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浙江文化的独特模式
——一种基于文化个性视野的探析

2019-07-21 01:54
观察与思考 2019年6期
关键词:浙江人浙江思维

廖 芳 玲 毛 颖 珂 顾 金 喜

提 要:文化模式是一种文化内在的框架或范式,蕴含着其基本的行为准则和规范,是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相互区别的关键。浙江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率先走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发展之路,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依靠精神力量特别是浙江文化独特模式的规范和激励。其中浙江文化中的理想人格模式、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三者既各具特色,又内在关联和统一,构成了具有独特性格和气质的浙江文化个性。这种独特的文化个性既是浙江文化的独特模式,也是浙江文化的精髓以及先进性所在,是我们文化自信的重要渊源。

本尼迪克特认为“一种文化,就像一个人,或多或少有一种思想和行为的一致模式。每一文化之内,总有一些特别的、没有必要为其他类型的社会分享之目的”①[美]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王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4页。。人类的每一种文化都是独特的、差异的,必然具有其“核心理念”“特有目标”或表现为一种独特的民族性、区域性、层次性,这种独特性和差异性主要表现为某种文化因素是其他文化所没有的,或文化的某个方面优于其他文化的相应方面,或文化之间具有互补性。文化个性既是人类文化的各种具体表现形式,也是文化的独特性,是不同文化相互区分的重要特征。习近平同志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文化兴国运兴,文化强民族强。”②《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0页。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③程瑶、王子晖:《十八大以来习近平这样强调文化自信》,新华网,2017年10月13日。那么文化的自信来自何方呢?文化的自信最主要来自于文化的精神内核,始终保有的优秀文化传统及其对实践的创新推动作用。40年来,浙江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率先走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现代化之路,无论是经济、政治、社会、文化还是生态建设都成就斐然,引起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被誉为“浙江现象”“浙江经验”。“精神状态是动力所在,浙江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是依靠精神力量特别是‘浙江精神’的激励”①习近平:《干在实处 走在前列》,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页。,而探讨“浙江现象”“浙江经验”显然都离不开文化这个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本文尝试从文化主体形式的审视维度来揭示浙江文化的独特个性和模式以及它背后的独特魅力。

一、浙江文化的理想人格模式

文化塑造人格,人格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文化。人格是指做人的资格和人的品格的总和。任何一种人格模式的形成与演变都要受到一定自然地理环境、人口因素、生产生活方式以及历史文化背景与主体选择的制约和影响。因而,文化的差异必然造成人格模式的差异。反之,人格模式的不同,也深刻地体现了文化的区别。

中国传统儒学所推崇的理想人格模式是“君子之道”。孔子及其后续弟子规定了一整套关于何谓“君子”的具体行为规范和准绳,如“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喻于义”“君子坦荡荡”“君子求诸己”“君子成人之美”“君子和而不同”“君子中庸”等。与此相对,作为对比而衬托出来的是“小人”。如“小人喻于利”“小人求诸人”“小人成人之恶”“小人同而不和”“小人反中庸”等。在儒家看来,人生的根本意义和价值,就体现在对理想人格(成为君子)的不懈追求之中。

浙江文化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理想人格模式上毋庸置疑也是极力推崇“君子之道”,拥有“君子”情怀的。但是,我们发现作为浙江人立身之本的“君子之道”,其具体呈现则是带有浙江地方特色的,打上了浙江历史文化的独特烙印。也就是说,浙江文化内蕴的人格模式是在中国传统儒学文化思想的“君子之道”的基础上,有了深化、具体化。既有对“君子之道”的相承和弘扬,也有对“君子之道”的因地制宜地务实善用,还有对“君子之道”的调整纠偏、推陈出新。浙江文化内蕴的人格模式主要体现为“自强自立、崇学向善、义利双行、群己并重、知行合一”等五个方面。

