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穿越》:一种独特的因果闭环结构与对话性叙述

2019-05-17 01:33郑雅文南开大学文学院
传播力研究 2019年10期
关键词:库珀墨菲诺兰

郑雅文 南开大学文学院

诺兰凭借非线性叙事技巧成为“当代好莱坞悬念大师”,大卫•波德维尔在《好莱坞的叙事方法》中直呼《记忆碎片》为谜题电影(puzzle fi lm)①。而他之所以能建造“谜题”,在于其是个运用多种工具思考的电影作者,他的思考领域从电影延伸到建筑、物理、哲学。他在电影创作中大胆引入其他学科的理论,如几何叙事、无尽音阶等。在他的叙事世界里已无处不显现科学与人文交相辉映的魅力,兼容并包、重叠并进的思维方式令他的电影兼具了几何规则的习性和科学火焰激荡的情愫。而当《星际穿越》的银幕从现实生活转移到太空时,诺兰的非线性叙事空间得到了更大的释放。

本文将《星际穿越》的主要情节分为以下序列:A-一群老人讲述地球往事;B-墨菲认为书房里有幽灵,家人们不相信;C-库珀去学校见老师,偶遇印度无人机;D-库珀依据黄沙排列出的二进制图案找到NASA所在地;E-NASA科学家发现土星附近的虫洞,鼓动库珀前往探索;F-一行宇航员进入太空,抵达虫洞;G-飞船穿越虫洞,船员决定前往第一个行星;H-库珀来到米勒星球,返回时地球过去了23年,此时墨菲已长大;I-墨菲得知“拉萨路”真相,回到童年的书房。库珀前往冰冻星球,但被曼恩博士所利用;J-库珀利用黑洞引力提速,与TARS进入五维世界,并向墨菲传递信息;K-墨菲解决引力问题、建造了空间站,库珀在数年后得救。

一、因果闭环的设置:构建在五维世界的“莫比乌斯环”

《星际穿越》运用了循环结构,但不是《记忆碎片》中盲目的单视点回环式套层,而是一条构建在五维世界的形同莫比乌斯环的因果逻辑链。影片通过设置最大的谜题“幽灵是谁”来推动逻辑的发展,全片关于“幽灵”的伏笔出现了七次。第一次是在开头,布满灰尘的书架上书本总是掉落,墨菲认为书架里有一个幽灵(a)。这里“幽灵”不过是孩童的戏言;第二次是在一阵黄沙漫天之后,地上出现了NASA坐标的二进制数据(b);第三次是在库珀安慰墨菲“父母是孩子的幽灵”时(c)。这一处“幽灵”已有一定指向性;第四次是在库珀临走前,墨菲破解出莫尔斯电码,意为“Stay”(d);第五次是在众人穿越虫洞时,有陌生人意图与布兰德握手(e);第六次是在墨菲在解决引力问题时,她回忆起书架里的幽灵(f);第七次是在库珀被困于超立方体时,他意识到书架背后的“幽灵”就是自己,于是通过推倒书本、扬起黄沙、拨动表盘的方式来影响墨菲所在时空(g)。

《星际穿越》中的五维世界与三维空间观和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四维时空观不同,它是基普•索恩依据科学理论对高维空间存在可能性的大胆设想。“幽灵”便存在于五维世界,这个世界多了一个“膜外维度”,而“我们生活的领域是四维时空;三维空间外加一维时间。”②为了缝合因果逻辑链,诺兰将生存在高维空间的超体生物解读为“未来的人类”。由于五维世界里时空是无限的,超立方体中的库珀可以找到任意一个时间节点的墨菲并对其产生影响,于是“未来人类放置黑洞”便触发了这场因果循环,其中每一个事件都不是独立的事件,而是前一个事件的果、后一个事件的因。如事件g中库珀后悔来到太空,产生事件d;但在TARS的启发下他意识到“we brought us here”,产生事件b;而事件a里库珀企图与童年的女儿沟通,事件e中的手则可理解为库珀坠入黑洞时伸向布兰德求救的手。若按线性叙事,影片开篇便应说明五维世界的存在,但线性发展并不一定能呈现其时空观的魅力,实际上诺兰一开始就将故事置于非线性的五维世界观下,从因果链中的任意事件a切入展开叙事。

此刻影片的因果闭环就形同一个莫比乌斯拓展图形,这种图形在被弯曲、拉大、缩小或任意的变形下保持不变,原来的点与变换后的点之间存在着一一对应的关系、位置邻近的点也依然相邻,正如影片的结构——没有起点、没有终点,从任何一个事件切入都能找到前因后果;无论时空如何弯曲,事件依然一一对应。比如最后墨菲建立了生存空间站,原因是收到库珀传来的奇点数据,结果是拯救了人类文明;库珀受命前往太空,原因是五维世界的他给四维时空发送了NASA坐标,结果是他进入超立方体传递信息;库珀能进入超立方体,原因是未来的人类放置黑洞并引其前往,结果是引力问题解决,使未来的人类和超立方体有存在的可能……一切正如墨菲定律:该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没有人能改变历史。在五维世界中,过去的历史、现在的演变和未来的延续将在因果的不断作用和反馈下达到动态的平衡。

