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类四库提要辨正四则

2019-04-21 08:52马敬亚
文教资料 2019年36期
关键词:四书

马敬亚

摘    要: 四库各提要就《大学疏义》《四书通》《四书通证》及《四书疑节》在书名、卷数、作者、版本以及评价文字等方面存在不实、差异之处。通过汇校四库各类提要、核实《四库全书》底本及参考相关文献,力图考证事实原貌,对提要进行补正,并说明各提要存在的主要问题。

关键词: 《大学疏义》    《四书通》    《四书通证》    《四书疑节》

现存的提要文献,按照《四库全书》编纂的流程及文獻形成的大致时间,可分为“分纂提要”“汇总提要”“刊本提要”“库本提要”和“总目提要”五种类型。缪荃孙曾云:“考撰人之仕履,释作书之宗旨,显征正史,僻采稗官,扬其所长,纠其不逮,四库提要实集古今之大成。”《四库全书》提要之价值历来为人们重视。但实际上,四库提要在书名、作者、版本及内容等方面存在诸多问题。笔者不揣简陋,撰《四书》类提要辨正四则,期有补焉。

一、金履祥《大学疏义》

《元史·金履祥传》载:“他所著书:曰大学章句疏义二卷,……”元吴师道《礼部集》录《请乡学祠金仁山先生》,中言:“所著书《表注》《大学章句疏义》,刊于婺江东宪司,又刊《疏义》于官学。”[1]又明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著录“《大学章句疏义》,二卷”。则此书初行当为二卷,名为《大学章句疏义》。《四库》底本为雍正七年(1729)金律藕塘祠重刊本,国家图书馆有藏,题名《宋金仁山先生大学疏义》,一卷,前有赵元祚、王崇炳序。则馆臣依底本节去作者衔名,定其书名为《大学疏义》。观其正文,与朱子《大学章句》始末相合,内容完整,则《四库》一卷之数是卷帙调整所致。是书后又有金华胡凤丹退补斋本及《金华丛书》本据金氏《率祖堂丛书》本刊行。

《总目》言“履祥有《尚书考注》,已著录”。按:《尚书考注》当为《尚书表注》。其书见于《四库全书·经部·书类一》,文渊阁、文津阁库书、《总目》及《元史·金履祥传》皆作“四书表注”。又库书提要言金履祥事迹见《元史·儒林传》(误,当为“儒学传”)。

《提要》言“柳贯尝为之序”,按:今《大学疏义》各本均不载柳序,柳贯诗文集《待制集》亦未载。朱彝尊《经义考》:“柳贯曰:‘《大学》文公既为定次章句,而《或问》之作,所以反复章明其义趣者尤悉。然后之学者尚有疑焉,则复随其章第,衍为《? 义》以畅其支,申为《指义》以统其会。《大学》之教,于是乎无毫髪之滞矣。”朱氏所引原文出自柳贯《故宋迪公郎史馆编校仁山先生金公行状》,文中对金履祥所著各书皆有简略评述。馆臣撰写提要多参以《经义考》,或因失于查考,而误以朱氏所录之文为柳贯之序。

二、胡炳文《四书通》

此书存元勤有堂刊本《四书通》二十六卷,现藏国家图书馆。半叶十一行,行二十一字,黑口,四周双边。书前有胡炳文泰定戊辰自序,邓文原泰定三年序,次列泰定甲子自序及张存中跋文。《云峰集》收录至顺庚午(1330)年《大学释旨序》中言:“予沉濳读《四书》六十年,近为《纂纂?》《集成》有讹舛处,不得已为《通》一编,友朋得之则以锓之梓,予悔之。”盖即此本。《云峰集》录《与草卢吴先生书》中言:“不自量为会其同而辨其异,名曰《四书通旨》。”又《答定宇陈先生栎并辞求遗逸诏》言:“于是自为一书名之曰《四书通旨》。”[2]则胡氏最初名此书为《四书通旨》,《四书通》为后定。《千顷堂书目》《补辽金元艺文志》等注“一作《四书通考》”,皆误。

