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文化古玉价值分析

2019-06-11 11:41薛庆余
中国艺术时空 2019年2期

薛庆余

【内容提要】本文通过对北京古玉文化馆藏齐家文化神人古玉的人文内涵分析,力图揭示齐家文化时期远古先民复杂的神灵意识,透析其在中国古文化中根源作用的具体发挥,并给这种揭示与透析提供有力物证。最后籍此反映齐家古玉藏品巨大的文化认知价值。全文共借助对齐家文化男女复合体嵌绿松石玉神人、男性生殖崇拜玉神人、齐家文化神牛神人复合体玉琮、齐家文化四羊方琮、齐家文化和田青白玉三蟬复合琮等五件藏品的分析。

【关键词】甘肃史前文化 齐家文化神人 古玉非遗

位于北京天宁寺的北京古玉文化馆,是一个中国古玉藏量极为丰富的民间古玉博物馆。它不仅以藏品的丰富性而独树一帜,更以收藏有齐家古玉文化、商周古玉文化、春秋战汉古玉文化等大批精品、重器而具有了非同寻常的文化魅力。

在“一带一路”战略背景下,社科学术界,越来越多地聚焦于丝绸之路这一具有历史和现实双重意义的话题,“华夏文明探源工程”重大社科系列课题的研究领域,一部分专家把目光投向具有8000年文明史的甘肃史前文化,尤其是齐家文化。

据齐家文化出土文物碳14测定,其绝对年代为公元前2050年至公元前1915年前后。分布区域东起泾水、洮河、渭河流域,西至湟水流域、青海湖畔,南达白龙江流域,北入内蒙古阿拉善右旗,中心区域在甘肃中西部及青海东部,面积达几十万平方公里。

齐家文化中,齐家玉文化是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根据功能不同,分为礼器和生活生产用器两大类。华夏文明探源工程课题组有关专家在一系列综合考证的基础上,提出了这条东西方交流大通道,早于丝绸,应当是玉石的流通,所以,提出“玉帛之路”的新命题。这一命题,紧紧依靠的是对于齐家古玉文化的考察,辅之于陶器、青铜器。

事实上,作为与长江流域的良渚玉文化、东北红山玉文化相齐名的中国三大古玉文化之一——齐家古玉文化,的确有着极为丰富的古玉文化共性,又具有自身独特的个性和文化内涵。概括起来,就是材质上乘,器型美观,制作精细,大气凝重,内涵丰富。

本文试图就其所藏齐家神人古玉的分析,给史前神学人类学提供较为真实的实物佐证。

神灵观念的形成与发展

先民在长期生产生活中,感知到“梦”的存在,认为“梦”是游离于人体的灵魂显示,并能作用于人。灵魂观念,第一次把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相区别,是人类认识史的一大进步。

先民认为,灵魂具有超自然力量,从而使人敬畏。同时,由于认识所限,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相当的部分无法理解,所以,认为有超自然的力量在主宰,由此而对诸多事物、现象产生敬畏。这种敬畏的感情,就形成了最初的神灵观。认为它是天地万物的缔造者、主宰者,变化莫测,威力无穷,既能予人福祉,也能降祸于人,因而先民以各种方式祭祀,乞求庇护。

这种神灵观在其初始阶段,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是抽象的、观念化的,因而这个“神”也是泛神的,是附着于万事万物的,这就是“万物有灵观”。这样一种模糊观念的发展,就势必要有具象化的、可知可感的事物产生,来作为神灵的最集中体现。在原始部落时期,这种独特的事物,就成了“族”共有的崇拜,它具有超自然的神力,主宰一切。我们把一个“族”的这种共同崇拜物,叫图腾,这就是图腾崇拜时期。它由抽象的泛神,开始转变为以某一动物为对象的图腾崇拜。

这种图腾崇拜,是后来神人崇拜的先期,或说“前戏”。它与后来的神人崇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都在具有巨大的超自然力量、在能够主宰世界上,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这些图腾作为氏族社会一个“族”的标识,一般由部落首领或巫、觋来掌握。部落首领与巫、觋,更多的时候又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凶而也具有神的代表性。能代表神的意志,庇佑或施祸与人。这就给神人的登上历史舞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男女合体神人的文化密码