不仅如此,莫比乌斯的结构还隐藏着两层对立而统一的寓意:既有对人类的贬斥,又有文明的希望。影片的叙事动力不在于消除困境或二元对立的局面,而是刻意去呈现这种困境,生态破坏、道德恶化以及诺兰所灌注其中的“阿波罗精神”是人类自我精神对立、现实与理想对立的体现。“莫比乌斯环”证实了后现代社会的破碎、文明认同感的含混以及社会语境和个人身份的对立。同时诺兰在表现人性明暗面和爱的力量时是犹豫的,正如“莫比乌斯环”的两面象征着某种现实的幻觉。

表1 库珀和墨菲的年龄变化

二、对比式复调:地球时空和宇宙时空的对话

“梦幻式复调”是经典的电影结构之一③,主张在结构上以多种叙述声音构成某种具有“对话”关系的形象结构,并在时间进程上形成对位、并置,乃至某种对峙格局。诺兰在《盗梦空间》中曾运用多重梦境实现人物错层对话,这一启发自复调音乐的技巧同样被运用于《星际穿越》,但这次没有梦幻元素,而是利用亲情作为故事架构的血肉,并设置地球、宇宙两条线索交织和父女两种声音复调的方式表现主题。

(一)地球时空和宇宙时空的“节奏”不一

对比式复调音乐中的节奏对比体现为疏密相间、繁简交替。库珀在外太空高度休眠、以接近光速航行、接近黑洞时,时间会变慢。在这期间地球同步发生的是墨菲等人按部就班的生活,她的兴趣或许正将她导向科研道路,但文本里是无从得知的,诺兰在前半段并没有详述地球时空的发展,仅是在宇宙时空这条主线里利用一分钟简述了老布兰德与童年墨菲的相识,暗示他们后来在科研上的携手。当墨菲再次出现在影片中已是36岁的年纪,库珀仍是刚出发时的模样。诺兰将库珀的7小时背后墨菲23年的时光隐藏在故事里,独独着墨于太空历险,这番“一密一疏”的设计反而使得“父女重逢已同龄”触发物是人非的感伤,令观者动容。此后墨菲与库珀利用通讯录像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两条线索交替愈加频繁,当影片步入高潮序列I时,诺兰更是采用交叉剪辑和平行时空的方式展开墨菲和库珀各自的紧张历程,快节奏的剪辑和富有张力的表演将两段相隔天际却遥首相望的命运紧紧相连。而到序列J,两条线索交替节奏趋于舒缓,摆脱时空枷锁的库珀在未知的超立方体里“穿梭”于女儿的前半生,一步步给予她指引,直到父女重逢。地球时空和宇宙时空两条线索以不同的节奏展开,女儿和父亲以不同的速度老去、在不同的时间相逢,使影片呈现出有如对比式复调音乐般“疏密相间、繁简交替”的节奏感。

(二)地球时空和宇宙时空“旋律形态”不一

对比式复调音乐中两个声部“旋律形态”不一指的是前进的方向不一,《星际穿越》中父亲和女儿两个“声部”的发展同样采用了多种运动关系,比如斜向进行和反向进行。“斜向进行”指一个声部不动(保持着音高不变)、另一个声部移动的关系,在影片中表现为库珀所在的宇宙时间流逝更慢。就时间的运动而言,库珀这一“声部”在整个故事中几乎没有变化,人物保持着36岁的外部体征,而墨菲则经历了飞速的岁月流逝,年龄跨度从10岁到100岁(表1);但就人物活动而言,影片在前半段将笔墨几乎全部放置于太空探索,库珀的明线是移动的“声部”,而墨菲的暗线则是静止不动的“声部”——她的形象停滞于童年状态(序列F-H),这一运动关系的平衡直至库珀从米勒星返回后被打破;其次,两条线索还呈现“反向进行”的关系。就拯救人类这一目的而言,“库珀的探索”这一线索是在溯源——发现和认识一开始的“幽灵”原来是自己,并通过影响过去的墨菲来传递数据;而“墨菲的解题”这一线索则是在开拓——踏上科研道路,研究引力问题,最终建造新的人类家园。

在影片中设计线索间的斜向和反向运动有助于突出“声部线条”的独立性、形成多种叙述声音并深入刻画声音形象及其关系,最具有复调的意味。虽然两条线索在时空上形成错位的关系,但这并不是单纯的对立比较关系,而是两种叙述声音的交相呼应和它们表层之下隐藏的轮回寓意。

《星际穿越》之所以能够设计出如此巧妙的叙事结构,源自它科学地利用虫洞、黑洞、时空弯曲等太空元素,让人类在地球、外星系等不同地点和过去、现在、未来等不同时间里穿梭,它承载着人类宛如藤蔓般不断攀岩的想象力,创作出与人类内心无意识领域相连接的意象,“我们”的命运被规定的航线所指示,又在“他们”不规则的偶然排列和交错中被重构。诺兰的创新不仅拓展了太空科幻的叙述边界,打开了新的叙事时空,也考验着观众的认知能力,更在传统与创新之间保持着平衡。

注释:

① 大卫•波德维尔:《好莱坞的叙事方法》,白可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② 基普•索恩:《星际穿越》,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年6月,第222-227页

③ 李显杰:《电影叙事学:理论和实例》,中国电影出版社,2000-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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