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马人,他的马和两片面包(外二篇)

2019-04-26 03:05舒裕
天涯 2019年2期
关键词:谭家阿来马匹

他饿了。一个除了好勇斗狠外一无可取的无赖泼皮。辽阔的草原,晚上有马的气息。身居郊区的移民将自身荒废了十多年的生命投身于马匹纵横原野的伟业。他熟悉地记得一九九六年午夜睡醒的时刻,当地人还没有什么印象,但结实的小伙已经倔强地咬住了第一个奶头,并且踏出了生命中的第一步。想象一下吧,他的前额宽大,四肢油亮,尽管风俗不会指望一个生活在地平线上的人怎样优雅地躲避一辆洒水车,但骄傲托举了他,把他浅色的眼睛放在与水搅合的斗殴中。而小伙侥幸用尿液刺中对手,便以为自己是条好汉;共和国的严酷指令使他不安,他招来警笛,从此走上了两个小时的逃亡生涯。

对于面包疯狂的热爱并不能阻挡一种翻越敬老院的危险。尽管玻璃刺像一把矛,或者两种闪光的语言都在告诫他关于不同生活的美丽叙事,他翻越了一堵墙,其实那堵墙更像跟他玩耍。傍晚七点钟他骑在倒向墙内的生活边缘,正如流淌在他血液里西北图腾的民族崇拜,他,向往着马蹄下发出的回响,无边无际的草原是他三维空间里驰骋的礼物,两点雪蹄因不满足于饥饿而发出摩擦地板的嘶嘶声。走廊依旧黑暗。北面有一个朝西的阳台,正如他倔强的跑马场,一张长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茶、甜酒和诸如其他流质。铺着白垫背的躺椅把他衬托得又小又黑,自己居然因为疲惫、懒散而发困。男人必须学会睡眠。他开始暂时把自己埋在睡眠里安静一段时日。那是岁月错误地把十八月大的他遗弃在地的损害,而今,这些苦痛一起捉弄着他的脚,露出变形的趾骨。

二○○七年注定他要被放在鞭子下。驯马人把马匹拢在一起,用套索套住牲口,甩出流星绊绊倒它们的躯体。十岁对他来说要学习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挨饿。鞭打已经让我们十岁的主角学会了被驱赶成牲口的美德,驯服就是这样的,他口哨飞快地催赶一处小屋子底下神圣的故事,灰尘和挑衅。而激励他的是向上爬的野心和一种让人生疑的效忠感。因为把身体处于极端的饥饿之下更让人怜爱,这种说法如此贴近蹲在广场人流中的生活。他敲打着木碗如同敲打着为数不多的男子气概,这使得众多马匹对他心生愤恨,笤帚和唾沫总是生不逢时地砸向他,甚至恶臭必须要向他宣誓。毕竟习惯一种目光更像是被放在毒辣的阳光下曝晒,驯马人则蹲在不远处紧盯着牲口们。那么,如果持续在一种伟大的逃跑中会发生什么故事呢?答案是这样的,他会被抓住遭到一顿毒打的伺候。广场上,只有学会跟可怜以及残疾做朋友才能换到晚餐。我们的主角的确已经熟识了这种狡计,当更多年纪相仿的人走过身边,他便装作病痛,以求施舍一份为数不多的爱心,生命就这样甜蜜地走过,接着开始对他展开笑容。

