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缔”还是“改造”:我国班干部制度的教育学尴尬

2019-05-08 03:14黄小莲
中国德育 2019年6期
关键词:班干部制度班级

黄小莲

摘    要  中小学班干部制度一直是教育学关注的话题之一,对于这项制度学界存在“取缔”和“改造”不同的观点。中小学班干部制度对班级管理与学生成长的价值与弊端并存,本文基于对这两种观点及其理论依据的分析,讨论我国班干部制度的教育学尴尬的同时,提出了班干部制度的当下超越和未来镜像,旨在为教育一线工作者的教育实践,提供理论参考。

关 键 词班干部制度;取缔论;改造论

班级管理制度与班级授课制相伴相随。班级授课制的奠基人夸美纽斯在泛智学校的论述中,要求把同班的学生以10人为一组,并且每组派一名“组长”,封以“检查员”“指导员”或“教育员”的头衔。选年龄最大、才能出众或特别勤勉的学生担任,或由已经读过本年级,并已知道学习什么内容的人担任,以便能更容易地帮助班主任教师。在《创建纪律严明的学校的准则》中又提出,每个班级也应该像个小国家,要有自由的由正、副十人长组成的委员会,其主席是第一小组的十人长。[1]夸美纽斯提出的这些做法虽然没有用班干部制度冠名,但其实质类似于后来的班干部制度。

从1949年至今,我国中小学的班干部制度,其基本模式沿袭的还是苏联的班集体组织结构。班级有两套组织:小学是班委和中队委,中学是班委与团委。因为这项制度对班级管理与学生成长的价值与弊端并存,所以对这项制度褒贬不一,去留也存在不同的声音,陷入了教育学的两难尴尬。

一、班干部“取缔论”的主要观点及依据分析

持“取缔论”的主要代表人物当属童话大王郑渊洁。他在新浪博客《小学班干部制度是在培养汉奸—地球日记》中写道:小学班干部制度是在培养汉奸。汉奸有三个特点:(1)为强权效力;(2)告密;(3)奴役同胞。发达国家小学没有班干部制度。我们的看守所和监狱最近也严禁犯人管犯人,取缔牢头狱霸。建议取消小学班干部制度,让所有孩子平等成长。一旦再有外国入侵中国,恭候侵略者的都是八路军国军新四军,没有一个汉奸。[2]郑渊洁随后又发起了一则“关于取消小学班干部制度的调查”,选项分为“赞成”和“反对”两项,在1,588张投票当中,89%的网友选择“赞成”,只有11%的网友选择“反对”。在赞成取消班干部制度的人群中,大多是小时候受过班干部“迫害”的网友。郑渊洁及所调查的89%的投票者之所以提出“取消班干部制度”的观点,主要是这项制度存在的诸种弊端对学生的成长带来的负面影响所致。

班干部的“特权”助长了官本位的文化取向。安徽一小学的副班长,利用“检查作业、监督背书”的权力逼同学吃屎喝尿,收受贿赂数万元[3]。虽然这是极端的个例,但在日常班级生活中,班干部的确享有很多特权。一是决策权。班干部可以分配任务,决定在老师面前表扬谁、批评谁。在支配其他同学的过程中,获得权力快感。二是优先权。班干部往往最先得到来自学校和班主任的信息资源。掌握信息往往使他们有捷足先登的机会,巩固了他们在班级中的优先感。三是自由出入权。班干部自由出入教师办公室,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同时形成与在办公室受罚学生的鲜明对比,拥有优越感。班干部特权带来的好处使学生都想当干部,滋长了学生的权力意识,异化了教育的本质。[4]

班干部的“钦点”助推了学生干部只对班主任不对同学负责的工作取向。班干部的产生,虽然有越来越多的学校和班级在形式上采用了民主竞选制,但其背后都可以看到班主任有形或无形的手在控制着班干部的最终人选。班主任有随时罢免班干部的权利。所以,班干部在班级工作中有意或无意中形成了只对权力的赋予方负责的倾向。