齐家文化的发展,分为早中晚三个时期。三个时期的神人,有三个时期的风貌。早期的神人,是单一的神,是一元神,而非多元神、复合神。

据陈天先生《中国祭天文化》考证,中华民族最初的神人,是新时期中晚期的女娲神。她诞生于黄河上游的渭河支流,虽略早于齐家文化,但与齐家文化的历史地理相应和。

这一形象的出现,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母权至上的文化特征,所以,我们有理由说,齐家文化这一时期的神人古玉,大多都代表的是女性,或可将她称之为史前人类的“大祖母”,是女权时代的象征。为什么女性具有这样的地位?这与先民在生产力水平不发达情况下,对人这一第一生产力的高度重视有关。这种重视体现于对生殖繁衍的高度崇拜。

古玉博物馆藏有一件十分独特的齐家文化神人古玉——“齐家文化男女复合体嵌绿松石玉神人”。这个藏品,既形象反映了上述观点,但其内涵又远比上述所论丰富。

齐家文化男女复合体嵌绿松石玉神人材质为甘肃马衔山玉,圆雕,体型硕大,高63cm,宽15.5cm,厚11.6cm,神人造型为男后女前蹲坐姿,男双臂自后至前环抱女胸腹部,双手落于女双乳之下,夸张表现女神有孕的腹部和丰满的臀部,男神以绿松石镶嵌凸显双目。

我们看到,它是个复合体,这种男女的复合,显示的时代是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的过渡,已到齐家文化中晚期。女性在前,反映了这个过渡中,女权的地位仍然高于男权。隆起的腹部,显示了女神有孕,连同丰满的臀部呈现,是对女性在生殖能力的显示,但同时已有男神的参与。这个复合体,其实更是男女交媾时情景的真实写照。这一点则说明,已经认识到生殖繁衍中,男神的重要作用。

在中华文化中,女娲、伏羲合体的形象,自史前新石器时期马家窑文化各个阶段,到齐家文化时期乃至此后各个历史时期,每有体现。而在后世,最典型的莫过于新疆高昌古城阿斯塔拉古墓群的女娲伏羲图。它似人首蛇身形象,表达着对男女交媾的繁衍生殖崇拜。这已是距齐家文化两干多年后的唐代了,可见文明之河的源远流长。

北京古玉文化馆这件藏品,还反映出了另一重要文化信息:人类精神崇拜已在经历了由泛神到动植之物崇拜之后,到了以自然人为神来崇拜的时期。自然人的指向是部落首领和巫与觋。巫为女性,觋为男性。在母系社会时期,巫主觋次,父系时期则相反。部落首领与巫或觋,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堪为最早的知识分子。巫为大祖母,系母系社会的主宰,觋为父系社会的主宰。都能与神灵沟通,传达神的意念,为族人消灾祈福。

这个玉石器上神人双目以绿松石镶嵌来体现,有如下意义:

其一,是要凸显远古先民对认知世界的渴望。渴望视觉神经高度发达,能够目遇一切,洞穿一切。它与三星堆文明青铜器对岷山“纵目人”纵目突出的夸张呈现,有极密切的渊源关系。

从自然地理来看,齐家文化通过陇南白龙江流域,一水系之,与三星堆文明得以紧密相连,这个玉石器的绿松双目,就是毋庸置疑的例证。

其二,这种嵌绿松的工艺,还充分体现了齐家人尚玉范围的广泛。齐家先民们对玉材的认识,除了如该藏品一样,以甘肃优质的马衔山玉料为主要原材料外,不仅兼以甘肃酒泉、武山等地蛇纹岩玉,而且还有一定量的新疆和田玉材料。同时,产自陕西、湖北的绿松石也引入了先民的玉材料。这也是史前时期,文化交流与共融的范围,已逐渐扩大的明证。

这种嵌绿松的工艺,还体现在青铜制造的工艺之中,因齐家文化已进入铜石并用时期。

其三,从美学价值来看,这件藏品具有齐家古玉独特的美学价值和审美意蕴。由于齐家文化时期生产力水平所限,制玉工艺相对简单,工具多以石、骨、木为主,所以其纹饰以简、少、粗、拙、缓为主,基本是写实的仿生造型。

这种工艺相对简单的艺术品,正好与先民古朴、纯拙、简淡的精神世界相得益彰,创造产生了史前艺术独特的美学价值,并与彩陶文化一道,深深影响着此后数千年的中华艺术长河的流向。