(一)自强自立

自强自立是指坚韧的生存意志,顽强的拼搏精神,鲜明的个体自觉,强烈的自立意识等品质和特点。浙江历史上,大禹敬业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春秋时期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自强不息终转败为胜,方孝孺、张苍水刚正不阿、以身殉国等,都彰显了浙江人那种一旦确立奋斗目标就会自强不息、不懈奋斗、坚韧不拔、坚贞不屈的精神传统。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这种精神被重新激活,迸发出强烈的自主创业激情,依靠“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走遍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的拼搏精神,上演了一幕幕创新创业大剧。这种自强自立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它既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观念的一脉传承,也是浙江古越大地上先民的“胆剑精神”的遗风。东汉的王充殚精竭虑写出了《论衡》,否定了当时流行的天有意志的说法,批判了以董仲舒为代表的神学目的论,强调了人的作用,可以说是浙江自强自立精神的早期体现。以叶适、陈亮、吕祖谦为代表的浙东学派,基于“事功主义”,强调修身养性和完善人格,必须见之于人的经验实践。这就为人们在世俗生活中积极培育和践行自强自立精神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作了阐扬,并且同时也开发出了一片广阔的用武之地。明代的王阳明提出“致良知”说,主张“心之本体即是天理”,将作为外在道德律令的“天理”化作人内心的良知,用“良知”去“知恶知善”,鲜明地张扬了个体自觉,强调的是人作为主体的独立存在,阐明要尊重人的个性发展和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因而,自强自立的精神在王阳明那里得到了最集中的表达。

(二)崇学向善

崇学,即崇尚学习;向善,即与人为善,做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它既是浙江人引以为自豪的历史传统,也是今天的现实写照。浙江历史上,自古以来就有“耕读传家”的传统。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是为生存之本。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是为教化之路。“耕读传家”既可谋生,又可学做人。因而,浙江历史上,一是非常重视教育,二是非常热爱科学,三是非常尊重文化人。“与人为善”是指以善良之心待人。浙江人历史上不仅擅商、长于致富,更能饮水思源、乐善好施。如浙江的浦江郑义门“江南第一家”,其事迹广为人知。正是这种“与人为善”的向善传统,才哺育和成就了浙江无数个像浦江郑义门一样的“孝义治家”的家风家训文化。改革开放以来,这种崇学向善的传统得以延续,形成了特别爱学习、特别讲友善的精神品格。例如,从文化名人层次来看,在我国的科学院和工程院两院院士中,浙籍人士仍名列前茅。浙江人崇学向善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既强调读书学习的“经世致用”目的,同时也强调学习内容的广泛性,除了儒家经典所载的圣人之道以外,还需要“多识前言往行,谓之蓄德”①《叶适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03页。,浙学代表人物,如陈亮、叶适、吕祖谦、王阳明以及近代俞樾、章太炎等,大都是著名的教育家、思想家。他们都努力倡导“学贵适用”,要求知识在现实的人生境域中实现其善的价值,将知识价值转化为道德价值。

(三)义利双行

义指道德义务,利指利益或功利。义利双行,就是指义与利不是绝对对立的,义本身就体现在利上,有利方有义,无利则无所谓义,因而义与利具有统一性。浙江历史上,自古就有擅长百工、手艺精湛和乐于经商、善于经商的人,也不乏义利双行的人。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较早地摒弃了那种耻于言利,羞于经商的观念,激活了义利双行的价值观。如浙江优秀企业家、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曾说过,做企业的人可以分为三类,生意人、商人、企业家。生意人唯利是图,商人有所为有所不为,企业家则关注长远和社会责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当代浙商财富越多,拥有资源越多,所承担的社会责任就越大。浙江人义利双行价值观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代表人物王充、陈亮、叶适等人,都认为正确对待和处理义与利关系的方法应是“义利并重”“义利并立”“义利双行”。特别是南宋的陈亮曾为“义利”问题与理学大师朱熹进行过长达三年的辩论,极力倡导“注重功利、讲求实效、义利双行”,提出:“功到成处,便是有德;事到济处,便是有理。”②《陈亮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11页。义利双行的价值观,既有对传统儒学“重义”观点的认同,又有对传统儒学“轻利”“贱利”一面的批判和改造。改革开放以来,浙商群体的健康成长与这种义利双行的价值观有密切关联,唯有正确的义利观规范引导才能让浙商、浙江在市场经济大潮中真正地行稳致远。