班干部的固化制造了不平等的两个阶层。班干部被看作是一项荣誉,往往由成绩优秀、能力强的学生担任。班里担任班干部的只是群体中的少数成员,大部分成员只是一般的“群众角色”;班干部角色同群众之间缺乏流动,学生在班级中各自承担的角色基本上数年一贯制。这样的组织特征导致班级成员之间形成了两个相对稳定的“阶层”—“干部阶层”与“群众阶层”。这样的结构影响了教育的过程公平,学生之间获得的教育和锻炼机会不对等,从而影响到结果公平。

二、班干部“改造论”的主要观点及依据分析

在理论与实践两个层面对班干部制度进行系统改造的代表人物当属叶澜教授及其团队。叶澜教授提出了重建三大学校日常教育实践:“课堂教学改革”“班级建设改革”“学校领导与管理变革”,把新基础教育追求的学校效应概括为:把课堂还给学生,让课堂充满生命活力;把班级还给学生,让班级充满成长气息;把创造还给教师,让教育充满智慧挑战;把精神发展主动权还给学生,让学校充满勃勃生机。[5]“班级建设改革”作为学校日常教育实践的重建任务之二,在实践领域的变革概括为三个方面:第一,加强班级组织建设;第二,建设班级文化;第三,建设系列班级活动。在班级组织建设中,提出了班级组织变革主要内容是要改变班级干部“终身制”以及由此而生的班级固化的“干部”与“群众”两大分层。变革的原则是增强班级组织对学生自我教育的功能,增强班级不同角色群的人员交流轮换,增加每个学生的多重角色体验,提升作为班级主人的责任和能力,在相互服务與合作的班级日常生活中实现共同发展。变革的主要措施包括:(1)变革传统的班干部制度,把管理权还给学生;(2)增设班级岗位,把主动参与班级日常工作的权利还给学生;(3)丰富班内评价,把评价的权利与责任还给每个学生。其中班干部制度的变革包括职位设置、职责规定、干部遴选与评价三个主要方面。

在职位设置方面的变革主要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设双班委制,一个班委承担直接领导班级工作的任务,另一个班委承担提建议并协助前一班委开展工作的任务,形成合作制。另一个方向是班委会的职位设置不变,但为每一个班委再增设一个工作委员会,可由3~5人组成,如学习委员可领导一个学习委员会。两个方向虽然不同,但都是增加班级领导层面的人数和班干部在工作中与他人合作的意识。

职责规定的变革主要强调班干部不只是教师的“情报员”和“传言人”“协管员”,其责任是为同学服务、多承担班级公共事务的管理。要求班干部学会收集大家有关班级工作的意见、建议等信息,在班级工作的总体策划上发挥主动性与创造性,改变自上而下贯彻式的班级工作思路,形成上下沟通、贴近实际的工作思路,最终改变干部有权管别人、高人一等的传统“特权”观念。

在班干部制度建设方面,干部遴选是十分重要的环节,它与评价密切相关。主要采用的方法是规定班干部任职的时间,采取轮换竞争制。具体举措是:第一,确定主要的岗位的轮换比例不低于三分之一,不超过三分之二。第二,轮换的时间间隔不要过于频繁,每学期最多两次,每人可连任一次,也可轮换下来以后再次上岗。第三,干部换届选举,先自愿报名竞争上岗,再由班级全体学生投票选出。第四,“下岗”的干部可参与别的岗位的工作,新干部工作有困难时可以让他们帮助,可以作为班委中某一工作委员会的成员。第五,在评价方面,要表扬那些不担任干部后仍然积极为班级服务的同学。[6]

班干部被称之为“班主任的得力助手”。笔者曾连续三年对150多位班主任进行过现场调查,100%的班主任反对取消班干部制度。他们认为,在我国大班额情况下,取消班干部制度既不现实也无必要。班干部制度不仅是班级管理之需,也是教育学生的手段。正如有学者指出,学校的班干部制度,是学生成长和教育的双重需要。既是为了儿童,也是为了社会,学生当班干部,是青少年成长的具体内容和过程。培养学生班干部,充满了教育性,班干部工作,教育性是第一位的,教育性是最大的追求。[7]也有研究认为,公众对于班干部“滥用权力”的批评,对于学生热衷当班干部的批评,与其说是对班干部制度的否定,不如说是对“逼吃屎喝尿”“跑官风”的义愤。错不在班干部制度,我们要反思的应该是班干部“权力”行使的正当性、获取的“合法性”。[8]

