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新藏本可洪《〈广弘明集〉音义》说字校勘举例

2019-05-15 05:50辛睿龙
殷都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旧藏音义注音

辛睿龙

(山西大学 语言科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广弘明集》成书于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是南山律宗开山之祖道宣晚年编撰的一部佛教思想文献集,它不仅是我国宗教史、思想史、文化史的研究宝库,也是我们语言文字工作者研究中古汉语的理想语料。《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以下简称《可洪音义》)成书于后晋天福五年(公元940年),是五代僧人可洪历经10年编撰的一部偏重辨析手写佛经中疑难俗字的佛经音义书,该书卷29、卷30为《广弘明集》注了5480条音义,对研究和整理《广弘明集》具有重大的学术意义。

可洪《〈广弘明集〉音义》(以下简称《音义》)的每则音义条目主要包含以下内容:词目,即可洪对所据写本《广弘明集》原经字词的直接转录;注音,即可洪主要依据唐五代切韵系韵书,为词目中的生僻字、疑难字、异读字、同形字等所标注的反切或直音;释义,《可洪音义》释义较少,多为单字释义;说字,即可洪对所引《广弘明集》的被释字头说解字际关系;校勘,即可洪对所据本《广弘明集》存在的讹脱衍乱等文字问题所作的考校与说明。[注]参见辛睿龙:《可洪〈《广弘明集》音义〉误释类析》,《中国典籍与文化》2018年第1期,第70页。

可洪对《广弘明集》的被释字头说解字际关系主要包括注明经文正字、辨析相关字形、沟通俗字异体等情况。《音义》的说字术语主要有“正作”“亦作”“或作”“又作”“合作”“宜作”“俗作”“古文作”等。《音义》的说字体例如下:正作字是可洪认定的较词目字更合《广弘明集》文意的经文正字,可洪的正作字常常不止一个;合作字、宜作字是可洪提出的倾向性说字意见;亦作字、或作字、又作字、[注]《音义》的亦作字、或作字、又作字也可能是可洪所见别本《广弘明集》异文用字。俗作字多为字头的异体俗字;“古文作”则指明字头的古文。

目前来看,《可洪音义》的完整本仅见于再雕本高丽大藏经(以下简称“高丽新藏[注]高丽大藏经有初雕本高丽大藏经(简称“高丽旧藏”)和再雕本高丽大藏经(简称“高丽新藏”)两种版本。高丽朝显宗二年(公元1011年),为抵抗契丹军的入侵,显宗发大誓愿刻造大藏经,此时所刻大藏经版本正为高丽旧藏的初雕部分。显宗刻藏历时十八年,至显宗二十年(公元1029年)完成,显宗以后,补遗工作继续进行。高丽旧藏本藏于大邱符仁寺,高丽朝高宗十九年(公元1232年)蒙古军侵入开京,高宗迁都江华,存于符仁寺的高丽旧藏被烧毁殆尽。高丽旧藏焚毁后,高丽高宗二十四年(公元1237年)开始雕造高丽新藏,费时16年,至高宗三十八年(公元1251年)完成。详参何梅《历代汉文大藏经目录新考》,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49-57页。”)中,高丽新藏于高丽高宗三十八年(公元1251年)刻成。《可洪音义》在这三百多年(940-1251)的传抄刻印中出现了讹误、脱漏、增衍、错乱等种种文字问题,这些传刻失误问题在《广弘明集》部分同样有比较突出的表现。前文已述,《音义》的释文内容主要包括词目、注音、释义、说字、校勘等。经笔者校读,《音义》每一部分内容的文字都存在传刻失误的问题,其中尤以文字讹误为多。俯拾皆是的文字讹误等问题给研究和利用《音义》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亟需全面、彻底的解决。我们综合运用文字学、训诂学、音韵学、文献学等方面的知识,试专门对高丽藏新本《音义》说字内容中存在的传刻失误问题进行分析和解决。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三颜之推《家训·归心篇》。可洪所据本“渫河”,高丽新藏本对应作“渫何”,经文如下:“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气所然?”(K1081V33P0300b23L)

(4)《可洪音义》卷二九《广弘明集》卷一三音义:“頳服,上音者,赤也,正作頳。《辩正论》作赭衣也。又丑贞反,悮。”(K1257V35P0680a05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一三释法琳《辩正论·九箴篇下·内异方同制八》。可洪所据本“頳服”,高丽新藏本对应作“赭服”,经文如下:“皆令投陁乞食,以制凶顽之心;赭服偏衣,用挫强梁之性;割毁形貌,示为剠劓之身;禁约妻房,绝其悖逆之种。”(K1081V33P0416b11L)高丽新藏本《辩正论》对应亦作“頳服”(K1076V33P0068b09L)。

