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春《新世纪文学微观察》序

2019-06-19 03:50
长江丛刊 2019年13期
关键词:讲理文学评论评论家

还在过春节,就收到李遇春教授的一部新著的电子书稿,要我作序,说我是他二十年文学评论成长道路上的见证人之一。遇春这几年著述甚丰,又评上青年长江学者,为他的新著写上几句话,在我却也是情不容辞的事,因为我还是他笔下的当事人。

二十年前,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生命是劳动与仁慈》出版不久,就读到了当时还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的李遇春的评论,他对中国乡村的那份深厚的情怀让人读起来很踏实可靠,字里行间的才气也滋润人。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也还是过了几年才认识,知道他是新洲人,而新洲曾是我家乡黄冈县的一部分,如此渊源,怪不得他那么年轻就能理解一般人不甚理解的乡土。这就是收在这本评论集子中的《站在生命的荒原上呼喊》一文,如今重新展读,依旧让人感动。一般评论家多偏于理性,用理性文字舒展自身才华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是遇春从一开始就做得不同凡响。那篇评论刊于1997年,遇春说那是自己平生所写的第一篇小说评论,且自认为这是他的文学评论生涯的开端,由此屈指算来,遇春从事文学评论已满二十个年头了。二十载春秋,从热血青年一路走来,居然写下了两百多万字的文学研究著述,不要说是理论文章,就是动辄二三十万字的小说家,想达到这样的量级,也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像遇春这样甘于坐冷板凳的年富力强的文学评论家,在如今恐怕已不多见了。遇春在武汉大学於可训先生门下问学长达六年,从硕士到博士都亲炙教泽,可谓名师出高徒,遇春既然得到於先生的真传,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也就是又东风、顺自然的事了。

我想用三个词来说说我对这本评论集的印象,其实也是我对他的文学评论的整体印象。首先一个词是“情怀”,这是遇春作为评论家深得众多作家认可的一个重要的能力。他从不或者说很少不经细读就对文学作品妄下断语,不愿做那种将话语权用到极端的学霸,也不做那种挑出三百字来否定三十万字的毒舌。好的批评家,正像遇春的导师於可训先生那样,一辈子都是作家的良师益友。遇春身上有很浓的於先生的气质,於先生当年力推“新写实”流派,所积累的理论财富,遇春每每心领神会,总是尽力像量子纠缠那样,与作家的创作心理相纠缠,发现作家的创作隐秘,体察作家的灵魂纠结,体味作家的艺术苦心,即使是提问题也从来是把问题建立在理解之情怀或情怀之理解上,不隔靴搔痒,更不隔山打牛,做那种自以为是的主观判断。这样的批评,自然就是有道德、有温度、有筋骨的批评。

再说“讲理”。这个词其实是於可训先生最喜欢提及的。是高僧,说常话。高人是不与人讲大道理的。不讲大道理,而只是平平常常地讲理,这是从於可训先生到李遇春,作为学院派批评家的底蕴传承之所在。遇春读研之前曾经在工厂里待过,但他博士毕业后一直在高校里教书育人,用今天的流行说法,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院派批评家。学院云云,就是一个主张讲理,而不是吵架与兴讼的地方,学院里的批评家应该也是主张讲理的批评家,不能像那些时尚风潮者,为那种被称为发行量、流量和点击量的五斗米折腰,写些混声名、做网红的文字。要讲理就要读书,读那种藏在学院里的高深莫测的书,训练思维,砥砺思想,凿开古今中外的知识壁垒,建构自身作为学者的根基特性,形成一个人的批评风格,这应当是学院派批评家成长的通例,遇春也不例外。他写评论的逻辑性很强,往往注意到不同层次之间、不同段落之间,乃至句与句之间、词与词之间的起承转合、辗转腾挪,然后用那种清晰流畅的文字表述出来。这是一种文字功夫,需要学养,也需要慧根,倘若没有悟性,读多了理论很难消化,搞不好就成了那种食洋不化、食古不化的夹生贩子。遇春在本书中收录了几篇谈批评的文章,可见他一直在不断地反省自己的批评方法和学术观念,不是故步自封,而在不断地寻找属于自己的理论与方法。作家的作品既要不断地求新求变,又要不失自己的创作个性。一个优秀的批评家,也必须在保持自己的学术个性的前提下不断地求新求变,否则就很难走得远、登得高。

说到“大气”,这其实并非溢美之词。是因为遇春这些年的文学批评与学术研究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大气了。作为当代小说评论家,遇春的知识视野是很开阔的,很少就事论事,善于把评论对象置放在开阔的理论视野和历史视野之中,不管是欧美的新潮理论还是中国先贤的经典著述,都能兼收并蓄并逐一化用,就像他自己反复说到的那样,他一直在致力于打通中西与古今的文学壁垒,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搭建立体的新学术平台。这话的口气是不是有些大且别说,但作为年轻一代的学人,我以为有这等气量和胸襟毕竟是好事,也是必须的,能做到当然更好,即使不能完全做到,能尽量趋近也还不错,倘若想都不敢想,那就永远只能围绕着身边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是不会有大的出息的。

《新世纪文学微观察》

在当下中国文学批评界中,遇春是公认的一线批评家,与许多人的观点不一样,我为他花费许多精力去做现当代旧体诗词研究而赞叹。毕竟从唐诗宋词以来的文学传统,是潜藏在中国现当代小说中的经脉。经脉的道理,看上去人人都要会,实际上却是人人未必都会,起码在小说这块是如此。欧美现代文学理论对中国现当代小说的影响有如万有引力,早有明断。反而是中国本土的唐诗宋词作为暗物质、暗能量的存在,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后来人去弄清楚其理论架构和规律。遇春有自己的想法,不认为新旧文学之间如水火冰炭不可共容,相反在文学、文体和文化上二者多有交通的可能,所以他轻易不会改变自己新旧并举的文学研究方略。这是对的,也相信历史将会给予新的回答。是为序。

猜你喜欢
讲理文学评论评论家
音乐评论家的“内功”修炼——论八项追求
著名诗人、评论家 吴思敬
中国文艺评论家·谢冕
评论家杨占平
新文学评论
新文学评论
没“理”走遍天下
家是不容易讲理的地方
Mother—Daughter Relation in the Joy Luck Club
讲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