齐家古玉神人中的生殖崇拜文化

这里主要讨论的是,反映齐家文化先民祖神崇拜中生殖崇拜的文化价值及其认知意义。

生殖与繁衍,永远都是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重大命题。人类进入新石器时期氏族社会时,首先是母系氏族社会。大祖母充任着神的角色,体现着天的意志。女权之所以在这个时期具有如此之高的地位,是源于人们在当时群婚状态、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社会形态下,对女性生殖繁衍方面能力的高度认同与首肯。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文明的进步,作为社会最基本的组织形式 家庭的雏形开始出现,在采摘、狩猎、农耕等生产活動中,男性的地位越来越突出。更重要的是,人类已经认识到了男性在生殖繁衍中,同样具有的重要作用。因而,生殖崇拜中的男神崇拜开始出现,男性由此而逐步昂然走上神坛、走上至高无上的地位。

本来是女性的巫居主,男性的觋居次,现在则是觋因开始具有了更大神性,而被全体氏族成员所崇拜。这种崇拜,自然首要的体现是在男性生殖崇拜,即对男性生殖器官的崇拜。

北京古玉文化馆藏品中,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则是“男性生殖崇拜玉神人”。

该藏品材质为甘肃马衔山玉,圆雕,体型硕大,高43.3cm,宽15cm,厚20cm,神人为蹲坐姿,左手按放左膝,右手持自己阳具。阳具巨大、指向朝天。不仅阳具极其夸张,双耳也是夸张呈现。整个圆雕着力突出表现的是这个男神的阳具之威武。

英雄祖神中祖的观念,在商代甲骨文中,写法是“且”,象形,是男根的抽象化体现。到了西周,则有了更加明确的表达。“父之父为祖也,又先祖、始祖,通谓之祖。”(《集韵玉篇》),再后来则是《说文》:“祖,始庙也”,《广韵》:“祖,始也,上也,本也。”。这些典籍中的“祖”,都是人类进入到父系社会时的观念的积淀。

通过上述阐述,“男性生殖崇拜玉神人”的文化认知价值就能够廓清了。

第一,它宣扬了男权,宣扬了男神,昭示着人类社会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时期。

第二,它更宣扬了男神在人类生殖繁衍中的突出地位。生殖作用被重视的不同转换,实现了向父系,向男权的转换。因而,男性的强有力的生殖繁育能力被极度礼赞。圆雕中男神手持阳具硕大,表达了力量和威猛,歌颂了生殖能力之强盛。

第三,不唯如此,该藏品造像中,阳具朝上,冲天,更表达了阳祖通天、与天沟通的男神之能力。或许,它还诉说着男性的力量之源,乃是上天的意志,而上天的意志是巨大无边的。

从此之后,以男性生殖崇拜为主的文化,作为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绵延不绝几千年,直至今日。

这尊齐家古玉,还蕴含更丰富的文化内涵:

其一,该藏品刻工虽平缓、但也很着力于双目的刻画,极为生动;阴刻瞳仁整体的同时,瞳仁顶端缓慢的阴刻使之凹陷,反而产生了独特的强调与突出效果。这样的艺术思维,可以说是仅有的。所有这些,同样也表达了齐家文化先民渴望目视极为发达、企图通过视觉器官、更丰富而宽广地认知世界的愿望这一文化心理。

其二,圆雕中,双耳夸张呈现。则表达了先民渴望耳听极为发达、企图通过听觉器官、更丰富更广远地认知世界的愿望。联想“耳听八方”、“兼听则明”、“顺风耳”这样的汉语言文字文化,可见这种愿望的持久。

一件藏品,富有多方面的文化价值,由此可见一斑,何况,它还有作为史前先民艺术创造的艺术品的美学价值呢。

神灵造像中的复合人神的多元性

前面我们已讨论过,齐家文化先民神人形象的形成,经历了由单一向复合、由一元化向多元化的变化与丰富过程。而前而讨论的“齐家文化男女复合体嵌绿松玉神人”,本身同时也就是一个复合神人、多元化神人的典范。

从齐家文化存在的时期上看,中华文化此时的各地史前文明,已进入新石器晚期,开始向夏时代过渡。史前先民的生产力水平大大提高,铜的使用在齐家文化首先出现。所有这一切,使先民由采摘经济和狩猎经济向农耕经济发展。

我们看到,齐家文化的地理区域,有很大一部分地方,游牧为主的畜牧业,仍在经济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而在三干多年前乃至更早,狩猎与游牧则更加普遍,更加重要。换言之,一方面,来自黄土高原东区的农耕文明,使得先民利用洮、渭之水,在其肥沃的冲击积淀而成的河岸台地事于稼穑,休养生息,使农耕文明趋于成熟。另一方面,以古羌人为主的齐家羌、戎之民,则逐水草而居,游牧于此,畜牧业在其经济中仍占有着重要地位。

