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理想者

2019-05-20 03:07赵天怡
新作文·高中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工蚁褶皱球鞋

赵天怡

“丁零零,丁零零”,闹钟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徐超凡的残梦。啊?六点三十了。他拉开窗帘,外面的能见度很低,灰蒙蒙的雾堵在窗前,像黄泥沙上翻滚的潮汐。这天将是他高中的倒数第一百天。

徐超凡弯着腰坐在床上,将脸埋在双手中,竭力从先前迷幻的梦中逃离。他强迫自己深呼一口气,随后连冲带撞地杀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打开水龙头,在冷水的刺激下,他的意识终于渐渐苏醒。他想起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想到昨天班主任在全班同学面前慷慨激昂地大诉衷肠,想到身边同学面色庄重,眼睛里透着狮子般的目光。他想起纪录片《第三帝国》里那些“嗷嗷叫唤”的纳粹士兵,一百天,这么远,又那么近,心中不禁发出轻蔑的嘲笑。

嘲笑对谁都是一种宿命,他知道,可他还是嘲笑。那心中的笑声张扬,张扬似晕染银河的光。

时间紧迫,但这是对有的人来说的,徐超凡不包括在内。身边很多人都在不停地提醒,过了一百,就是两位数了,就是倒数两位数了。谁的梦想都是出人头地,而他的梦想为何是晃来晃去的?如果是对起床的流程而言,徐超凡无疑是旋风小子,以风一般的速度席卷残云般完成了包括刷牙、洗脸、穿衣、把该死的铁板三明治从冰箱扔进微波炉又抓出来等一系列配套组合动作,终于在五分钟之后成功地打开家门,并在规定时间内走进校门,最后踏着早自修铃声以花样滑冰冠军的姿势滑进教室后门,露出拿破仑荡平欧洲坚毅而昂扬的姿态。

素来发自内心热爱金钱的同桌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太让我失望了。”徐超凡知道他和前面那位打赌自己会不会迟到——两块钱。他嘻嘻一笑:“兄弟,我和她说好一人一块。”他指了指前面的女生(他对她今天别的银色三角发卡十分满意,那是他喜欢的颜色)同桌拍桌,大呼:“卑鄙,这次不算,重色轻友。”徐超凡哈哈大笑,这笑的分贝,振落了嘴角三明治的面包屑。

《运动员进行曲》突然响起,圆号中号低鸣,中长号奏着和谐的昂扬之声,徐超凡跟着队伍来到操场中央,教导主任雄厚洪亮的声音从音响中传起,似是剑指前方,指点江山的将军,喊着决胜百日之后的紫禁之巅。教导主任洪亮的声音下,窸窸窣窣的小声交谈也不绝如缕。

他低着头,淡淡地凝视着自己脚尖前的草地,每次参加这种活动他都是这样,让人感觉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只工蚁从土壤的缝隙中爬了出来,爬上了因徐超凡不愿意擦洗而从白色变为灰白的回力球鞋。大概是因为爬上了从没到过的新大陆,工蚁在球鞋的褶皱上窜来窜去,徐超凡被它吸引住了。他看着这只棕褐色的小东西如电脑屏幕上的点滑来滑去,感觉自己离那耳边响彻天际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想象自己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无法抬头,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平面。本来行走在熟悉的路线上,同伴留下的化学物质清晰可辨,可眼前突然变成了一抹灰白,自己看不远,只觉得这新的地方无穷无尽——虽然万分恐惧,却有着探索家对未知的好奇和勇敢。

工蚁沿着球鞋上的纹路呈波浪线地爬行,终于在一个褶皱的低点重新找到了回家的路。徐超凡目送它钻进土壤的缝隙,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告别一位老朋友,英语里说的old friend。

集会在一阵鼓掌声中结束,同学们在组织下坐上大巴去D大参加仪式。徐超凡随着人流走上大巴,在后排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外面的天依旧是阴沉的,但雾已逐渐消散,太阳在云层中泛出略带苍白的光,仿佛迷离悠长的岁月。

百日宣誓的仪式出乎意料,去繁从简了。没有了他讨厌的繁冗的仪式,学校只发了红丝带和签字笔,规定返回的时间,便让学生自己在D大闲逛。这种出乎他意料的方式像是一种放逐,将他放逐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地方。猛然间,徐超凡颤抖了,他感到一种恶意,不来自谁,而来自这个世界。

世界是个醉酒的诗人。

她跳着癫狂的舞,吟诵着狂想的诗,在如饥似渴的灵魂环绕下汲取脆弱的温暖。

徐超凡穿行在D大颇有纵深的树林间,他蹲在一棵极高的树下,怔怔地注视自己灰白色的球鞋。

一只工蚁从土壤缝隙中间爬了出来,爬上了因不愿意擦洗而从白色变为灰白的回力球鞋。大概是因为爬上了从没到过的新大陆,工蚁在球鞋的褶皱上窜来窜去,企图找到回家的路。它找到了一个褶皱的最低点,在那里它能用触角感受到同伴的化学物质。

一块红色罩住了工蚁,接着是它无法想象的巨大的力。

它被碾碎了。

夜晚的天晴了,就好像白日的阴沉从未出现,许多人赞叹着这多年未见的布满星空的夜,还有人窃窃私语,眼神中满是憧憬。社交媒体上都说,这是理想的夜晚,梦的开始。徐超凡不会再看或者听这些了,他闭上眼,在一种绝对的坚硬中睡去。他不再做梦了……

(指导老师:顾海燕)

寒云留言

高考前一百天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是劍拔弩张,是起早贪黑,是书山题海,是争分夺秒。可是在作者笔下,这些全部消逝。整篇文章透着一股不急不徐、从容淡定的氛围。老师的声嘶力竭、语重心长仿佛都被作者隔离,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自己的意识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第三和第四部分的工蚁出现以及对它的详细描写,是对这种超然的直观体现,就像《让子弹飞》里张麻子刚到鹅城时枪毙麻匪,而周韵饰演的花姐却满不在乎地吹着一根羽毛。这种冷静与抽离是本文最大的特点,就像是意识流一样,而这种抽离,正是作者所说的“理想”状态吧。

【老师点评】

作者写作有张力,有想象,文风接近于魔幻现实主义。以自己无奈的高三生活作为“原型”,把自己的体验寄托在徐超凡这一人物身上,把高三的焦躁、迷茫和暗暗对自己的鼓劲都写进了人物的所思所想。一只工蚁的遭遇这一段看似宕开去的,其实是隐喻着可怜可悲的高强度学习生活。思维的跳跃有收有放,也符合新时代作文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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