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母亲的白发撩起

2019-07-12 02:00邱立新
就业与保障 2019年11期
关键词:榆钱儿疙瘩汤榆钱

邱立新

人间五月,东北的春光渐渐灵动起来,春草、春花共语了一般,恣意挥洒着浓浓春景。每年这时候,无论多忙,总不忘回辽河边老家看看。姹紫嫣红的团团春色里,有一种淡绿花枝,最惹我的眼,那是我常记挂着的榆树钱。

小时候,黑土松软的早春时节虽醉人,可也正是青黄不接,清汤寡水的“苦春头”时候。等春风吹开了河堤榆树的青枝叶,一团团嫩绿榆树钱挂满枝头时,捋榆树钱成了我们常干的活儿。嫩生生的榆钱一把把捋在手里,甜滋滋、滑溜溜带着股清香味,好吃又能填饱肚子。捋到筐里挎回家,母亲用筷子把苞米面打成豆粒大小的面疙瘩,顺到开水锅,咕嘟开后把榆钱扬在上面,撒上两粒大粒盐一搅,再撒上点香油葱花,屋里就四溢起浓烈的面香蔬菜香,一锅榆钱疙瘩汤也做好了。它既能当饭又能当菜,全家人都很爱喝。

那时,我家人口多,生活艰苦。多亏了母亲勤劳会过日子,才把一大家子的衣食住安排得井井有条,也才使我们兄弟姐妹吃得饱,穿得暖,能在上学的年龄上得起学。

家离学校有五六里地远,没有自行车,走去走回,中午带饭在学校吃。那些年月,母亲常天不亮就起来,不仅要做全家人的早饭,而且还要给我们准备带到学校的午饭。榆钱嫩绿季节,她打个鸡蛋,连同榆钱儿一起掺到苞米面糊里和好,大铁锅烧干刷上油,用勺子把面糊薄薄地摊到锅底,做成榆钱锅出溜(方言,一种玉米面薄饼),让我们带到学校当中午饭吃。记忆里,油黄的苞米面锅出溜,夹着葱绿榆钱儿,不仅样子十分好看诱人,吃起来也香甜松软,引得许多同学羡不已。

今年春天回老家时,早些年栽在门前的榆树已长成碗口粗,树枝上挤挤挨挨的绿榆钱一串串开得好不热闹。我说:“这么多榆钱,没有人捋,实在可惜了。”母亲说:“现在家家条件好了,大集上的青菜水灵着呢,没有人惦记捋榆钱啦。”“其实,榆钱挺好吃的,那时候,它可是咱家的救命菜啊。”说着,我捋了把榆钱放进嘴里,熟悉的清甜味儿立刻在嘴边荡漾。“想吃?”母亲问。“想啊,很想再吃你做的榆钱汤呢。”“那咱今晚就熬一锅尝尝?”母亲皱纹间夹着欣慰笑意说。“下次吧,我今儿个不在家吃饭。”我说。“今晚我和小学同学约好了,我们去她家聚餐。下次再吃你做的榆钱汤、窝窝头、锅出溜吧。”我望着母亲渐渐僵住了的笑容,赶忙解释着说。

那天,我们在同学家聚会到很晚,为了不打扰母亲睡觉,我睡在了同学家,天亮时才回老屋。一进门,屋里弥散着的苞米面油香味儿一下子冲开我的味蕾。掀开里屋门帘一看,炕桌上摆着两盘炒菜,还有一大盘黄澄澄、绿莹莹的榆钱锅出溜,与小时候带到学校里的一模一样。炕头放着盆热气腾腾的白面榆钱疙瘩汤,母亲正把汤往碗里盛。见我进来,说:“我听见院门响,就知道闺女回来了。正好,妈刚做完,快趁热吃吧。”“妈,咋这么早呢?”“你不是说今儿早走么,我怕耽误你赶路,早早起来做了,下次回来榆钱就落了。”母亲说着把盛好的面碗递到我手里。

那一刻,一股暖暖的感动,在我心里沸腾起来。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无论风雨阳光,她都要为生活操劳。如今,她已经八十岁了,还在为我着想。

临走时,母亲把剩下的锅出溜装进饭盒,让我们带上半路吃,又把坛里腌好的咸鸭蛋捞出来,用报纸一个个仔细裹好装上,说早晨上班没时间做菜时,能应应急。

我就要上车走了,母亲又追出来,把一塑料袋嫩榆钱儿塞到我手里。车出村口时,我摇下车窗往回看,八十岁的白发老母亲依然站在榆树下,目送着我们远去。

那天的风有点大,有点猛,把她的满头白发根根撩起。突然间,我的泪水像成熟的榆钱种子,被风簌簌吹落。

表姐非常大方,还分别给我们拍了单照。弟弟说啥都不愿意单独照相,表姐就吓唬他说,相机里面有小鬼,不听话爱哭的孩子都会被装到里面去被鬼带走。少不更事的弟弟,立马止住了哭泣,他独自站在桃树下面,明晃晃脆盈盈的泪滴,依旧在时断时续的嗝声里,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而眼疾手快的表姐,则就势“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珍贵瞬间。

三年之后,母亲因病去世,她的那张单身照片因保存不善被水浸损,父亲拿着我们那张全家福,到镇上的照相馆给她翻拍了一张遗像,遗像像素模糊,但容颜尚能看得清楚。至此,桃花树下的母亲,便是我对母爱的最深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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