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如棆合葬墓志初考

王升照

2004年12月，安丘城区电信大厦西侧建筑工地出土墓志一合，现已入藏安丘市博物馆。志主为明末安丘贞士刘如棆和其元配太夫人李氏，合葬于清康熙十年十一月。志文作者为明天启丁卯举人莱阳宋继澄，书丹者为清顺治丙戌举人安丘马长春，篆额者为清顺治乙未进士巡撫直隶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安丘刘祚远。墓志字迹清晰，内容丰富。

该墓志由两块长方形青石扣合而成，大小尺寸相同，均长63、宽59.7、厚15.3厘米。志盖阴刻篆书6行24字，自右向左竖写，内容为“诰赠镇国将军季木刘公暨元配封太夫人李氏合葬墓志铭”，出土时左上角、右上角两端残缺。志面阴刻楷书50行，自右向左竖写，满行54字，上端略有残缺，有缺字。另有明崇祯十六年《刘如棆墓志》一合，出土时间较早。查安丘县志史料，刘如棆传记收录王训著《续安丘县志·孝义传》，并有明马从龙撰写《明安丘贞士刘君墓志铭》，其志文收录《续安丘县志·艺文考》中，唯因志文较长，收录时删去约三分之一。

今将《刘如棆合葬墓志》试加标点转录如下。缺字之处，用“□”表示。标“/”号者，乃为原志文一行之末。

诰赠镇国将军季木刘公暨元配封太夫人李氏合葬墓志铭/

丁卯举人莱阳宋继澄撰文 丙戌举人同邑马长春书丹 乙未进士巡抚直隶督察院右副都御史侄曾孙刘祚远篆额/

诰赠镇国将军刘公，讳如棆，字季木，生于万历二十二年甲午十月初七日，卒于崇祯十五年壬午十二月十六日，公卒之时以诸生。其卒也，/以全城，君子谓“公得所死矣”。诰封太夫人李氏，生于万历二十三年乙未四月二十四日，卒于康熙十年辛亥正月初三日，后公殇三十年，/是年十有一月九日与公合葬于十二户祖茔之左。公暨太夫人皆以子正学贵。正学贵而归，乃问业于余，余得习公家世本末，见安丘志马/通政公为公墓志，其所称“见义必就，临难不避”者，不禁喟然感兴，知公之必有后也。公之先为余郡之栖霞人，元末讳荣者来安丘，居安泰里，/五世杰，杰生约，约生普，普生赠少傅公魁。魁生七子，宪副公希龙，清河县教谕；希尹，诸生；希益；希周；希曾；通政公希孟；封登仕佐郎，赠镇/国将军讳希程，字次岩，即公考，举丈夫子六，公其季也。先是公生三月宁馨异凡儿，通政公喜甚，继配徐太夫人因取而子之。时赠少傅公/如金暨其配赵太夫人皆早世，遗孤宪副公正衡、文学公正鑑、少傅公正宗俱幼，徐太夫人抚之劬劳周至，子眎公，孙眎三孤有同爱焉。公甫/五岁，母董疾革，执公手泣曰：“吾儿微，伯母不生，得长大，修子职，无忝所养，吾地下安矣。”公长，三孤皆成立，公泣拜徐太夫人，前曰：“以伯母恩勤/有今日，三孤长矣，在礼，有孙不得入继，伯父宦薄田硗，分其半将使侄无家，岂其抚我至此，忍令三孤贫乎？虽归，犹子也。”徐太夫人许之，公遂/归。李太夫人，家世乐安人，八世祖迁安丘，为衣冠大族。父文溪公，有厚行，子七，女子子二。太夫人为长女，年十六归公，贞孝尽妇职。公居次岩/公丧，哀毁诚信，太夫人佐公以礼闻于里闬。诸昆析产，后欲更之者，公辞曰：“吾兄弟孱弱，长兄实司家政，得不困于饥寒，秋毫皆其力也，今长/兄不禄，藐兹诸孤，食指繁多，厚与之，犹恐不赡，若更析之，彼贻之丰而得之啬，毋乃不可乎？”诸昆弟大感动，不更析。时长吏闻其义，而高之用，/是家益饶。后置别业城西儒林庄，遂家焉。太夫人躬操作供公晨夕，公益刻励，在诸生中声日著。公性仁厚，慷慨多施与。三韩诸生崔拱辰旅/无归，公礼遇之，假馆教里子弟，既而曰：“士不幸琐尾此焉讬处，岂徒哀其穷而收之已乎？彼实无家子嗣之不立是，亦我之责也。”乃谋诸太夫/人为治室，太夫人喜出簪珥预器用。公适野，见一妇披发哭驴背上，一人持驴疾走，妇投地，其人怒而笞焉，挟之上，复投地，如是者数数。公异/之，前问持驴者，持驴者愤曰：“某赵姓，居西鄙，去此五十里，是妇吾新买妇也。”妇詈且泣曰：“谁为尔妇？