现在,我们就来通过分析这两件齐家古玉重器,来予以有力的佐证,尤其是以其来研究、佐证这一时期齐家文化更复杂的神灵观念。

先来分析“齐家文化神牛神人复合体玉琮”。

该藏品材质为甘肃马衔山玉,立件,长方体,极为规范的玉琮形制,内圆外方。高19.8cm,宽16.3cm,射径11.3cm。该琮棱角分明、凌厉,四个而中,其中一而浅浮雕为神人与神牛酋的综合概括体现。地子平整,减地阴刻起阳,选取眉毛,双目、鼻口等局部为代表,眉梢上翘,兼有体现人之双眉和牛之双角的意蕴。口形夸张,既呈现威严、庄重之貌,又令人生发古羌人的形貌想象。工艺粗犷而精湛。

该琮体量之巨,为齐家文化玉琮中之罕见。从造像来看,很显然,这是一个复合神人。

根据神灵的精神文化形态,神灵可分为自然崇拜之神、图腾崇拜之神、英雄崇拜之神、宗教崇拜之神。图腾崇拜的神灵,在早期,多以动物为神格与原型,为单一形象。随着社会的发展,部族、氏族的不断融合,文化的相互渗透,创造出新的神灵文化形态,由简单而复合,由一元而多元。由此而催生的先民的想象力则异常稚拙奇幻、原始诡谲,呈现出的具休形象丰富无比,异彩纷呈。

我们知道,神灵意识来自先民对自然界的直接经验,他们更多的是形象思维,而非抽象思维;多以象征的表现形式诠释观念。因此,造型多取局部代表整体,概括而简练。

要表达两个以上的人或事物时,多采撷局部叠加的艺术化方式,以此来呈现多元性。因而,就有了人人合体、人兽合体、兽兽合体、鸟兽合体、人鸟合体的各种复合神。

这件藏品从其纹饰看,是神人与神牛的结合体,具有复合神格、多元神格。据典籍资料反映和考古发掘证明,在这一时期乃至稍后,古皇帝部落以龙、龟、熊为图腾,古炎帝神农部落以牛和虎为图腾,古羌族以羊、骆驼为图腾。那么,这个齐家古玉琮的神人神牛结合,就会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黄河上游齐家先民与较远的长江流域的其他部落联盟的交融;另一种可能更是游牧和狩猎经济的形象呈现;第三种可能是当时河陇地区已经成熟的农耕文化的一種体现。无论哪种可能性,都有着丰富的史前文化信息,有待我们去发掘。同时,所有这些,在对齐家文化考古累次发掘出的大量牛骨骼中,也可以得到印证。

总而言之,它们都无言述说了齐家文化神灵崇拜的丰富,以及对以后文化的重要影响。因为在进入文明时期后的数千年,在各种重大祭祀活动中,牛,始终都扮演着祭献牺牲中最重要的祭品之一的角色,并因此而呈现在庄严肃穆的祭台,人们以此媚神,乞求神灵保佑,降幅避祸。

但是,我们更愿意认为,这是作为古羌人、戎人、甚至古狄人的齐家人,众多氏族部落,共同集体文化意识的艺术呈现和文化心理积淀,是一种集体记忆。

对于这个藏品的分析,还有必要做这样一些补充。它体型硕大,从体量讲,为罕见之琮。其纹饰中神人、神牛的极为艺术、和谐的结合,充分体现了先民丰富的想象力,产生了极为威严的艺术效果。它形象展示了神性的可怖,凝重的神人眉毛高高上翘,又兼有神牛的双角冲天的威力。而其极其夸张、上翘的嘴和嘴角,则激发了人对游牧民族的丰富想象。启人思考的是,其威严、凶猛的总体特征,又与商周文化最能代表王的神威的饕餮纹,有着惊人的相似。据有关典籍记载,商周饕餮纹,其源头就在齐家文化玉石器的纹饰。这件神入神牛复合体,与商周饕餮纹的某种相似性,或可是一个铁证,在等待着人们的进一步认定。

为了更有力地佐证人兽结合的史前神人文化特征,我们再来分析另一齐家文化古玉重器:“齐家文化四羊方琮”

该藏品材质为甘肃马衔山玉,立件,长方体,极为规范的玉琮形制,内圆外方。高15.3cm,宽9cm,射径7.3cm。棱角分明,工艺精湛。琮之四个侧而均浅浮雕有羊首,为半圆雕。虽属浅浮雕,但刀法娴熟,刻画生动,栩栩如生。