此书明焦竑《国史经籍志》卷二著录:“胡炳文《四书通》三十四卷。”倪灿《补辽金元艺文志》、钱大昕《元史艺文志》及黄虞稷《千顷堂书目》等皆作三十四卷。按:三十四卷本今未见,不知焦竑所据何本。胡氏书成于泰定三年(1324),后张存中因《四书通》,更排纂旧说,去非取是,为《四书通证》。胡炳文序称此书“附予《通》之后”,元天历二年(1328)崇化余氏勤有堂亦将胡氏书与张氏书一并付梓。《四书通证》六卷,二书合刻则三十二卷,则《国史经籍志》“三十四卷”之“四”或为“二”之形讹,不能详知。

核《四库采进书目》,是书仅见于《两江第一次书目》,“《四书通》二十六卷,元胡文炳著。十本。”未言其版本。《荟要》本则“依内府所藏通志堂刊本缮录,据元张存中本恭校”。按《通志堂经解》本书前亦有张存中《跋》及胡炳文自序及邓文原序,即通志堂本亦出元余氏勤有堂本。将文渊阁本与通志堂本《论语通》卷三对校,并参之亦文津阁本、荟要本,得异文两处:通志本、荟要本“才出是”,四库本作“才出此”;通志本、荟要本“只有”,四库本作“只自”,则四库本亦是从通志堂本抄录。

通志堂刊本《论语通》中《大学》一卷,《中庸》一卷,《论语》十卷,《孟子》十四卷,共二十六卷。而四库本、《荟要本》中《中庸》分为三卷,共二十八卷。《四库》各类提要中并作“二十六卷”皆误。

文溯阁库书提要及《荟要》提要并言:“炳文谓其尚有与朱子相戾者,因重为刊削,附以己说,以成此书。”按:胡炳文未有此言,其当出于邓文原之《序》,“今新安云峰胡先生之为《四书通》也,悉取《纂疏》《集成》之戾于朱夫子者删而去之,有所发挥者则附已说于后”为其原文。此误当承自《初目》,至于文津阁、文渊阁库书提要及《总目》已经改正。又《总目》等提要言以“《集注》以‘有妇人焉为邑姜,引‘刘侍读曰者即刘敞《七经小传》之说也。炳文独遗漏不载”为例,认为刘敞不入伊洛学派,讲学者“恶其不相攀附”,不道其姓名,导致炳文“不知为谁”。按:刘敞,字原父,号公是。林江军新喻(今江西新余)人。北宋庆历间进士,官至集贤学士。其治春秋学最精,号称两宋最优,文名颇盛,《宋史》有传。据《郑堂读书记》,胡炳文引用姓氏,于朱子所引除脱去刘敞外,亦脱去郑玄,于《四书通》所引脱去朱子《四书或问》。盖依其辩异之旨,有所取裁而已。[3]《四书通》专为发明朱子而作,辩驳异说,四库馆臣认为其坚持门户,偏主一家,评价不高。此处认为因讲学家不传,胡炳文不知刘敞而不载,盖窃鈇之疑。(馆臣对于胡炳文颇有微词,《总目》景星《大学中庸集说启蒙》称其为“坚持门户者”,于赵顺孙《四书纂疏》提要中直言其“少见而多怪”,又金履祥《论孟集注考证》提要称其“拘墟回护,知有注而不知有经”。)

文渊阁库书提要校上时间较早,内容与后出之文津阁库书提要及《总目》相同,格式规范,又改正前之误说,当经历抽换。

三、张存中《四书通证》

此书有元天历二年余氏勤有堂刻本(与胡炳文《四书通》合刻),藏国家图书馆。每半叶十三行,行二十一字,黑口,四周双边,书中钤有毛晋汲古阁藏书印及刘绍炎校书堂藏书印。《中华再造善本》收录。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除此元刻外,今存世仅一种明抄本。明抄出自毛氏汲古阁,现藏“台湾国家图书馆”。版心白口,单鱼尾,有“光熙之印”“裕如秘籍”“西河季子”“东吴毛氏图书”等藏印。

翁方纲《通志堂经解目录·四书》言:“《四书通证》六卷,元新安张存中。何焯曰:‘汲古元本。”《通志堂经解》亦据元刊抄录。此书《荟要》本“依内府所藏通志堂刊本缮录恭校”,以文渊阁书核之《荟要》本,文本契合度极高。前文已知四库本《四书通》出自通志堂本,则四库本《四书通证》亦同。然《总目》言此书为“两江总督采进本”,不实。核《四库采进书目》仅见《两江第一次书目》著录:“《四书通证》二卷,元张存中著。三本”,而《通志堂经解》本、《四库》本皆六卷,《初目》亦作“六卷”,则其所录卷数亦有误。