(四)群己并重

群指群体,己指自己、自我、个人。群己并重,就是指群体与个人的关系上两者都重要,都得到重视,而不能顾此失彼,有所偏颇。浙江历史上,一直以来具有强烈的主体自主性——独特的个体观,表现为在群体与个体关系上,个体在传统生存结构中的地位明显上升,更加尊重个体的价值,个体意识更为强烈,创造性更为积极,拥有更大发展空间。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群己并重”的观念得到了延续和激活,表现出不等不靠的自主精神,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意愿追求自己幸福生活的坚强意志,充分肯定和尊重个人的权利和尊严,充分肯定和尊重个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正当性和合理性,迸发出巨大的精神动力,促进了浙江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浙江人“群己并重”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代表人物,如黄宗羲、龚自珍、章太炎等,在时代潮流冲击下,就意识到传统儒学在“群己关系”上的积弊,对缺失个体的人、轻个人私利的价值取向有所抨击和突破。他们的思想对浙江人形成“群己并重”观念起到了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当然,笔者在这里并不是完全否定中华传统文化中“群体重于个人”的思想观念,只是强调“群己”关系应有的张力和一个合理的度。

(五)知行合一

知是指良知、知识、认识,行是指德行、行为、实践。知行合一体现的是,认识事物的道理与在现实中运用此道理,是不能分割的一个整体。浙江历史上,“知行合一”不仅是先哲、先贤们毕生的思索和追求,更是芸芸众生在平凡的生活、工作中默默践行、细细体会、渐渐养成的。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虽是在贵州“龙场悟道”时才提出来的,但浙江人重视知与行的统一观念却由来已久。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秉承和弘扬了这种思想。大多数浙商都懂得企业的发展依赖于社会和消费者群体,因而能够将企业社会责任与道德责任有机地融入企业建设之中,使企业社会责任与道德责任在企业文化价值观和企业行为这两个层面真正实现“知行合一”。浙江人知行合一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东汉的王充批评了知与行问题上的先验论,提出了学以致用的思想。特别是王阳明明确提出了“知行合一”思想,既针对朱熹,也不同于陆九渊的观点。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思想,一方面还具有时代局限和理论缺陷,另一方面又深化和发展了知行观,第一次将“知”与“行”提到了统一的高度,梳理了道德意识的自觉性和实践性的关系,有利于道德实践与修养,给明代中叶的浙江乃至全国思想界注入了新的活力,在社会实践中产生了深远影响。

可见,浙江人的理想人格模式的旨归依然是中华传统儒学所倡导的“君子之道”。但与此同时,浙江文化又对中华传统儒学中的君子理想人格采取了务实的理解,有改造的传承。如“自强自立”是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精神的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的传承和弘扬,“崇学向善”是对“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取向的务实的善用,“义利双行”是对“舍利取义”“重义轻利”取向的克服和纠偏,“群己并重”是对“忽视主体价值、贬低轻视个人”倾向的革新和纠正,“知行合一”是对“知行不合”“重知轻行”“知先行后”误区的批判和改造。

二、浙江文化的思维模式

思维模式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哲学意义上,思维模式即人的一种思维程序、一种思维方法。这种思维模式一旦在群体中形成主流的、固定的思维习惯和思维定势,就成为一定群体的主体思维结构。它有较大的相对稳定性、连续性和积淀性,是某个特定民族的文化的内核之一。文化不同,思维模式必异;而思维模式不同,则文化必异。从一定意义上说,思维模式主导着文化的走向。当然,思维模式也是一个历史范畴,它将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而转换,随着时代的脉动而升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此岸性。”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5、465页。恩格斯在阐述思维模式会打下鲜明的时代烙印时,也指出过:“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5、465页。