它与国家博物馆所藏国宝四羊方尊青铜器,有着极其重要的联系。

人所共知,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的四羊方尊青铜器,是商朝晚期的青铜礼器,为祭祀用品。它是中国现存商代青铜方尊中最大的一件,每边边长52.4厘米,高58.3厘米,重量34.5公斤;长颈,高圈足,颈部高耸,四边装饰有蕉叶纹、三角夔纹和兽面纹;尊的中部,是器的重心所在;尊四角各塑一羊,肩部四角是4个卷角羊头,羊头与羊颈伸出于器外,羊身与羊腿附着于尊腹部及圈足上。同时,方尊肩饰高浮雕蛇身而有爪的龙纹,尊四面正中即两羊比邻处,各一双角龙首探出器表,从方尊每边右肩蜿蜒于前边的中间。所有这一切,都显示了高超的铸造水平被史学界称为“臻于极致的青铜典范”,位列国家博物馆十大传世国宝之第三位,曾多次出国展览,并作为中国古文物的精华和古代青铜工艺的杰作,而编人中小学历史教科书和各类教材。

四羊方尊青铜器以四羊、四龙相对的造型展示酒礼器中的至尊气象。羊成为青铜重器着力表现的对象,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但人们对它文化价值,一般都是这样认识的:

先秦时期,人们对羊的个性有两个归纳:善良知礼,外柔内刚。羊“跪乳”的习性,被视为善良知礼,甚至被后世演绎为孝敬父母的典范;外柔内刚也被引申出许多神圣的秉性,传说的始祖皋陶敬羊,《诗经·召南》中也有“文王之政,廉直,德如羔羊”之谓。

羊最通俗或民间化的象征意义则更是寓意“吉祥”。至少从汉代开始,羊就与吉祥联系在一起,汉代瓦当、铜镜等铭刻中多见“宜侯王大吉羊(祥)”铭文,吉祥有时直接写成“吉羊”。羊的造物,同时还包含了对家畜养殖兴旺的期盼观念。

以上,是文博界对四羊方尊青铜器及其有关文物的文化内涵的基本共识。这种共识,是立足于先秦时期人们的认识观念的,明显有世俗化的时代印记。

但是,应该说,四羊方尊青铜器的文化信息远不是这些,它更是远古先民神兽文化心理的历史积淀。它源自于远古神灵观念。四羊方尊青铜器的文化源头,应在史前齐家文化中。北京古玉博物馆所藏的这个重器——齐家文化四羊方琮,则是极为重要的实物证明,有着异乎寻常的文化价值。

以古羌人为主的齐家人,虽说部落众多、氏族纷纭,但都以与其经济特征息息相关的羊为图腾。这不仅在史前玉器上留下了丰富印记,而且在陶器上也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作为齐家文化陶器典范的双耳罐,其齐肩的宽条幅(也称宽边)双耳,其实就是羊角的高度抽象;而抽象化的羊的图式,同时也是齐家文化彩陶上的主纹饰。即便是现在,生活在甘肃、四川等地的羌族人民,其民居上还在饰以夸张、抽象的羊首形象。可见,作为史前齐家人羊图腾崇拜的活化石,作为史前先民的文化心理积淀,其持续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北京古玉文化馆这一齐家文化四羊方琮,它将羊的形象,体现在作为重要祭祀礼器、用以敬天的玉琮的四个而上,其意义是耐人寻味的。其一,它昭示着这个羊,是已经拥有了神性的羊,标识着古羌人鲜明的经济形态和民族个性。其二,四个面的反复呈现,宣示着“羊”意识的广被天下。“四维”、“四极”都是古人的空间概念。而这一概念,在这尊玉琮上寻到了它的源头。其三,将羊图腾体现在琮之上,使这个敬天的祭祀重器,因通天而具有了更加非同寻常的巨大神力。灵魂不灭是齐家先民的精神寄望

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反复强调,意象并不是对外部世界的反映,而是经由内心体验而产生的幻想,他指出:“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在这里,我们将通过对蝉这一独特意象的分析研究,来探究史前先民的灵魂意识,以及后来衍生出的古代文人思想的价值取向。

