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天成《曲品》情节的研究

2019-06-25 09:23王园园
淄博师专论丛 2019年2期
关键词:西门庆昙花戏曲

王园园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一、情节的脱套

对于戏曲而言,在不同的戏曲中可能会有相似的情节。作者在处理这种情节时,方式可能是一样的。这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失去了情节的灵活性。脱套指的是在写戏曲时不囿于模板、框架,对于一些相似的情节有不同的处理方式,这样可以让人眼前一亮,也保持了戏曲的生命性。吕天成在《曲品》中评论戏曲时的其中一个标准就是“第九要脱套[1]”,也是认为在写作戏曲时对于情节的处理不要落入俗套,最好可以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吕天成在对于一些戏曲的评语中,也是认为情节要脱套才好。

序号剧目评语1珠串第其妻磨折处,不脱套耳。2葛衣妇人入庵似落套,然无可奈何。3金门大隐而布局摛词尽脱俗套,予心赏之。4紫环事亦佳,然尚未脱套。5红拂但未尽脱俗耳。6绿绮至于投庵则套矣。7双烈前段梁国之母作梗,近套,亦无味,必当删去。8玉鱼但前半摹仿《琵琶》,近套,可厌9合璧此记解大绅事,词亦佳,但欠脱套。10扊扅叙事颇达,第嫌其用禅寺为套耳。11练囊事未脱套。12狐裘此孟尝君事,叙得畅,但不能脱套。

但是有些戏曲中有某些情节会落入俗套,让人读来无味,而有些戏曲的情节未脱套却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是为了故事剧情发展需要的。

在评《双烈记》时“前段梁国之母作梗,近套,亦无味,必当删去”[2],认为在《双烈记》中梁母在梁红玉和韩世忠之间做破坏,想要使两人分离,这种情节的设计是有些落入俗套的,而且读来也没有韵味,可以删去的。在《双烈记》的第十三出计遣中,粱母因为看不上韩世忠没有收入来源及地位,就想要赶他离开。“我今烦你街坊上寻几个老的小的,到我家讨利钱房钱柴米钱嚷闹……他是个不好性的人,肉身不安,使性出去,却不是好”[2]。梁母就找到了韩世忠欠钱的店家,让店家出面去赶走了韩世忠。后来韩世忠就去投军求取功名了。这一段粱母因为看不起韩世忠赶他出去的情节,许多戏曲中都有类似的桥段。因为经济地位或者政治地位的不匹配,总有人去拆散一对有情人。在《双烈记》中,梁红玉的母亲就是扮演的这样一个角色,拆散一对有情人,这样的桥段读来会使人感到分外的熟悉。因为在许多戏曲中都有这样的情节,例如在《幽闺记》中瑞兰的父亲也是因为看不起蒋世隆,想让瑞兰再觅得高门夫婿,也是想办法想要拆散她和蒋世隆。在《西厢记》中,也是崔莹莹的母亲想要拆散张生与莹莹。在《荆钗记》中,钱母也是逼迫玉莲再嫁给孙官人。所以此类情节多了,就会让人产生倦怠感。《双烈记》中的这段情节并不是为了故事进展必须存在的,可能只是为了韩世忠投军的情节做铺垫,但是却也有其他的方式来促使这件事情发展。让粱母在其间阻拦,这样就有些落入了俗套了。

有的情节不脱套,运用已有的老梗,读来使人觉得没有新意。但是也有一些剧中的情节运用了已有的套路,这却是故事发展中必须存在的,甚至是因为有了这个情节,使剧情更加饱满、流畅。

吕天成在评《葛衣记》时“妇人入庵似落套,然无可奈何”[1],认为在《葛衣记》中,到溉之女慧贞小姐入庵中这一情节是落入俗套的,因为在许多戏曲中,都有类似的情节。比如在《玉合记》中,因为战乱的原因,柳姬在与侍女因为游兵分散后,独自一人去投庵了。在《玉簪记》中,陈家小姐娇莲与母亲一起为了躲避战乱,流落入金陵城外的女贞观皈依法门为尼。在评《绿绮记》的时候也是“至于投庵则套矣”[1]。所以,投庵这一情节有些俗套。但是在《葛衣记》中,因为父亲想要毁去婚约,逼迫任西华写下休书,到溉的女儿慧贞小姐在得知这件事情后,投水自尽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在落水后被女尼救起,投入了庵中。这一段情节是必不可少的,在故事发展的过程中是无法避免的,它承接着上文的情节,又为了下文做了铺垫。这样使故事的发展水到渠成。而且,加入了这一情节,也可以体现出慧贞小姐的忠贞之心,落水自尽、投入庵中,这些都是她节烈、懂礼教的行为,是应该去嘉奖的。后面慧贞被女尼所救进入庵中,既摆脱了父亲想要让她再嫁高门、重新觅得夫婿的想法,也得以有机会在清净安静的庵堂里静心等待任西华的消息。所以,在评价《葛衣记》的投庵情节时,吕天成才会认为这一情节是避免不了的。