“赭服偏衣,用挫强梁之性”中,“赭服”“偏衣”连言,“赭服”指赭色僧衣,“偏衣”指偏衫,经文大意是说,为了除去强横凶暴的性情,命令僧徒穿上赭衣、偏衫这样的衣服。可洪所据本《广弘明集》作“頳服”,“頳”当为“赭”字之误。可洪“頳服”条注文中谓“《辩正论》作赭衣也”,为“赭”字注音(“音者”)释义(“赤也”),可知可洪正以“頳”为“赭”。高丽新藏本《音义》“頳服”条中,词目字“頳服”之“頳”与正作字“頳”同形,不合注释体例。高丽新藏本《音义》正作字“頳”当为“赭”字传刻之讹。《可洪音义》卷二八《辩正论》卷六音义:“赭服,上音者,赤土也。或作褚字。”(K1257V35P0629c02L)此其明证。又,据可洪《〈辩正论〉音义》“赭服”条,知可洪所据本《辩正论》作“赭服”。高丽新藏本《音义》“頳服”条注文谓“《辩正论》作赭衣也”,根据可洪《〈辩正论〉音义》注释内容及《广弘明集》《辩正论》经文内容,可知《音义》“頳服”条注文“《辩正论》作赭衣也”之“赭衣”本应作“赭服”,此或亦为传刻失误所致。

(5)《可洪音义》卷二九《广弘明集》卷一五音义:“宝掉,丈孝反,正作掉。”(K1257V35P0683b13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一五引萧纲《菩提树颂》。高丽新藏本对应经文如下:“涅盘宝棹,接惑众于背流;慈悲光明,照群迷于未晓。”(K1081V33P0444b20L)

从经文用字来看,“宝棹”之“棹”当读其本音本义。《广韵》去声效韵直教切(可洪“丈孝反”与此音同):“棹,檝也。”可洪所据本“宝掉”之“掉”当即“棹”字形误。可洪熟谙于此,故注音“丈孝反”,说字“正作掉(棹)”。《音义》此条词目字“宝掉”之“掉”与正作字“掉”同形,不合注释体例。根据可洪注音“丈孝反”,知正作字本当作“棹”,今作“掉”者当为“棹”字传刻之讹。

(6)《可洪音义》卷二九《广弘明集》卷一六音义:“柘圃,上音托,正作祏也。下音补。”(K1257V35P0685c14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一六《栖禅精舍铭》。可洪所据本“柘圃”,高丽新藏本对应作“拓圃”,经文如下:“瞻禁拓圃,望鹫疏山。制石调响,栖理凝玄。”(K1081V33P0455c18L)“拓圃”之“拓”,藏内诸本唯高丽旧藏作“柘”,他本皆作“拓”。

经文此处当以“拓圃”为是,“拓圃”即开拓园圃。毗卢藏《广弘明集》卷一六随函音义:“拓圃,托、补二音,谓开拓园圃也。”思溪藏随函音义同。可洪所据本、高丽旧藏本“柘圃”之“柘”当为“拓”字之误。可洪“柘圃”条下注文“上音托,正作祏也”,直音与正作字音形不合。“祏”《广韵》读入声昔韵常只切,与直音“托”音韵地位不同。高丽新藏本《音义》“柘圃”条注文“正作祏也”之“祏”当为“拓”字传刻之误。“拓”《广韵》读入声铎韵他各切,小韵字正为“托”。

(7)《可洪音义》卷三〇《广弘明集》卷一八音义:“宏摽,上户萌反,下必招反,正作摽。”(K1257V35P0687a11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一八晋戴安《释疑论》。可洪所据本“宏摽”,高丽新藏本作“宏标”,经文如下:“斯乃圣达之格言,万代之宏标也。”(K1081V33P0469a07L)

经文中“宏标”与前文“格言”相对,字当作“宏标”,无疑。可洪所据本“宏摽”之“摽”当为“标”之形误。可洪即以“摽”为“标”,为“标”字注音“必招反”,并明言“正作摽(标)”。而正作字“摽”与词目字“摽”同形,不合可洪注释体例。高丽新藏本《音义》“宏摽”条注文“正作摽”之“摽”当为“标”字传刻之讹。

(8)《可洪音义》卷三〇《广弘明集》卷二二音义:“羸目,上郎禾反,海中介虫也。正作羸、螺、蠡三形。”(K1257V35P0694c07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二二隋炀帝《宝台经藏愿文》。可洪所据本“羸目”,高丽新藏本对应作“蠃贝”,经文如下:“师子严铠,反贻毁于蠃贝;象足至底,飜取诮于蜂房。”(K1081V33P0523a22L)高丽新藏本“蠃贝”,赵城金藏作“羸目”,高丽旧藏、毗卢藏、思溪藏、碛砂藏、普宁藏、永乐南藏、径山藏、龙藏皆作“蠃目”。