日子在马鞭下推进。瘦得可怜的马群关在石砌的牲口圈里。在一望无际的城市,任何庄园都这样凄凉,它们被掩盖在地底下,上面太阳直勾勾地晒着。只有干活的时候,它们才被短暂地放出来,大多数时候,陪伴它们的是屎尿味。如果故事这么发展下去实在太过无趣,让我们想象一个小马驹的名字:灰,她的名字正如她的肤色,抹布似的涂在她全身;实际上这个名字被我们的主角听到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夜晚十二点,他成功用视野捉住了这个小不点,但她是个哑巴,只会发出蛤蟆一样的咕噜声。他就告诉灰,我说什么你就点头摇头,小不点灰咕噜了一阵后同意了这个建议。如果简易的约定还未进行拉钩它注定还走在荒废边缘,灰瞟了他几眼,然后摸着肚子发呆。藏着的两片面包被我们的主角取出来给了灰,接下来的剧情只有在梦幻里找到,一个饿了几天的小女孩竟然在地下牧场里找到了甘愿把自身宝藏与陌不相识者分享的人,自从被驯马人捉来之后就再无这样的宁日。那么开始拉钩吧!灰!我看见你美丽的幸福,好像一盏灯挂在了我的心头上。那么开始拉钩吧!我尽管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是我看见你手臂上的疤痕和我手臂上的疤痕一样爬。那么开始拉钩吧!

我们的目的不是叙述主角和灰的浪漫故事,但发展总是这样,他们从那次偶遇开始一同在大街上晒着太阳。虽然太阳如往常一样曝晒,并且更多的时候严寒和飓风击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的生活背景却已经从寻常的街市过渡到了天国。驯马人的皮鞭并不能使这两个屈服,索性他们互相玩起生活的把戏。他们的生活曾经是两匹马,今天却褪去了皮,终于有了可以预见的新生。生活总能得到许多意外欣喜的东西,有时候他们偷偷攒起面包,计划一个崭新或者更加酷烈的未来。一匹马爱着另一匹马应该经历重复怎样的事件呢?这个目标既然锁定了,那么暂时的鞭打就不是一个忍受的刑罚而成为动力。他们涌向了那个日子。

我们今天要怎样告诉读者这个故事?如果将它平静地发展下去,大概主角和灰会在地下牧场度过一个漫长的时日。但是,生活必须是波涛,对于我们的主角和灰来说也是这样的。灰消失了。毫无缘由地消失了。驯马人继续扬起他的鞭子。但是我们的主角心中该升起怎样的悲愤呢?他看见活生生的灰消失不见了。她可能是病死了,可能被卖到另一个庄园,但也有极小的可能是被解救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驯马人告诉他灰就是这样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中,你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这种现实必须把它狠狠地压在身上。我们那没有姓名的主角,现在站起来了,他把藏着的一把刀掏了出来。我们不知道驯马人有没有死,我们只知道主角从地下牧场出来了。我们没有姓名的主角在路上走着,走着。灰啊!灰在哪里呢?

灰在哪里呢?这个困惑一遍又一遍击打着他。我们的主角觉得像是一个治好了不治之症的人那样茫然若有所思,因为那不治之症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在城市度过了几年。他在地下室、城市郊野、垃圾场漫游了整整两千天,希望孤寂的生活能给予领悟命运的宗教觉悟。狮子和狼出现在旷野。铁一样的车辆因为疾驰而吞吐金属撞击齿轮的声音。让灰这样消失吧。我们劝告着主角。我们那没有名字的主角一刻不停地在路上走着。他终于进入了灰消失的这个故事。他饿了。他得去找些吃的。面包吧。就这样。他要找两片。一片给自己。一片给灰。

他饿了。一个忍耐了鞭子好几年的人,早晨是辽阔的草原,晚上有马的气息。身居郊区的移民将自身荒废了十多年的生命投身于马匹纵横原野的伟业,他熟悉地记得二○○七年午夜睡醒的时刻,他还在地下室承受着囚禁的酷刑,现在他却被解放了。只有今天诸如“解放”的词语才真正属于他,而以前与灰约定的时日却不能相信今天如何到来。他看见一个亮银色的灰,实际上正向他招着手。过去他的生命属于马匹,属于驯马人,现在不再是了,他终于能够自由地宣称生命属于自己属于一个人而不再属于驯马人的鞭子下。但当他说出这些话语,他就想起了那些过去和灰在一起的时刻。那些美丽的日子!虽然那段日子居住在地下室漆黑的一片,但因為存在和灰一同可以向往的未来,他事实上是自由的。他终于在那个养老院里找到了两片面包。而当他可以宣称自己被驯马人的皮鞭所释放——此时,我们无名姓的主角,便在永远孤独的生活中重复着地牢下的,和他过去没有灰一样。