在评价《玉鱼记》时“但前半摹仿《琵琶》,近套,可厌”[1],吕天成认为《玉鱼记》的前半部分抄袭了《琵琶记》,所以也认为是落入了俗套。抄袭已有的作品,也是落入俗套的一种。某一些情节相似或者整部作品都与其他的作品相似,甚至整个基础的事件都未脱套,那它们都是落入俗套的一种。对于脱套而言,有的情节未脱套,会使人读来没有韵味,应该删掉;但是也有一些未脱套的情节,因为故事发展、刻画人物的需要,只能如此描写,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对于这样的未脱套的情节,也要分情况去处理了。

二、情节的详略得当

一部完整的戏曲是由许多相关的情节构成的,这些情节在剧中也有不同的功效。有的是为了推动故事发展而存在的,有的是揭示故事主题存在的,所以它们的轻重程度是不同的。在进行故事情节描述时,要根据情节的轻重来确定着墨的程度。王骥德的《曲律》中也曾写道“传中紧要处,须重着精神,极力发挥使透。如《浣纱》遣了越王尝胆及夫人采葛事,红拂私奔,如姬窃符,皆本传大头脑,如何草草放过!若无紧要处,只管敷演,又多惹人厌憎:皆不审轻重之故也”[3]。也是认为在戏曲情节的紧要处,要着重去描写;对于不太紧要的地方,一笔带过就可以。也就是对于戏曲情节的描写要详略得当。吕天成在《曲品》中对于一些戏曲的评语中可以看到,他也认为对于不同情节轻重的描写是不同的。

序号剧目评语1禁烟记此记摹写俱备,但摭晋重耳事甚详2五鼎记第《五鼎》欠发挥,徒寄之一言耳3千金记但事业有余,闺阃处太寥落4鸾鎞记插合鱼玄机事,亦具风情之一班5浣纱记事迹多,必当一删耳6红拂记第私奔处未见激昂7窃符记窃符乃通本吃紧处,觉草草8义侠记西门庆亦欠斗杀

在对于《义侠记》的评价时这样写道“西门庆亦欠斗杀”[1],他认为对于西门庆的结局应该加以具体的描写,才可以体现出对他的批判。《义侠记》是取材于《水浒传》中的武松故事,其间也写到了武松杀王婆、西门庆为兄长报仇等情节。但是在《义侠记》的第十八出雪恨中,武松找到了杀害哥哥的凶手,审王婆和潘金莲。在她们认罪的时候,供出来西门庆是奸夫。可是西门庆在这一出中甚至都没有出场,武松道“我去杀了奸夫就来也……这是西门庆的首级”[4]。对于西门庆的结局竟然一笔带过,没有写武松与西门庆的打斗过程,也没有写出西门庆死前的反应,是否忏悔或者求饶了,对于西门庆结局的描写有些敷衍。他破坏了别人原有的家庭,而且有参与杀害了武大郎,行为十分恶劣。应该对于西门庆的结局进行详细的描写,这样才可以体现出对他恶劣行为的惩罚,而且还可以突出武松心中的悲愤之情,也可以引起人们的共鸣。这一段既是故事的精彩之处,对于后文的进程也能起到推进作用,应该详写。

在评《红拂记》时“第私奔处未见激昂”[1],认为《红拂记》在描写红拂私奔的情节时应该详细叙述。《红拂记》是根据唐人传奇小说《虬髯客传》改编的故事。李靖与红拂女一见钟情,相携私奔去投太原李世民。在途中偶遇虬髯客张仲坚,他倾家资助李靖。但是在第十出侠女私奔中,“奴家自从见那秀才之后,不觉神魂飞动”[5],“若得丝萝附乔木,日后夫荣妻贵”[5],红拂见了李静之后心生仰慕,而且也想着日后可以荣华富贵就暗夜去找李静了。在路上,虽然遇到了更夫挡路询问,但他们只是询问了几句,就放红拂离去了“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5],并没有在红拂私奔的过程中起到阻碍的作用,这样的情节描写过于简单,无法表现出故事的曲折性。而且在见了李静之后,李静很容易接受了这件事,并没有表示惊讶。并且在后来的路程中也没有受到追捕,无法增加故事的波澜性。红拂夜奔这一情节应是《红拂记》的精彩之处,可是作者的描写中只是粗略带过,所以吕天成也认为这一段应该写的激昂一些。