从文意来看,当以作“蠃目”为是。可洪所据本、赵城金藏本皆作“羸目”,“羸”当为“蠃”之形误。可洪正以“羸”为“蠃”,遂为“蠃”字注音“郎禾反”、释义“海中介虫也”。此条音义注文还提及“羸”的经文正字,高丽新藏本《音义》作“正作羸、螺、蠡三形”。词目字“羸”与正作字“羸”同形,不合注释体例。正作前缀字“羸”当为“蠃”字传刻之讹。“蠃”“螺”“蠡”同字异体。

(9)《可洪音义》卷三〇《广弘明集》卷二三音义:“姓羸,音盈,正作赢也。”(K1257V35P0697c14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二三沈约《南齐禅林寺尼净秀行状》。可洪所据本“姓羸”,高丽新藏本同,对应经文如下:“比丘尼释净秀,本姓梁氏,安定乌氏人也。其先出自少昊,至伯益,佐禹治水,赐姓羸氏。”(K1081V33P0541a06L)“羸氏”之“羸”,赵城金藏同,毗卢藏、思溪藏、碛砂藏、普宁藏、永乐南藏、径山藏、龙藏则皆作“嬴”。思溪藏《广弘明集》卷二三随函音义:“嬴氏,上音盈。”碛砂藏随函音义同。

此当以“嬴”字为是。伯益为大业长子,因其佐禹治水有功,故受舜赐姓嬴。伯益佐禹治水受赐嬴姓之事,《史记·夏本纪》《秦本纪》等诸书皆有记载,此不赘言。可洪所据本作“姓羸”,“羸”当为“嬴”之形误。注文中,可洪注音“音盈”,可从。“盈”“嬴”音同,《广韵》皆读平声清韵以成切。直音后接可洪说字“正作赢也”,“赢”当为“嬴”之误。“嬴”“羸”形近,可洪所据经文中,“嬴”字常误作“羸”字,仅《广弘明集》中就有数例。《可洪音义》卷二九《广弘明集》卷三音义:“羸正,上音盈,秦帝姓也,正作嬴也。”(K1257V35P0666c04L)同书卷三〇《广弘明集》卷二九音义:“羸德,上音盈,正作嬴。”(K1257V35P0711a14L)[注]可洪“羸德”,高丽新藏本《广弘明集》对应作“嬴德”,经文如下:“刻石记于嬴德,披图悟于禹心。”(K1081V33P0641b15L)从经文文意来看,当以“嬴德”为是。伯益赐姓嬴氏之事,可洪应当知晓,颇疑高丽新藏本《音义》“姓羸”条注文正作字“赢”乃“嬴”字传刻之讹。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二七王融《呵诘四大门颂》。可洪所据本“揌揌”,高丽新藏本对应作“矻矻”,对应经文如下:“迅矣百龄,绵兹六入。出没昏疑,兴居爱习。矻矻予求,营营尔给。匪德日归,惟殃斯集。贪人败类,无厌自及。昭回不希,玄墟何泣。”(K1081V33P0599c24L)高丽旧藏作“楒楒”,毗卢藏作“怱怱”,赵城金藏、碛砂藏、永乐北藏、龙藏皆作“矻矻”。《初学记》卷二三引此作“總總”,《释文纪》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博物汇编·神异典》卷六九、《全齐文》卷一三引此皆作“矻矻”。

(11)《可洪音义》卷三〇《广弘明集》卷二八音义:“弘敝,尺两反,正作敝。”(K1257V35P0709a05L)

按:可洪此条出自《广弘明集》卷二八唐太宗《造兴圣寺诏》。高丽新藏本对应作“弘敞”,经文如下:“通义宫皇家旧宅,制度弘敞,以崇仁祠,敬增灵佑,宜舍为尼寺,仍以兴圣为名。”(K1081V33P0628b02L)

“敝”“敞”形近易混,可洪所据本“弘敝”之“敝”当即“敞”之形误。“敞”《广韵》读上声养韵昌两切,可洪读“敝”为“尺两反”(与“昌两切”音同),正是以“敝”为“敞”。高丽新藏本《音义》言“弘敝”当“正作敝”,导致词目字与正作字同形,这与可洪注释体例不合。《音义》“弘敝”条注文“正作敝”之“敝”当为“敞”字传刻之误。

我们对高丽新藏本《音义》存在的传刻失误问题进行分析和解决,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求一个较好的《可洪音义》的底本,在此基础之上,再来讨论《音义》本身注释存在的问题。[注]笔者已撰专文讨论过高丽新藏本《音义》注音、释义、引证内容存在的传刻失误问题。参辛睿龙:《高丽藏本〈《广弘明集》音义〉校勘举例》,《北斗语言学刊》(第四辑),待刊。专门对高丽新藏本《音义》说字内容中存在的传刻失误问题进行整理和解决,这项工作有助于恢复可洪所据本《广弘明集》原经字词的基本面貌,有助于明晰可洪为《广弘明集》被释字头说解字际关系的基本体例,有助于探讨可洪在校订佛经文字时所用的基本正字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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