《四库》提要引胡炳文《序》,“北方杜缑山有《语孟旁通》,平水薛寿之有《四书引证》”,《总目》按语:“杜缑山名瑛,金人。薛寿之名引年,元初人。”杜瑛(1204-1273),字文玉,霸州(今河北霸县)人。金末避乱于河南缑氏山,曾为忽必烈策对,中统年间召为学官,不出。事迹见于《元史·隐逸列传》,其书有《春秋地理原委》《语孟旁通》《皇极引用》等,多为晚年所作,则以其为元初人为宜。薛寿之,《总目》言“名引年”,误。元萧奭《勤斋集》卷三录《元故文学薛君寿之墓志铭》,中言:“至元壬辰秋,秦王妃闻平阳薛氏董母贤,召之,其子延年寿之扶舆而西……有《小学纂图》《本草图》《四书引证》《秋潭良方钟鼎大小篆韵琴谱》《秋潭集》五书传于家”,又《四库》辑《永乐大典》本《人伦大统赋》一卷前有皇庆二年“秋潭薛延年寿之”序,古人名字相应,则薛寿之名“延年”无疑。

四、袁俊翁《四书疑节》

李逸友编著《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一书,选取额济纳旗黑城两次发掘所获的二千二百余件汉文文书选取七百六十件进行汇编,其中F43:W1、F90:W1-3共五片残叶定名《新编待问》,正是出自袁俊翁此书之元刊[3]。虞万里《黑城文书〈新编待问〉残叶考释与复原》对于残叶文字内容、元氏生平及《四书疑节》的编订刊行已有翔实论说[4],然参之《四库》提要,仍有可论说者。

《四库》提要言袁俊翁“仕履无可考”,今虞文于其行历已有所得,兹迻录于下:

袁俊翁,字(或号)敏斋,袁州分宜人。约生于宋理宗景定元年(1260年)前后。少际易代之变,以家学渊源,蛰居于乡。入黎立武所办山学,只读书明理为务。娶彭氏女,为岳翁彭野舟所倚重。每与乡里宿学、昆仲、同学商讨经学义理,投卷发蕴,冠冕侪辈,辄为耆宿嘉奖。元初科举之制不举,遂抱膝山林,兀兀穷经,不显当世。后执教钤阳书院。至治改元,科举初行,四方趋鹜,遂董理旧稿,付梓刊行,以为学子读书、进身之取资。

值得指出的是,《总目》以黎立武《序》称以“重吾榜”,李应星《序》亦称“奕奕魁文”,推测袁俊翁曾“首举于乡”,而虞氏认为袁俊翁绝非乡榜举人,以元初科举不行,“吾榜”为“寄翁重山学之榜”等证据言之,缕分条析,言之有物,似是。

又《总目》以此书序文及卷首“经史疑义”、“四书经疑”、“待问集四书疑节”三书名互相参错为疑,考证后认为《待问集》为袁俊翁文稿总名,《经史疑义》《四书经疑》为其中子部,而“疑节”之名或为重刻时有所删节。然《浙江采集遗书总录》则疑“今本或系重定”,虞文以此说较为合理,三者实为一书,书名因先后改定而异。理由有二:其一,据黎、李《序》,若同宗秋涧于大德四年刊俊翁著作,其名应为《经史疑义》,然俊翁序未提此书,各家目录亦不载;其二,虞氏以五序时隔较远,书名因文稿数量、内容变化而改动。今按:黎《序》首句“经史疑多”,李《序》发端亦有“夫汉儒且未易议,况经史乎。经史固多亦……”句,当是据《经史疑义》之书名而发。至于秋涧《经史疑义》刊刻与否,然虞氏亦以无明确记载而无法定论,则此论点不足为据。而文稿变动并非必然导致书名改定,则理由二又有不足。袁俊翁自序言“科目行,首以《四书》设疑,次以经史发策”,因与弟子讲习,稿帙益繁,则其文稿自是据《四书》、经史两种而作。后“取新旧稿,合而为一,《四书》、经史,门分而类析之”,则是将二种文稿分门合于一书。又“编成,总题《待问集》”,其“总题”之说盖因《四书》、经史二子部而言。由此可以似乎猜想,黎、李大德庚子(1300)《序》及彭元龙至大辛亥(1311)前《序》确是为先成之《经史疑义》而作,而《四书疑义》后成,才有彭元龙延佑乙卯(1315)专为之后《序》。此后逾六年,至于至治改元(1321)年,《经史疑义》《四书经疑》最终定稿,袁俊翁将二书合刻,以《待问集》总领其名。以此观之,四库馆臣的观点似乎更为合理。然而袁书初刻及《经史疑义》皆未见,难以定论,姑置疑于此。