太阳下山之前,马匹将证明自己是整个牧场中最快的牲畜。五点一刻,缰绳松了绑,因此被遗弃在地。尾巴拍了拍屁股,四点蹄子按着不知名的野草。如果蓄在空气中的是硫磺的味道,那么牧场可能会陷入过去的混乱之中。时间可以追溯到半小时前,整个牧场都因为约定的决斗而噤声。

马开始奔跑了,和它一同比赛的是一窝狗、一群鸡、两只兔子、三头羊、四头猪。对决事件处于紧张之中,所有选手们都为了庄园的奖赏而挤出自己骨头里的髓。饶是这时,庄园的风车也在为它们的激烈决斗而翻转。

鸡群最先发生内部骚动。某只鸡的头冠被啄掉,又有一只鸡的脚爪被踏伤,于是鸡群之间爆发了不满的声音,并像瘟疫般蔓延。实际上鸡群达成了共识,那个不知名的捣蛋鬼就潜藏在鸡群内部,可是它扮成了不知什么模样躲过鸡们的搜查。怀疑在扩散,每一只鸡看起来都会是啄头冠和踏脚爪的动物,或者至少是持有“杀伤性喙制武器”并具有“颠覆鸡群的可能”。因此,率先有一只鸡脱离了队伍,并声称自己必须“独立于组织之外寻求个人的可能性”。接下来是第二只,第三只。于是整个鸡群很快就如鸟兽散了,而它们也在内讧中消耗了大多数对决时间。

马匹并未注意到此类事件的发生,因为它的蹄子早已驱驰在前。它不需要草料,饥饿不会打击到它;它也不需要水,干渴也不能使它却步。它的全部因由都是奔跑,都是把自己变作一阵风。它记得自己刚超过了两只兔子,那两只蹦蹦跳跳的小东西彼此相依,并一刻不停地奔踏向终点。可惜,它们太瘦弱了,众多动物奔驰时踢踏出的灰尘令它们咳嗽,卷起的风也把它们吹跑。在庄园对决中瘦弱的动物天生劣势,因此必须付出更多血汗。如果说它们互相扶持着并彼此奔向终点,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可是庄园并没有让它们如意,栅栏、草丛、河水、房屋,众多阻碍将它们瘦小的体型隔离在外,身为兔子在比赛之初就处于劣势。是的,它们奔跑的激情终究是徒劳的,像庄园内随风游荡的蓬草。

三只羊随行在马匹后方。它们各自分工,羊A负责侦察各类动物的奔驰情况,羊B要将整个庄园的地形翔实记录下来,羊C的任务则是根据AB的探测结果制定比赛方案。它们的小组合作发挥了威力,一条动物稀少的捷径被勘察出,而这将助羊们一臂之力。许多年以后,庄园将流传羊们动人的传说,那是整个庄园都在对决的灰尘中弥漫的下午。

马匹因为羊的追赶而心生忧虑,不过它必须把忧虑弃置在地。如果说它因此分心,那么胜利女神尼凯就不会再给它赏赐。它理应握着蹄子飞奔,并向庄园倾泻出一股莽苍的气力。这时马匹发现了一只蜗牛从电线杆掉到了它的背上。蜗牛说它不是庄园的成员,但它想体验一下奔驰的乐趣。它从没经历这样与风齐头并进的生涯,今天马匹完成了它的心愿。是的,在龟速爬行的时日中它一直期望这样飞驰。马匹同意了。一匹马的背为这只小蜗牛开放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蜗牛必须抓紧鬃毛,庄园的对决仍在继续。

马匹瞥了眼身后,有一大群狗仍跟随着。狗群步调一致,没有一条腿迈出不合群的步子,也没有一只喉咙发出多余的噪声。它们聚合在一起,几乎成为某些庞大、复杂的符号,而解析此类符号则需要花费诸多时间。它们共同吠出“汪汪,汪汪,汪汪汪”的标语,调子击打着庄园,连磨坊的风车都被震慑了。那些可以吞没牧场所有声音的气势正以一股沉静的庄严向马匹奔来,现在庄园的土地已经被激起了几米高的水花,并没有停息的态势。如果说集合中任何个体的模样都不可辨识,那么它们将以何种态势对抗马匹呢?