班干部制度对班级管理和学生的成长具有积极的教育价值,正视班干部制度在实践中存在的问题并进行完善,这是班干部制度“改造论”的基本观点。

班干部制度既有助于学生的自我教育,也有助于锻炼学生的领导力。要想成为班干部,首先要让自己变得优秀,获得老师和同学的认可,这一努力成为班干部的过程也是学生自我教育、自我成长的过程。当上班干部以后,一方面,需要引领同学完成班级的各项任务,学会跟同学交流、沟通、协商,学会跟班主任对话,这个分配任务跟同学齐心合力完成的过程也是锻炼学生组织能力的过程。另一方面,班干部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做同学的表率。所以,当班干部的过程是学生不断获得锻炼和成长的过程。

班干部制度既有助于学生社会化角色体验,也有助于班级管理走向半自治,减轻班主任工作压力。对班级的性质的认识学界存在“特殊的社会组织”[9]和“初级群体”[10]的不同观点。目前班级体系中班主任、班干部、小组长、普通同学的层级结构是社会科层化管理的一种反映。当学生以不同的身份在班级中发生着跟老师和同伴的交往,获得的是对社会化多元角色的体验。班干部参与班级管理,一方面可以锻炼学生自主管理班级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减轻班主任事事亲力亲为的工作压力,实现在班主任引领下的班级半自治。杜威认为,教育是社会生活的过程,而不是生活的准备。学校作为一种制度,应当把现实的社会生活简化起来,缩小到一种“雏形”的状态。“当学校能在这样一个小社会里引导和训练每个儿童成为社会的成员,用服务的精神熏陶他,并授予有效的自我指导的工具,我们将有一个有价值的、可爱的、和谐的大社会的最深切的而最好的保证。”[12]

三、班干部制度的当下超越与未来境遇

当下学校教育培养的是未来社会的公民和领导者。如果我们期待未来的领导者少一些官僚、多一些服务,少一些霸权、多一些民主,就要在当下培育相应的素养。有研究认为,当前在学校中,我国班干部制度陷入导致学校教育过程不平等的危机之中。其主要表征为“定制”头衔、“区隔”行动、“包揽”资源和“制造”等级。应对并超越这种危机,需要坚守学校的“封闭性”,坚定教师的专业责任,坚持班干部的教育性。[13]本研究并不认同“封闭性”之策但认同教育性之说。

(一)班干部制度的当下超越

走出班干部制度的教育学尴尬,我们需要秉持的是叶澜教授提出的班干部“改造论”。针对实践中班干部制度存在的弊端,实现从理念到行动的超越。

第一,超越班干部制度管理取向,走向治理。传统对班干部制度与班级建设的理论与实践,主要聚焦在管理学视角。[13]治理不同于管理的理念,主要体现在它不是一整套规则,也不是一种活动,而是一个过程;治理过程的基础不是自上而下的控制,而是发挥各方力量重心下移的协调和联合行动;治理不是一种正式的制度,而是持续的互动。班级从管理走向治理,意在发挥同伴群体的共同参与,发挥每个人的作用,形成合作共同体。

第二,超越班干部选拔的任命制,推进轮换制。目前我中小学班干部的产生有任命制、竞选制和轮换制。虽然三种选拔方式都存在优点和缺点,但从教育性和公平性的角度,轮换制可以让每个学生都有不同岗位的锻炼和体验机会,对学生社会性发展更具积极的教育价值。班主任要克服用顺的班干部舍不得换的惰性,采用公正、公平和公开的选拔程序,为班级中每个同学创设教育发展的机会。

第三,超越班干部的特权,强化服务意识。设置班干部制度的初心是协助班主任更有效地做好班级各项工作,为同学服务。班干部不能因为是班主任的得力助手就被赋予或享有很多的权力。有研究提倡将“班干部”改称“班务员”,改变称呼意味着改变一种思想、一种观念。班務员仅是班内公共事务的管理者,而不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管”别人的干部。班务员是为全班同学服务的,人人都能当班务员,并在服务班级过程中锻炼和提升自己的能力。[14]

(二)班干部制度的未来镜像

面对未来,赫拉利在《今日简史》中写道:“教育:改变是唯一不变的事。”[15]未来不是科幻小说,未来已来。班干部制度正在不断受到来自内部的教育改革和外部人工智能引发的未来想象。