吾不幸夫死，遗二子，伯氏利渠金，夺吾节，/出吾不意强胁之往，吾二子方傭作田，闲不之知，愿见一诀而死耳。”泣愈力，二子旋荷锄至，持母哭，争锄向持驴者，公止为解。持驴者曰：“以金/得妇，何辞为？”公曰：“然请就舍徐议之。”延之入座，曰：“是妇君度能致之归乎？此去君家五十里，诚如是状，半道死矣。君娶妇以宁家也，妇之不得，/又速祸焉，将安取之？君有金何求不可而顾沾，沾此怨妇乎？”持驴者悟，前谢曰：“金去矣，奈何金几何十金耳？”公急取金授二子，曰以是赎汝母，/持驴者返券取金去。太夫人闻其事，怜妇之志，招而厚遗之。有董姓者，无子将死，贫无以荐体归骸骨，公为具棺以葬。其谋生不得者，乞公贷，/不计其能偿，皆与之，期逝则焚其券。公以国税追呼持赀入输道，遇逋租者，官笞创甚，苦无以辦所负，再笞之，可以死。公曰：“吾输可缓，当更办/也。”解囊与之，归语太夫人笞者状，对曰：“何不以我所输者，先济之乎？”曰与之矣，相对欣然。庚辰饥，邑宰议捐，公鬻产以五十金上粟称之。凡荒/政所宜，条悉恳挚，宰是其言，全活者众。又出粟赡族人，更觅所余以继，为文相告，有“与其多养一厮役，无宁先奉我伯叔；与其徒费于犬马，无/宁先活我子侄”之句。壬午春，徐太夫人以寿终，公毁瘠骨立，既葬，谓宪副公等曰：“伯母，吾母也，汝辈善养，吾菽水无与也，丧葬尽礼，附于身，附/于棺，吾无与也。显亲扬名贵且贤者尸之，吾一介无与也。悲吾生母董遗言在耳，生我者谁，抚我者谁，其忘之也。吾其屏迹墓间，以苫块终三/年，可乎？”乃结庐墓侧，日拜泣，足迹不愈兆域。一日大雪，深数尺，通政马公往省之，雪封户突不黔，马公排闼入，公方危坐，读礼不辍。马公归而/含凄者累日。久之，兵戈相寻，人争避，或以告公，公曰：“吾不忍去吾母以偷生也。”邑侯知公贤，有武略，以城守数召，公乃幡然曰：“兹大计，不当辞。”/就墓所，即登陴，旋以难殇，事载前志，不具述。悲夫！公读书任理，故见义必趋，遇难事以为丈夫事，不避，竟以之得死。当公庐墓时，太夫人朝夕/奠于家，诚信一如公。及公殇，太夫人愈严督诸子。甲申变，寇数起，正学尝披持坚锐深入，与诸不逞格斗。太夫人戒之曰：“军旅之事，断以义非，/愤不择生之时，恃勇而履危，人子爱身，当不若是。”及寇薄城下，则曰“是有分谊，宗族所在也，汝其力诸。”围解，正学奉太夫人徙而南渡江。太夫/人归，正学处粤八年，所至有声，公暨太夫人实启之。太夫人持家严正，凡所训迪子若妇无不中程理。正学北归，督戍海上，又治历下军，每行/□数下，启于太夫人，曰：“母何以教儿？”曰：“往也，勉之哉，勿伤吾仁斯以全吾义也；勿戾今之俗所以行吾素也，勉之哉。”正谊举武进士，报至太夫/□，曰：“正学数典兵，非吾意，更益以正谊武科耶。称诗说礼，所以长子孙者，固自不同，愿汝曹以此不以彼也。”己亥邻封岁歉，流亡至者日千百/□，太夫人命正谊携粟若钱赈于雹泉、景芝诸处，虑不给，又走役历下，谕正学捐俸募金继之，曰“是汝父之志也”。太夫人性俭朴，日用有常度，/□妇省朝夕，必属以慈孝，质旦理家政，终不言劳。巫姑禁不入门□，诸甥子弟庄栗而和，诩诩无间云。呜呼！公磊落负大志，修太上长者之德，/□泗之间裕如也。昌黎云：“只系其逢，不系巧愚，倘所谓鼎不柱车者，非欤？”衰绖冰雪庐墓，上殉大节，以终孝友之行；忠义之归，于诸懿绩绪余。/□太夫人持□外内三十年，眎扶风大家，并美以之诒谷，子孙克昌，厥后所从来矣。子六人，长正学，前镇国将军今山东抚标中营游击，元聘/□生李公际隆女，未娶卒，娶庠生辛公晫女，封夫人；次正已，庠生，娶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李公际明女，继娶河东道副使顺天何公其偀女；/次正派；次正位，国子生，娶罗定州庠生辛公珙女，继娶潍县庠生刘公愫女；次正谊，甲午举人，庚子特恩进士，娶马公人龙女，继娶东昌沈/公士荣女；次正弼，国子生，娶光禄署丞赠兵科给事中高密李公衍庚女。女三人，长适国子生李公际升男庠生瑞育；次适昌邑廪生孙公/浡如男庠生橒；次适国子生韩公应辰男甲午举人尚敏……