先民对梦境的集体无意识,导致产生灵魂不灭观念,认为“万物有灵,万物皆神”。这是远古时代,先民脱离原始混沌状态,初萌自主意识的体现。这一观念持久、强烈,因而势必要有它抽象的思想赖以栖身的形态化的具象。在长久的生活当中,蝉的奇特自然生态引起了先民极大关注。蝉在最后脱壳成虫之前,一直生活在污泥浊水之中,等脱壳化为蝉时,飞到高高的树上,只饮露水,可谓出污泥而不染。正是因为蝉能人土生活,又能出土羽化复生。复生后更能振翅飞翔,直抵上苍,因而,在先民认为,蝉能死尔复生,且能通天。这样,蝉在先民心中,就成了一种神秘而圣洁的灵物,更成了灵魂不灭观念的最佳外化。由此,蝉,成了一种独特的史前文化符号。

“齐家文化和田青白玉三蝉复合琮”该藏品为和田青白玉材质,圆雕,体型硕大,高14cm,射径9.8cm。由三个瓦面相向的蝉形三面聚笼而成。纹饰为浅浮雕,工艺古朴而写实,蝉之内敛的甲壳、羽翅、头部及双目,无不栩栩如生。

据考古发掘资料表明,蝉神为发祥于山西晋南陶唐氏部落的图腾,而陶唐氏部落,孕育了上古五帝之首的尧。

北京古玉文化馆所藏“齐家文化和田青白玉三蝉复合琮”,这个堪为精湛之作的藏品,让我们震慑于其承载的史前人类极为丰富的想象力,更醉心于其重要而隐秘的史前人文价值内涵。

首先,三面蝉形聚拢合成的琮形,使我们对新石器时期先民祭祀活动的玉礼器——琮的认识更加丰富了一步。在人们的既有概念中,玉琮的形制多为外方内圆。方为主,圆为辅,共同体现天圆地方的认知。其方形,表达祭天的意愿,其圆状,表达礼地的愿望。

但这尊琮,则以圆的图式呈现,略去了礼地的成分。这不仅体现了先民头脑中天与地的先后、轻重意识,更体现了在特定时刻、特定场合的上天独尊意识。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圆柱状这一特殊形制的琮,丰富并改变了我们对于玉琮既有的认识。

其次,三面,有了数字概念。“三”的数字意识外现于具体的实物,表达多的意思,既体现对上天的至上敬意,也表达寄望灵魂不灭的愿望的无限量反复强调。

再次,这个藏品的和田玉材质,再一次强调了齐家古玉材料来源的丰富。它多以地方玉(主要是甘肃境内马弦玉、酒泉及武山蛇纹岩玉)为主之外,还有少量来自新疆和田的玉石材。由此可见先民对于玉材的认知之丰富。这也不仅仅说明齐家文化玉石器用玉的广泛。更说明,在这一时期,来自新疆的和田玉也开始被广泛运用。从而进一步佐证。齐家文化区域,有着与其他地区进行玉之商贸交流的久远历史,同时,该地区也成了西玉东输的重要通道和桥头堡。齐家玉文化,只不过是近水楼台而已。

这样,这个藏品作为玉石交流早于丝绸贸易、玉帛之路早于丝绸之路的重要例证,就有了它自身的特殊意义。

“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万物之性各异类,故蚕食而不饮,蟬饮而不食,蜉蝣不饮不食,介鳞夏食冬蛰。”(《大戴礼记》)等等大量典籍中的类似描述,仅是后人对原始人类的蝉观念,在有文字记载的文明中的文化解读。

沿着这个初始观念,文明之水滔滔不绝,渐渐流成了一条以蝉为表现对象的艺术之河,堪为浩瀚。其命意到后来,已演化为对长生不老的敬仰之上的人生苦短之悲秋情结、叹时伤逝的生命体验、孤独落寞的罹难、贬谪情怀、以及高洁品质的寄语表达。仅文学而言,蝉最早是出现在《诗经》里。《诗经·豳风·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诗经·小雅·小弁》:“菀彼柳斯,鸣蜩嘒嘒 。”,这里的蝉就称蜩;《诗经·大雅·荡》:“如蜩如螗,如沸如羹。”,这里的蝉就称螗;《诗经·卫风·硕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里的蝉就称螓。再后来,《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里的蝉就称蟪蛄。西汉辞赋大家牧乘《柳赋》中有“蜩螗万响,蜘蛛吐丝”的诗句,南朝谢惠连《捣衣》诗中有“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螀啼”的诗句,这时的蝉就称为寒螀 。

总之,自《诗经》始,至汉乐府、唐诗宋词,与蝉有关的诗歌大观洋洋,此不一一例举了。

可见,当我们窥探了史前文明的任何一个角落,就都会找到中华民族意识形态领域诸如哲学、艺术诸多方而的源头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