马匹知晓自己孤身一个,它被追赶在后的狗群驱策着。如果不想被洪涛吞没那么它只有前驱。它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不过后方突然窜出来一辆带有滑轮的车,是四只猪。猪们向来用智力彰显着物种间的区别,想象一下吧,它们制造机械,借助工具——而這次猪们修建了一辆带有滑轮的野地自行车,十六个蹄子分别提供驱驰的动力。是的,创造性工程成就了它们,并超越了马匹。

马匹不会料想得到接近终点时发生的事,有一只猪说自己困了必须睡觉,即使天塌下来也必须先睡为敬。是的,奖项对它来说无足轻重,它是庄园隐士兴致来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猪们的团队分崩离析,隐士拆卸了轮胎,其他猪则面面相觑。你无法叫醒一只装睡的猪,对它而言此时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件。猪们失去了支撑它们的自行车,凭借此类物种肥硕的身材恐怕蹄行几十米也是件难事了。

马匹获得了庄园的冠军。它奔驰了一段时间,和鸡、羊、兔、狗、猪进行着决斗。哦,还有只背上的蜗牛。最有威胁的竞争者猪们因为离奇的事件分裂了,而马匹率先到达终点。动物们彼此斗争,在庄园的道路上挥洒汗水,只为了庄园不可多得的赏赐。马匹还没知晓算不算证明了自己是庄园最快的牲畜,但是冠军的赏赐已经飞向了它。是的,那是牧场主人遗留下来的一大桶豆子。马匹将饱食一个下午。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跖》

尾生水里淹死了。

这可是件好事,又要有二十五文进账。捞尸人哪,啥都不用管,得盼着更多人投河。死了,水上一漂,就什么都见不到了。虽然人们对于河伯有天生的敬畏,干我们这行的就得从河伯嘴里抢食。捞了一辈子,什么没见过?死尸浮起来,肚子里填满了水。脸泡肿了还算得个全尸,有的倒要被鱼啃去手,啃去脚,尸体上坑坑洼洼的留着些小洞。这好,真是喂鱼去了。不过更有尸骨全无的,捞了三五天,半点影子都见不到,只有泡得发白的衣物漂着,整个身子却没了。

恐怕是真的被河伯捉去了吧。

今日是要去捞尾生的尸体了。小伙子在周庄那座桥下等着恋人,水涨了也不走,愣是抱着柱子淹死了。说没就没,水灌进了脑袋似的。也讲不得什么,得了,捞去吧。竹竿水里一探,左挪右挪,右突左突的。不知摸索了多久,碰到个硬物。再洒下网,得是个人的重量了。便和一同捞尸的阿来两个人周衬了下,呦嘿两声,网被拉了上来。船上摆着个死了不到八个时辰的青年,身上是尾生娘说的青衣黑裤。还好,只是胀了些水,鱼对尾生尸骨还是挺客气的。和阿来把船摇到岸边,接着将尾生拖上去。尾生爹娘、几个堂兄弟就围了上去。错不了,那样一个明明白白的尸体,尾生是软绵绵地躺着了。

尾生的恋人没有来。

收了二十五文,便谈起尾生生前的事。毕竟一个村里的,关于他和周庄姑娘的事倒有些耳闻。

“哪,尾生说过,她是谭家的二闺女。”尾生娘说。

“谭家二闺女不是死了吗?”

“真的死了?”

