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巴中山水间（组章）

杨通

在平昌白衣，有一种遇见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一

你必须展开生命的全部山水，贡奉过往的繁华，并将奢侈一生的念想浓缩成这一刻的安静。让风雨淅沥的路上只剩阳光斑驳，让风光迷离的田园长满温馨稼禾；在诗意荡漾的码头卸载厚重乡愁。

二

你必须收敛臆想的翅膀，或华服出行，或素衣蔽体；或只用一声鸟语，叫醒隐于密叶下面的辉煌旧迹，翻出无尽新欢，搬弄岁月美与好的是非；你必须默诵被炊烟缠绕，谁都会老有所依；你必须知道，你要遇见的白衣，已不是商贾的前世，也不是侠客的今生，而是檐下新燕正在呢喃的一个德厚家族一望无际的明天。

三

过去的人，走着走着，有的就不见了。明天的山水，也许用剩下的时光，却再不能遇见。

岁月说：我的酒窖里已拿不出更多的醇香，致敬生活逝去的青春。

而白衣，让来来往往的日子，雨露均沾。

四

吴家大院前的那株古柳，薄雾萦身，群鸟暗绽。早起的人，气定神闲，低缓的耕读声被晨光慢慢镀亮。

我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未进入院门。只想在古柳与耕读者的中间，感觉什么是地久天长。

五

往昔不宜追究……

节孝牌坊是旧时代被毁容时留下的伤疤。就像今天的树叶想藏住昨夜的月光，却总会被好事的风翻了出来，在戏台上落下话柄。而唱词里的烈性女子字正腔圆，不怕与你于光天化日之下再一次狭路相逢。

节与孝，即使被历史毁了容，而烈性女子的故事始终在传统的桃花里流芳，从未被时髦的叫卖廉价出售。

六

据说皇恩是从水路来的。那时的白衣，还未脱尽潦草的春装，回家的人刚刚弃船上岸，却已见稻菽饱满、门庭若市，且世风善远、子嗣绵长。

七

仿佛有迷失于昨夜的一株芦苇，还在水一方蜷缩。破壳而出的幼鹤，伫望迟迟不肯上岸的日光。微风吹乱柳絮，一些在噩梦里死过的事物仍然坦露出活着的心。

生逢盛世，幸者有寿。白发苍苍的芦苇，举目跟随一只追梦的幼鹤，去看看这条白衣河浩荡的远方。

八

忍受着光阴的浩劫，一部分懈怠过的废墟正在重修旧好；经历了漫长的雨夜，巷内寂静的天井像一朵朵玫瑰花迫不及待地打开明媚的心窗，再续青梅竹马的前缘；见证过历史的兴衰，风火墙一如既往地宠辱不惊，用端庄的姿势装帧着古镇如今焕然一新的和谐生活。

九

五月，是一个个欲望的包袱，等待着那个打马远行的少年，衣锦还乡，逐一抖开家珍。而布谷鸟则怀揣诗经中的窈窕淑女，俯首千顷良田，流连十里新居，喜极释怀而泣。

十

好山宜静读，好水宜默诵……

在白衣，有一种遇见，总会让人心旷神怡……

在通江空山，美好的况味不必说出来

一

是谁将晨曦早早地倾泻在这天盆中，让纯净的光明开始荡漾，如此安静的人间，被鸟语惊动。

风携着新酿的花香，喊醒空山缠绵了一夜的美梦。

二

能够放弃江湖恩怨的重，才有如此游手好闲的轻。

众神，从风的绳梯上纷纷潜入民间，继续散布拈花惹草的传说。

在空山，没有奢侈长生不老的欲望，只有归顺生死轮回的季节；没有神与人的天壤之别，只有生生不息的灶底烟火。

三

在空山，偶尔抬头看看蓝天，风雨刚好过去。阳光移动白云。鸟鸣纷纷落下来。地上的稼禾精神抖擞。

在空山，偶尔低头想想那些在心上来来去去的事物，人生美好的况味，不必说出来。

四

“美人在侧，岂容时光虚度”，我喜欢这荡漾。像幽会的鸟鸣不怕遇到鬼抬轿。

万物和善，人间尚好，失眠也如此甘甜。内心寂寥，辽阔，安静，空无一尘。

野草葳蕤，我岂是孤单异客。

林中，星罗棋布的灯火，有神的体温。是从前世来到今生寻访我的亲戚，在说牛铃叮当的梦话。

在空山，我乐意被一夜野风偷走全部美梦，不想远方。

五

白云生来就没有恐高症，它们喜欢站在鸟儿之上欣赏苍生。而我们乐于委身在散淡的民间，成佳木，做良草，开自由自在的花。

即使风来雨去，偶尔也想学学那些见异思迁的旅行者，却不会挣脱家的绳子，度身花开花落之外的风景。因为有群山的栅栏，圈养着我们，再妖娆的月亮，也拐不走我们安于朴素的梦。

在空山，我们卑微得从来就不会好高鹜远。我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生死都满足于这一盆柔软的泥土。

南江光雾山，玉泉野樱花写意

一

鸟语初升。这些再次回来的前尘往事，缓慢地，走在春天的路上。诗经中的女子逐渐改变了矜持的模样。时光，仍然犹豫不决，储藏着经久不息的平淡和素雅。

曾经的街衢和驿站，待字闺中。唯有荒野，新芽依旧，芳菲如初。积雪不再，阳光溅落。溪水梦见了远方。

这些曾经被竹简遗弃的暗香，千年沉浮，再次被春风率先带到了今天广大无际的山河上。情窦初开，风情万种。

当我走在这条离尘逸世的路上，野樱花，我心中的温暖，渐渐燃尽寒冷的空气。我身心疲惫的瘦马，在这些生命的蔽护所里寻觅着慰藉与安顿，寻觅着让人世间的虚妄继续低下头颅的良药。

野樱花，径自开在季节先声夺人的心事上。让我看见大地的狂野和灿烂，美得无以复加。

二

时间，还在艰难地移动着脚步，穿过尘埃的光线，半明半暗。我粘附其上，像一朵懵懂的野樱花，开得突兀，却不知，心语向谁。

原野，等待新绿濡染，牛铃、蝶翅，渴望纷繁交错。我在它们中间，满怀芬芳的冲动。热情的方向，却仍然不太明白。

野樱花，你不要走得太快。我踟蹰在后院的李花，杏花，梨花，桃花，油菜花……都跟不上你。你不要靠太阳太近，你独秀于林的心情，容易被灼伤的。如果，当我说出“我爱你”时，你的容顏已出现寂寞的皱纹，我会心疼的。

我怕，春天刚把你写到扉页上，你，就因为温暖，而凋谢了。

三

我不能，颤抖。这些时光上的灰尘，稍纵即逝。音乐，是别人的舒缓。我身体以外的人，与我构不成爱。乌鸦也不能，让喜悦红上羽毛。樱花矜持，陷阱温柔，深渊莫测。

我不能奢望，香满乾坤。一点点粉色的药末，就足够麻醉，野蜂在春天里不醒，这是征兆。我的命里没有吹毛求疵。我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就是不能，颤抖。马匹飞翔，蹄声四溅。樱花万劫不复。

你，我痴心妄想的人，在妖娆之上，在妖娆之下。天苍苍野茫茫，十万朵火焰地久天长。落英中，你睡得好香，好甜。像一只唯美的害虫，无声，无息，无可挑剔。音乐像疾病缠身，时光够坚强。你可以辗转起伏，你可以缤纷无序。我不能，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