中国传统儒学思想所推崇的思维模式,主要是君子必奉行的“中庸之道”。 中庸,是传统儒学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概念,它主要是针对极端主义的思维模式的弊端而提出来的。应该说,在中国历史上“中庸之道”虽然是有其一定局限性和不足,但其主流倾向则是积极的、合理的,在为人处世甚至于治国理政上都曾发挥过重要作用,至今也仍然深深地影响着中国人的思维。浙江文化中内蕴的思维模式,是对中国传统儒学思想所推崇的思维模式的传承和创新,主要表现为求实思维、经验思维、中和思维、谋略思维等四个方面

(一)求实思维

求实思维是指一种讲求实效、不尚空谈、强调实事求是、注重经世致用的思维类型。浙江人重实不重名、重效不重形,无论是经商还是生产都爱搞市场调查,摸清实际情况,一切从实际出发来决策和经营。如浙江人很善于搞市场调查,喜欢掌握市场的第一手资料,干事都追求实效,认为只有用低成本取得最大实际效益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们非常赞成邓小平的“猫论”,并有着自身深刻的实践心得,“猫论”很自然地成为他们思考问题和行为抉择的依据。如浙江人到全国各地做小生意,并不在乎职业的“低贱”,只要能站住脚、挣到钱就行;不图虚名,不搞花架子,多做少说,甚至做也不说。

浙江人求实思维模式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向来具有强烈的“讲求实效”“经世致用”的特征。这一特征的发端可以追溯至东汉王充,他提出“实事疾妄”“事有证验,以效实然”等命题,开创了“求实思维”的先河。浙学“求实思维”的特征,首先表现在治学宗旨上。浙学针对程朱理学提出的那一套要求先“修身”“齐家”,先做一个“醇儒”,然后“治国”“平天下”的比较“迂远”的理论,主张治学与经世的直接统一,即将“经世”作为治学的自始至终目标,时至今日仍有强大的生命力。浙学提出“实学”,即丢开空泛的天人性命之说,进行踏实的经史研究。此外,浙学还致力于天文、地理、数学等自然科学的研究。千百年来,沿袭浙学的“实学”传统而积淀成的“求实思维”,已经成为浙江人的一种文化集体无意识和深层心理结构,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发挥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二)经验思维

经验思维是指思维以感性直观的经验为依据,以具体实际的事物为对象的一种思维类型。浙江人爱凭经验来办事是出了名的。因为浙江人普遍认为,办事经验非常重要,对于那些在平日生活、工作中常遇到的简单情况和简单问题,运用经验思维模式处理既迅速又准确。经验思维作为一种认识能力,在很多情况下处理问题也有效。通过经验思维,人们就能获得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利益。千百年来,浙江人逐渐养成了经验思维的习惯。浙江人的经验思维模式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的“事功学派”,强调经世致用,他们并不从纯粹的理论兴趣出发探求知识,而是把“求是”即探求知识同“实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主张为“实事”而求知识,求那种可以解决实际问题的实用的知识。因而,带有极强的现实实践性的经验思维就成为主要治学方法和工具,而不是纯粹抽象超经验的逻辑思维。进一步说,在“经验思维”之下治学,他们也不可能写出大部头的哲学专著,而往往习惯于用短文、札记、书信、语录、注疏等形式来表达自己的睿智哲思。千百年来,浙学传统而积淀成的“经验思维”,至今仍深刻地影响着浙江人的深层文化心理结构,带来社会生活的巨大变化。