在教育内部,伴随高考制度的综合改革,高中的选课模式生成了固定的行政班和流动的教学班两种班级形态。选课走班挑战了传统的行政班,淡化了班级概念,弱化了班主任的作用;但也出现教学班管理混乱、价值取向单一、学生没有归属感的问题。两种形态的班级存在,需要更多的学生参与班级自治,班干部的职责和领导方式也随之有变。选课走班的形式也在不断地向下延伸到初中和小学,出现在各种社团课程和项目学习活动中。因为学校班级的组织形式在变,班级成员在变,班干部的内涵与作用方式也在变。可以确信,后现代对现代班级授课制的批判与改革会不断推进。当网络让一对一的定制学习成为现实的时候,班级会何去何从?与班级相伴相生的班干部制度毛将焉附?

在教育外部,人工智能的崛起也在倒逼教育改革。工业革命让我们对教育的想法就像一条生产线。城镇的中心有一座大型混凝土建筑,里面分成许多大小相同的房间,每个房间都配有几排桌椅。铃声响起,你就和另外30个一般大的孩子一起走进某个房间。每个小时都会有一个大人走进来说话,而且政府付钱叫他们这么做。一个大人会告诉你地球是什么样的,另一个大人告诉你人类的过去如何。[16]这个房间里这群孩子形成了班级,其中一些人担任了班干部的工作。源自工业化时代以班级授课制为基础的现代学校体系,不断受到网络化、慕课化、微课化、虚拟课堂以及人工智能的挑战。正在到来的“后人类状况”使教育面临两种前景:走向自身终结,抑或走向终身教育。这里的终身教育并非等同于继续教育,而是没有分界线的终身学习。后人类主义的“行动者—网络框架”,取代进步主义与表征主义的“线性框架”;包含人类与非人类在内的所有行动者彼此触动的“内行动”,将取代成人对孩子的单向规训与“吼妈式”知识灌输。因此,教育的形态,将从实体性的“学校”或“学习中心”转变成网络状结构,转变成一个拉图尔所说的“行动者—网络”。[17]作为集中性授课场所的班级与学校将日渐式微。

在由人工智能与“后人类状态”带来的全新教育样态中,未来的班级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存在?线上还是线下?学习取向还是交往取向?以目前虚拟课堂、虚拟班级存在的形态想象班级未来的镜像,学生会同时出现在类型不同的网络社群中,网络社群的群主是班主任、班长还是智能机器人?网络社群的领导力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当越来越多的人工智能成为教师或班主任的得力助手之后,班干部制度是有继续存在的必要还是会自然走向消解?

参考文献:

[1]夸美纽斯.夸美纽斯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248,326.

[2]郑渊洁.小学班干部制度是在培养汉奸—地球日记[EB/OL].(2010-06-09)[2019-01-12].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3abae60100k9dl.html.

[3]苟明.安徽小学生遭班干部勒索续:有孩子被索一万多元[EB/OL].(2015-05-21)[2019-01-12].http://news.cntv.cn/2015/05/21/ARTI1432175790236274.shtml.

[4]朱小闯.班干部制度:批判与反思[J].基础教育研究, 2012(2):56-57.

[5][6]叶澜.“新基础教育”论:关于当代中国学校变革的探究与认识[J].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3,309—315.

[7]孙俊三.班干部:成长和教育的双重需要[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3(3):11-18.

[8]杜明峰.给班干部权利任性加把锁[J].中国德育, 2016(3):8-9.

[9]吴康宁.教育社会学[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2:275-302.

[10]谢维和.班级:社会组织还是初级群体[J].教育研究, 1998(11):19-24.

[11]杜威.学校与社会·明日之学校[M].赵祥麟,等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5:6.

[12]杜明峰.班干部制度的当下危机及其应对[J].中国教育学刊,2016(4):96-101.

[13]黃小莲,刘力.价值博弈中的我国班级教育研究:历程、内容与路径[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3(4):18-19.

[14]王俏华.为了更好:班干部制度检视[J].中国德育, 2016(3):22-26.

[15][16]赫拉利.今日简史[M].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8:251,257.

[17]吴冠军.后人类状况与中国教育实践:教育终结抑或终身教育:人工智能时代的教育哲学思考[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19(1):1-13.

责任编辑︱张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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