《四库》收录此书,名《四书疑节》,而《总目》自言卷首标题作“待问集四书疑节”。明杨士奇《文渊阁书目》卷四有“《四书疑节》一部,二册,阙”,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三著录“袁俊翁《新编待问集四书疑节》十二卷”,倪氏、钱氏二《补志》均作“《四书疑节》十二卷”,其书名仍有待考。按:黑城文书F90:W3-1、2左端(版心)有“新编待问(阙文)之五”六字,“新编待问”并非完整书名。《总目》注《四库》底本为汪启淑家藏本,其书据元溪山家塾刊本抄录,今汪氏本不传。核《四库采进书目》《浙江解进书目》,吴玉墀家亦向《四库》进呈过此书,吴氏藏本仅见《藏园群书经眼录》著录,亦出自溪山家塾,傅增湘录其书名“新编待问集四书疑节”。又南京图书馆藏吟雪山房钞本亦出自溪山家塾,卷首题“新编待问集四书疑节”。又参之以黑水城元刻残叶,则其书名应以“新编待问集四书疑节”为正。

又虞文引傅增湘《藏园订補郘亭知见书目》,知吴氏有绣谷亭藏钞本,因其亦写有“溪山家塾刊行”,而有此本是否在吴焯卒后“散入汪氏万开楼”而呈入四库之疑。然据《藏园群书经眼录》著录:

《新编待问集四书疑节》十二卷。元袁俊翁撰。旧写本,十行二十二字。前有大的庚子中秋渝黎立武序……目录次行题“溪山家塾刊行”……墨格左阑外下方有“绣谷亭续藏”五字。钤有“敦复”、“绣谷亭续藏书”、“吴城”、“愿流传勿污损”各印。外钤有“翰林院印”大官印及“浙江巡抚进呈书籍”朱文木记一方。己巳三月。

则吴氏绣谷亭藏本未入汪启淑万开楼,而是进呈至四库却未被选用。此本今不传。四库本据汪氏藏本写入,与吴氏本关系不明。

吟雪山房钞本四周双边,白口,单鱼尾,半叶十行,行二十字,有朱笔校过。此本与吴氏本虽同出自溪山家塾刊本,然行款不同,则非同一本。将文渊阁本《四书疑节》卷三与吟雪山房本对校,并参之以文津阁本,得异文80余条,差异较大者如:吟雪山房钞本“故圣人于此不及书”,四库本作“故圣人于此不及言也”,吟雪山房钞本“如晋侯之享穆叔”,四库本作“如晋侯之于穆叔”等,不一而足。则二本虽同源,然相隔已远。又吟雪山房本卷三朱笔删改后之文本与四库本多相合,其阙文处于四库本则不阙。卷十中“鲁论中庸载夫子所言”条前二本皆有阙文,然结合文渊阁、文津阁库书文本来看(二阁书文本有差异),四库本阙文少于吟雪山房本。由此似乎可以认为,四库本校吟雪山房钞本更善,然而二本文字差异较大,其间讹乙衍脱,难于考察,当以相互参考为宜。

参考文献:

[1][元]吴师道.景印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本卷二十):礼部集[M].台北:世界书局,1988.

[2][元]胡炳文.云峰集[M].清康熙33年长洲顾氏秀野堂刻本,卷一.

[3][清]周中孚.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第十五册):郑堂读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李逸友.黑城出土文书(汉文文书卷)[M].北京:科学出版社,1991.

[5]虞万里.黑城文书〈新编待问〉残叶考释与复原[J].汉学研究,200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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