君子之德，至大至刚，孝思不匮，以锡其光。内君淑慎，乃正乃方，熊丸继美，毓庆以长。子孙百世，展先生之墓，以绎思贤人君子，慕先生之风/以不忘。长洲吴方来刻。/

這方墓志的出土地点为安丘安泰刘氏十二户刘氏祖茔。志文对刘如棆的家世、生平、为人及殉难经过以及其元配李氏生平，都作了全面而清楚的记叙。

1.志文作者

志文作者宋继澄，字澄岚，号渌溪，晚居万柳庄，又号万柳居士，山东莱阳人。明天启丁卯举人，明亡后隐居不出仕。即墨黄氏为仇家诬陷，继澄以文字牵连入狱，三年事得白，释归。未几卒，年八十三岁，私谥“文贞”。

民国《莱阳县志》载：“宋继澄，字澄岚，号万柳，文章声誉海内知名。天启丁卯举于乡。国变后，隐居不仕，授徒自给。卒私谥‘文贞，有传。”另有《宋孝廉继澄传》：“继澄，姓宋氏，字澄岚，号渌溪，晚居万柳庄，又号万柳居士。原籍长清，明永乐年间始徙莱阳，为莱阳人。祖肖，岁贡生，临洮通判。父兆祥，万历乙酉举人，汝宁同知。生三子，长继登，甲辰进士，官至南京大鸿胪；次继发，崇祯年戊辰进士，长洲知县；继澄其少子也。幼负雋才，淡于荣利，九岁时，随父任汝宁，民输税不及课，兆祥忧之成疾，继澄曰：‘官如是苦，居官何为？胡不归乎？兆祥深器异之。年十八补博士弟子员。劬志于学，不问家事。尝曰：‘天地间何者可恃为吾有？独学问耳！当天启辛酉、甲子，侄玫、琮亦皆捷于乡，每同出游，两兄在前，两侄居后，盛驺从，继澄独策蹇于中，村童或笑，拽之坦如也。至乙卯，始荐贤书。文名满海内，与子琏同在复社，倡道海滨复社者，始于丙寅丁卯间……”

