线倒还算清晰:宋祁看见她了,宋祁走过来了,宋祁抱住她了。

他们之间鲜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刻,宋祁挽着她、照料她,如爱侣一般体贴,可沈南屏知道他们始终不是。

11

再见宋祁,是在沈窈的病房外面。彼时他刚被沈父逼着领了结婚证,娶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沈窈。

沈南屏迎面撞上他,委屈得连声音都在颤抖,但还是强迫自己讲了一声“恭喜”。

宋祁那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惊得一震。万语千言堵在胸口,最终却只疲惫地叫了一句:“南南。”

沈南屏故作平静,报复似的亮出手上的钻戒:“我和许万洲订婚了。”

宋祁反应了几秒才缓过神来,压着怒气道:“许万洲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那样的花花公子你也敢去招惹,就为了跟我赌气?”

“宋祁,你就不是花花公子吗?对我和沈窈来说,你同许万洲有分别吗?”

自出生以来,宋祁便没有过那样狼狈的时刻。

“你听我说,你听我说!”他伸手在空气里挥了两下,最终只是徒劳地扯了领带,“沈窈她……沈窈她活不了多久,我们……”

“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会一直等你呢?论家世背景,论能力长相,许万洲哪样比不上你?”沈南屏往后一闪,躲开他想要拥抱的手臂,“宋祁,你现在这样,对得起谁呢?”

沈窈去世那天恰好是初雪降临的时候。漫天雪花把c城落得银白一片,倒是合了她喜欢的白色。宋家夫妇挽着彼此泣不成声,沈南屏站在他们旁边,也流了满脸的泪。她一直记得初来沈家时,沈窈冲她伸出的那双手:“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沈南屏知道,沈窈是喜欢宋祁的,所以她才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原本属于姐姐的东西。沈家近几年境况不好,沈氏夫妇上了年纪,愈加力不从心,大半事务都由沈窈担着。现在沈窈走了,偌大一个企业摇摇欲坠,沈南屏虽不似姐姐那般有才干,却也能为家族尽最后一份力,而权势滔天的许万洲无疑是她最好的搭档。

葬礼过后三个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沈南屏披了白色的婚纱,在沈父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许万洲。婚礼进行曲恢弘隆重,绣球花锦簇明媚,仿佛世界从来都这般美好。

宋祁作为好友被邀请到了婚礼现场,西装革履的,打了沈南屏喜欢的深色领带。隔着人群,他俩遥遥地望了一眼,彼此都没有开口。

华灯初上,劳累一天的新人总算能休憩片刻。许万洲松了领带,在落地窗前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道:“其实你不用这么绝情的,宋祁他總归也是身不由己。”

沈南屏脱下高跟鞋,揉揉刺痛的脚踝:“睡觉吧,我累了。”

许万洲沉默了两秒,兀自讲了一句:“有时候喜欢的人,也不一定非要在一起。”

12

惊蛰那天,沈南屏在家整理旧日的物件,从福利院带出来的书签、沈窈送给她的第一条裙子……翻到最下层的时候,她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从箱子里拉出一件羊绒外套——从前在福利院时宋祁借她披的那件。

握着手里那柔软的面料,沈南屏忽然苦笑了一下。那时起他就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盯着那衣服不知看了多久,猛然回神才发现身后站着个人。沈南屏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眼前的人开口解释道:“我是来和万洲谈生意的。”

他指指他们面前的落地窗,隔壁便是许万洲的会客厅,两人一早就注意到了神游的沈南屏。

宋祁的视线落在沈南屏手上,挣扎了半晌还是说道:“总之还是我对不起你,不过那时候我说的喜欢,是真的喜欢。”

在尘世里历练了这么些年,沈南屏以为自己好歹学会了不动声色,没想到还是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激得眼底一湿。

宋祁继续往下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妈从前没有地位的,她一辈子都在争,争权利,争威望,生怕被人小瞧了去。所以我总想着,要等时机成熟了才肯说爱你,不能让你名不正、言不顺地站在我身边。”

“我早知道了沈窈的病情,也知道你爸爸不会轻易放我走,算准了许万洲会转头来跟我们合作,可是南屏,我没算准你,我没算准你不想等了……”

环环紧扣,精密周到,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一步。

沈南屏抿着嘴巴,一直没有开口讲话。

宋祁低头看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小脑袋,明明还是一样的弧线,一样的发旋,他却再也没有触碰的立场了。

“现在说这些,确实是太晚了。祝你幸福。”他故作平静地说完,没等沈南屏回应便兀自出了房间,在心底默默补充道:就算不是和我在一起,也祝你幸福。

惊蛰的雨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沈南屏站在房间中央,忽而想起几年前他们曾在冰山旁边抱过彼此。那时候她不会想到,他们这一生,只值得这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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