“死了,河里昨天刚淹死的。阿来和我一起捞的。”

河里漂了这么多年,总有些奇怪的故事要发生。五年前村里发了大水,淹死了许多人畜。我们几个捞尸的忙了一个月。七月天却黑得很,雾气漫开,伸出手都见不到指头。忽地现了几个光点岸上爬着,定睛一看,是些水猴子,明晃晃的眼珠。水猴子这种东西,水灾后便出来了。獠牙磨得锃亮,叫声却嘤咛着,跟小孩似的。那天我和阿来在同一艘船上,都屏着气不敢作声。老辈人口中的水猴子太鬼气了,耳朵也聪着,几声响动就被引过来,身子又灵巧得很,獠牙专盯着你的喉咙咬去。嘿,呼哧几下,一个大活人就没命了。

“怕不是被水猴子害死的咯。谭家那姑娘一个人死了,寂寞得很,便化成了水猴子,拉着尾生一起死了。”

“是啊,尾生娘,人都死了,这可没法子。”

“尾生那孩子也是倔,就算今个儿没投河,知道谭家姑娘死了,怕是改天也会去寻死,挡都挡不住。”

我和阿来两个捞尸的人搭不上话,就一屁股坐在泥地上发呆。天黑得快,本来还是亮黄亮黄的,倏地一下就被个磨盘大小的月亮笼着了。河边腾起来些许雾气,被胡乱地抹着,并不均匀,左边深一点,右边浅一点。

尾生的尸体是被搬回去了。

我和阿来守着船,有些困了,也寻思准备收工。左边芦苇丛里窜出了阵嘤咛声,和水流搅在一起,听得格外真切。一个激灵,没了半点倦意。天全黑了,月亮也躲到云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五年前遇到的水猴子。我叫了叫睡着的阿来,没有回应。算了,河里讨食的人怕什么,来一只水猴子就杀一只,来两只水猴子就杀两只。

我盯着嘤咛声传来的地方,是的,恐怕尾生就淹死在那里。攥紧了竿,又猫起了身体,我一点都不能放松,眼珠子要从眶里跳脱似的。雾浓了,看得不太真切,只觉得自己心脏都要从喉咙蹦出来,又不能松口气。你如果松了,水猴子一把扑过来,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不消一会儿,嘤咛声更大了,像贴着耳朵走动。雾气时浅时深,远远望去,可以看见桥下四颗明闪闪的瞳子。瞳子之外是两具人形怪物,毛发披住全身,湿漉漉的,水藻爛缠着。我这次是和水猴子面对面了,还是两只。我有点不敢动弹。五年前还算走运,水猴子们扑腾一下就消失了影踪。这次倒没有办法了,它们敢扑上来我就只得玩命。

月亮从云后钻出来。我眼前两只怪物并没有看见我。它们只是浮出水面,好像对着月亮发呆。仔细看了眼,我认得它们,就是谭家二闺女和尾生。老辈人都说水猴子是人淹死后变的,我有点信了这个传闻。雾气慢慢消散,月亮涨得更加圆润,一片片碎屑似的银光掉落下来。我看见水流一上一下地潮汐着,好像跟随着我的心脏扑腾。不知多了多久,我似乎坠入了某个银光的梦境,谭家姑娘和尾生在水中拥吻着,许多光瓣落下,然后溶解入水中。我是目睹了谭家姑娘和尾生身边下的一场花瓣的雨。我闻到了藕香,闻到了鱼腥味,闻到了泥泞漂陈在七月土地上。谭家姑娘和尾生沉溺于他们水塘的世界之中,而我只是个观看他们的捞尸人罢了。

他们被河伯捉去成为水猴子了吗?

我想问尾生和谭家姑娘这个问题。我想知道跟河伯、水猴子相关的更多故事。捞尸人一辈子都在水上漂着,河流也跟随我漂着。我可能有一天会淹死,可能有一天也会像尾生般成为水猴子。管它呢,就这样活着吧。活着很好,不是吗?

我正这样想着,听到了阿来的声音。阿来一直在身旁叫我,原来我才是睡着的那个。往桥底望去,没有尾生,没有水猴子,水面很干净,甚至没有丝毫波纹。四周雾气都消弭了,月亮更是皎照着大地。我是睡着了吗?

我又想起了尾生。

舒裕,1996年生,湖南怀化人,湖南大学2014级本科生。本文系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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