在评价《窃符记》时“窃符乃通本吃紧处,觉草草”[1],吕天成认为在《窃符记》中的如姬窃符这一段应该是整部戏曲的紧张之处,最好写的跌宕起伏一些,这样可以激动人心,也可以体现出如姬的勇敢及智慧。但是在第十七出如姬卧内窃兵符中,当时王上已经入睡,颜恩找到如姬,说信陵君希望她可以去卧室内偷拿兵符。如姬因为感激信陵君替父报仇就答应了,“探龙潭得珠,探龙潭得珠,疾忙交与,颜内使在哪里,符在此了”[6](P239),并没有详细描写如姬窃符的过程,直接写了如姬拿到的兵符。其实,如姬窃符这件事本来就是偷拿东西,怕被人发现的,而且还是被掌握生杀予夺的王发现。但是《窃符记》中在描写时,并没有写出如姬的这种紧张心态,以及在窃符时也没有设置阻碍的情节,比如被宫人或者王上看见,使得她顺利拿到了兵符。这样无法体现出紧张的心情以及如姬的勇敢。戏曲的名字就叫《窃符记》,可是对于窃符这一事件又没有详写,且窃符事件的成功与否关系着后面的情节走向,应该要多费笔墨去描写。

《浣纱记》主要写的是“今日搬演一本范蠡谋王图霸,勾践复越亡吴,伍胥扬灵东海,西子扁舟五湖[7]”的故事。吕天成在评《浣纱记》时“罗织富丽,局面甚大,第恨不能谨严。事迹多,必当一删耳”[1],认为梁辰鱼在创作《浣纱记》的剧本时,只是按照故事情节的发展顺序进行一一铺叙,所列的事迹太多,且没有明显的情节起伏,太过平稳。这样就使得局面铺开的太大,没有做到详略得当。王世贞在《曲藻》中也写到“梁伯龙《吴越春秋》,满而妥,间流冗长”[8],徐复祚在《曲论》中也写到“梁伯龙作《浣纱记》,无论其关目散缓,无骨无筋,全无收摄”[9](P239)。所以应该删除一些不必要的情节,而去着重描写一些重要的情节。比如其中著名的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应该着重去写,这样更能体现出君主的忍辱负重和决心,也为下文的情节发展做好铺垫。但是在剧本中却只是在第二十一出中一笔带过,“寡人自今以往。劳体焦心。旦夕不懈。目卧则熏之以蓼。足冷则浸之以冰。冬寒则抱冰而坐。夏热则握火而居。积薪于室。向夜卧于其上。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于口”[7],只是出现在勾践返回越国,下定决心重建国家的时候,许下的誓愿中。勾践卧薪尝胆的情节就一笔略过了,只是在发愿以后会怎样劳体焦心,这样无法让人产生共鸣,而且也没有说明勾践卧薪尝胆时的情态、心理,应该详细描写一下,这样更有利于清楚地表达出勾践想要复国的决心和为以后的胜利奠定基础。

而且《浣纱记》中描写的事迹太多,比如范蠡和西施的定情、伍子胥的寄子等情节中就可以适当略写一些,这些对于故事发展、人物描写作用不大的情节可以进行略写。这就可以使重点突出,而且可以使戏曲读来不会平铺直叙,没有起伏。

所以,在对于故事情节的描写时,吕天成认为对于不同的情节要做到详略得当,这样才可以使情节合适,不拖沓。

三、情节的节奏

一本故事是由不同的情节组成的,而情节之间的安排不能太繁杂,这样会使人感觉累赘,太拖沓;也不能使情节的安排太紧凑,这样会使人感觉故事进程太快,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所以,对于情节之间的节奏安排也是很重要的。王骥德在《曲律》中也写道“勿太蔓,蔓则局懈,而优人多删削;勿太促,促则气迫,而节奏不畅达”[3]。吕天成在《曲品》中也认为故事情节的节奏是至关重要的,既不能太漫衍,也不能太急促,要节奏合拍才好。下表是对许多戏的评语:

吕天成在评《昙花记》时“其词华美充畅说世情极醒,但律以传奇局则漫衍乏节奏耳”[1]。吕天成认为《昙花记》因为想要符合明传奇的章数要求,即一

序号剧目评语1昙花记但律以传奇局则漫衍乏节奏耳2长生记第繁缛处似《昙花》,予拟一删,未敢捉笔。3青莲记而节奏合拍,此为擅场,4鹦鹉洲第局段甚杂,演之觉懈。5紫箫记觉太曼衍,留此供清唱可耳。6红梨花元人有《三错认》剧,此稍衍之,词亦秀美。7龙泉记沈寿卿作情节正大,而局不紧,是道学先生口气。8平播记伯起衰年倦笔,粗具事情,太觉单薄。9三祝记此记摭事甚侈,而词尽富足。若演行亦须一删。10纨扇记记中申伯湘事,似自况也。局段未见谨严。

部作品一般要达到四五十出,所以导致它的情节太漫衍,就没有节奏感了。屠隆的《昙花记》一共五十五出,全篇都在宣扬成佛成仙、积善成德,是一部宗教色彩比较浓厚的戏曲作品。定兴王木清泰在郊游的时候受到了和尚点化,看破红尘、放弃功名利禄,决定去寻仙访道。“修行之事,理虽顿悟,功必渐修。要炼身心,须历境界,佛国仙都,天堂地狱,俱是游到的”[10],所以这十多年间,木清泰遍历诸境,经历了许多的考验和磨难,看清了人生幻象,最好修成了正果。而他的妻子与妾室也选择在家修行,最终都得到了超脱。他的儿子木龙驹千里寻父,孝行可嘉,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文中描述了许多具体的情节,第十一出檀施积功中,木清泰遇到了黄氏、老翁、修殿等等事情证明了他本心向善;在第十二出群魔历试中,又出现了雷神、巨蛇、鬼等来考验他,而木清泰一心不乱,神思清明。而之后的情节中,又出现了许多类似的事件,都是在体现因果报应、积善成德的故事。这许多类似的情节太多,难免会有些拖沓,其实只需要比较经典的几个事件,来体现出木清泰的一心向善以及可以达到劝人积德的目的就可以了。但是,在屠隆的《昙花记》中,举例太多,太繁杂。在评《双修记》时也曾提到“彼《昙花》以仙佛牵合,殊恨庞杂也”,也是在强调《昙花记》的繁杂。后来经过臧懋循刪改评点,改成了全书共四卷,三十折,精简了许多。

在评《紫箫记》时“觉太曼衍,留此供清唱可耳”[1]。吕天成认为《紫箫记》也是情节太漫衍。《紫箫记》是汤显祖所作,根据唐代传奇《霍小玉传》所改编,但是舍弃了小说中因为李益负心而导致小玉伤怀而死的情节,叙述了小玉成亲以后,李益随军出征,在七夕时两人终于团聚的故事。但是在叙述故事的过程中,情节太漫衍了,加入了霍王游仙、以姬换马、拾箫赐箫、秋娘等情节,与主要故事情节的关联并不大,旁出的枝叶太多,就使得故事总体过于臃肿,没有明确的情节发展的线索。而且,其中李益去边关为官与小玉分别,竟然用了惜别、话别、送别三出才得以讲完,情节太过于拖沓。其实,完全可以把这几出归于一出中,这样就使得情节不会太漫衍,而且又可以把两人依依惜别的感情表达的更加连贯,也使得情节的节奏更加合拍。在两人成亲的情节描述中,从第十一出下定到第十五出就婚,总共用了五个章节才把成婚这件事情讲清楚。其中的捧盒、假骏等情节,其实可以一笔带过,这样就可以让情节更加顺畅并且连贯。《紫箫记》共三十四出,主要是描述的李益与小玉的感情故事,但是在叙述中,加入了太多其他的情节,让故事结构比较繁杂,几条线索并行,容易使得故事的发展脉络混乱。而且在具体的情节描述中,情节描述太慢,会使得故事发展不连贯,而且也使得情节过于拖沓。所以,吕天成会认为《紫箫记》太过于漫衍。

许多戏曲作品为了迎合传奇体制,使得故事情节漫衍,而且一些文人才子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才华,往往使得作品篇幅冗长,这些忽视了戏曲艺术的价值,而且也不利于在场上表演。评《鹦鹉洲》时“第局段甚杂,演之觉懈”[1],在评《三祝记》时“此记摭事甚侈,而词尽富足。若演行亦须一删”,也是认为若是情节太过于繁杂,也不利于舞台搬演。所以,情节节奏的合拍是十分重要的,既有利于情节的流畅和明快,也更加容易在舞台上搬演,实现戏曲的本身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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