在明末清初，莱阳宋家多出知名之士，时人谓“当明之季，宋氏多才华文士，而宋继澄与宋玫，文名尤高。”宋继澄在明亡后坚持民族气节，隐居不出仕，在万柳山庄开课授徒。志文中称“正学贵而归，乃问业于余”。另据山东安丘《刘氏家纪》记载：“……乙未（清顺治十二年，即1655年），余三十六，奉命复出山，戎文登营，其地僻处海陬，诘戎之暇，得与邑文人墨士载酒徵歌，或乘兴昆玉铁槎等山，或策马蓬莱阁观日出海市，一官如隐，师事万柳先生学诗律，益知所行以自厉……”由此可知，刘如棆长子刘正学曾向宋继澄学诗律，故以能请宋继澄为其父母合葬墓志撰文。

2.书丹者

书丹者马长春，字三如，山东安丘人。清顺治二年（1645）举人，幼从叔祖马从龙学诗，青年时代从师于莱阳名儒宋继澄，学业大进，著有《竹香斋集》。晚年在城东治圃数亩，内植古木百株，修竹千挺，又植海棠、红梨于草堂之侧，被王士祯引为知己。据康熙《安丘县志》载：“马长春，字三如，仪部业溟公孙。少负异才，嗜学能文。自为诸生时，已名噪海内，执应社牛耳，与南北同人以气节文章相砥砺。每学使者校士，公辄冠军，后进奉柏园课为典型焉。顺治丙戌，举于乡，九试春官一中副车一拟魁不决，盖时方务雕缋为干禄之文，而公涤尽铅华，独标风骨，故瑟竽相右。赏音者希，亦命实为之也。晚岁考授邑宰，借名易冠服而已……诗及古文辞，皆峻洁有别致，逸韵手评右传庄子杜诗等书，凡数种，俱藏于家。”

马家名家辈出，婚姻亦多世家大族。从《刘如棆合葬墓志》可见，马长春与刘如棆长子刘正学为亲家关系。

3.篆额者

篆额者刘祚远（1611—1673），字子延，号鹤林，山东安丘人，为刘如棆侄曾孙。清顺治十二年（1655）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吏科给事中、吏部考功司主事、文选主事、历稽勋郎中、四译馆太常寺少卿、大理寺正卿、直隶巡抚提督军务总理粮饷、副都御史等职。任内清慎称职，秉公办事，顺治十四年秋奉旨典试陕西，有奸吏徇私作弊，被其立案严惩，顺治帝闻奏报，大加赞誉。顺治十八年刘正宗案起，刘氏子孙俱受牵连，逐罢官归里。设义仓，赈济灾民。倡议绅士，修建城防。兴修水利，遏抑汶水泛滥，自安丘韩吉村以东筑堤四十余里，水灾得以防，乡民称之“刘公堤”。

4.刻碑者

吴方来，江苏长洲（今苏州）人，明末清初刻石家。长洲县古属苏州，得名于古长洲苑。唐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析吴县东部分置长洲县，二县同属苏州辖。1911年11月，民国临时政府裁撤苏州府及长洲、元和、吴三县，设苏州。吴方来刻石技艺鬼斧神工，雕琢精细，是明末清初苏州碑刻艺术的代表人物。明末清初，其在山东安丘刻石较为活跃，与安丘张贞家族、刘正宗家族渊源颇深。除《刘如棆合葬墓志》为吴方来镌刻外，安丘还有七里庄平等庵碑刻两通，一是清康熙三年《众会碑记》，由周亮工撰文、张在辛书丹、住持宗济勒石、长洲吴方来刻石；二是《青州府安丘县七里庄平等庵分贝堂藏经记碑》，上有清张在辛书、刘正宗以及憨山老人书法等，长洲吴方来镌。另有清康熙十六年张贞为其父张继伦所立《学海先生张公墓表》，由王士祯撰文、郑簠书丹、吴方来刻石，此碑已毁，有碑帖存焉……郑簠与吴方来，一书一刻，郑簠非吴方来刻不书，吴方来非郑簠写不刻，相映益彰，一时传为佳话。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安丘市博物馆李景法老师审阅，并得其提供资料帮助，谨致谢忱！

（作者单位：安丘市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