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社会剥夺工具

李少威

网贷进入了集中“爆雷”期，就连央视都已经有公益广告提醒人们不要上当。网贷公司倒闭、跑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只会越来越多，人们对它已经不再信任。

几年前我和宜信公司创始人唐宁谈到过网贷的乱象，当下的这种情形已在他的预期范围内，行业洗牌和重整，是他所希望的，因为市场淘汰会让规范运作的负责任互联网企业脱颖而出，获得更稳固地位。只是，老百姓所付出的代价之惨重，以及P2P被污名化的程度之深重，大约是始料未及的。

以“互联网金融”之名，行财富洗劫之实，这就是大部分网贷公司在做的事情。据说中招的又主要是中产，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统计学依据，对此我深表怀疑。中产是谨慎、理智的，天然地有小布尔乔亚对失去的恐惧，同时他们一般文化水平较高，要让他们上一些愚蠢的当并不容易。就我所接触以及通过信息渠道了解到的受害者而言，他们的经济水平大多在中产以下，有着赚点快钱、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思想，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农村居民，他们在物质水平上、意识水平上都和中产格格不入。

动辄“中产被洗劫”已经成为普遍的思想慵懒。过去的说法是，楼市、股市都是“洗劫”中产的方式，一般而言，炒楼、炒股有资金或知识门槛，确实必须中产以上才有可能参与其中。不过，如果参与的目的就是投机，那就和“洗劫”挂不上边了，因为投机事实上就是意图洗劫他人，所以只能称之为赌博失败。真正从楼市、股市中被“洗劫”的，同样是底层。楼价走高让自住需求者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花更长的时间去为开发商和银行打工；而股市在繁荣时吸走实业资金，在低迷时限制投资欲望，这都会抑制市场机会的创造，最终受损的还是底层。

如果股市和楼市在过去几年一直强劲，可以肯定的是网贷将不会发展到当前的程度，至少不会有那么大比例的骗局。

楼市、股市和网贷都有一种功能—把财富和机会从底层转移出去，因此它们都是一种社会剥夺机制。当我们对这一同一性有了认识之后，再来分析问题就变得很有意思了。

在和互联网金融专业人士的交流中，我们会获得这样一种逻辑：互联网金融之所以在新世纪第二个十年变得火爆起来，主要原因是互联网普及、大数据以及人工智能的应用，互联网无限降低了金融交易的边际成本，大数据提供了新的征信依据，而人工智能则把对大数据的分析处理变得非常便捷。从行业角度看这诚然是正确的，但如果跳出行业，从整个社会的角度来打量，则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总是需要有一种“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机制，来把财富从底层转移出去。

十几年前，股市和楼市同时出手。股市有周期性，起不到长期剥夺的作用，故而主要还得靠楼市来撑场。而楼市的弱点在于它总有到顶的时候，在国家强力遏制和社会实际承受限度的双重作用下，这几年楼市也刹住了快速上涨的势头。当股市和楼市的剥夺作用停摆或出现疲态的时候，一种新的普遍化的剥夺机制就顶了上来，那就是网贷。如果股市和楼市在过去几年一直强劲，可以肯定的是网贷将不会发展到当前的程度，至少不会有那么大比例的骗局。

显然，网贷的“繁荣”，不能只用技术决定论来解释，还应该看到一种隐形的、更不可抵抗的强制力：社会总是需要一种称手的剥夺工具，把物质生产者的财富拿出来，以此供养一部分有闲阶层。等到不良網贷企业崩溃殆尽，行业回归到真正意义上的P2P，意味着这将成为一个理性的行业，而理性的行业是无法作为剥夺手段的，那么，下一个工具就会来了，虽然我们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如果不正视这一问题，那么消除贫困的效果将会在很大程度上被消解。事实上，管理者本应更早地发现问题，因为问题是那么的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