(三)中和思维

中和思维是指认识和解决问题所采取的一种不偏不倚、执中适度、平衡协调、恰到好处的思维类型。“中”,既指结构上的中位、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又指数量上的中度、无过不及、恰到点处。这样,“中”就构成了一种事物最佳的结构关系和数量关系。“和”,既指对多样性的肯定,如“和而不同”,又指在多样性的基础上达到一种平衡协调的关系状态,如“和实生物”。这样,“和”就构成了一种事物最佳的发展状态。浙江人的为人处世中遵行中和思维也是出了名的。由于中和思维的朴素性、方向性和模糊性特征,它几乎成为一种浙江人世代相袭,日用而不察的思维习惯。浙江人的中和思维模式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继承了“中庸”“中和”思想,并结合事功学派的经世致用,成为“中和思维”。如,叶适高度肯定和重视传统儒学的“中庸”思想,并进一步提出了全面平衡协调的发展思想。他说:“然则中庸者,所以济物之两而明道之一者也,为两之后能依而非两之所能者也。”(《水心别集》卷三七,《中庸》)也就是说,中庸的本质在于使矛盾着的两个方面构成为一个具有既相“济”又相“依”关系的统一整体;并且,在相“济”相“依”关系中,推动统一整体的良性发展。因而,叶适强调在实践中一定要坚定忠实地遵循推实行“中和之道”,做到“使中和为我用,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而吾顺之者也,尧舜禹汤文武之君臣是也。”(《水心别集》卷三七,《中庸》)他始终将这中和之道处处运用于社会方方面面的发展中。例如,他从“中和思维”方法论出发,正确地提出了经济发展上不能只是发展农业,而是必须同时发展工商,必须农工商“交致其用”、协调发展。这些思想对于当时浙江经济的恢复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积极意义。

(四)谋略思维

谋略思维是指一种根据不同情况权衡利弊而进行精密谋划的思维类型。谋略思维的核心是千方百计寻找最优。主要包括目标最优化和结果最优化。历史上,浙江绍兴自古就是“师爷”的产地,绍兴“师爷”给人的感觉就是足智多谋、灵活精明。浙江人为达到目的而历来善用谋略思维。一是善于应对危机,化险为夷,还能在危机中寻求商机,趁“危”夺“机”。二是善用谋略,搞定关系再做生意。三是擅长白手起家,小题大做,实现了“小商品大市场、小产品大行业、小企业大协作、小资本大聚集”等奇迹。许多浙商都是从多数人看不上眼的小生意做起的。老一代浙商很多都是“草根商人”,在初始创业阶段缺少资金和技术,知识水平不高,为此只能从小生意起步,他们不管生意有多小,只要有利润就做。浙商正是在别人看不起的小生意中找到了商机,并实现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四是浙商中不少人甘于从事“配角经济”。有着市场风险小、投入相对少、调头快等优势。而且,随着经济发展的层次提高,专业化的组织程度增强,产业分工也就越细,成本会越低,因而只要有市场竞争,“配角经济”永远有其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浙江人的谋略思维模式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在继承传统儒学“权变”思想的基础上,更是吸收了老庄哲学中的“顺其自然,随机运化”悟性和孙子兵家的“随机应变”思维与“重在实践”计谋,即做事要跟着情况的变化,掌握时机,随时采取灵活应对的计策,来指导实践获得成功。

可见,浙江人的思维模式,是对传统儒学“中庸之道”的继承和务实地理解与运用。浙江人的思维模式,具有存在合理性和优点。如,“求实思维”就是针对“空言论道”“空谈性理”思维而言的,“经验思维”就是相对于“逻辑思维”“思辨思维”而言的,“中和思维”就是相对于“极端思维”“两极思维”而言的,“谋略思维”就是相对于“僵化思维”“教条思维”而言的。

三、浙江文化的行为模式

行为模式是指人们的外表行为所表现出来的特定倾向或稳定的联带性。它的特征是具有重现性或反复性。特定文化中蕴含的行为模式,就是一定社会中共同楷模的行为指标和规则化的行为体系,是社会控制的一种手段。行为模式通常都由行为动机、行为本身、行为后果三部分构成。其核心是行为本身。不同的群体或个体,其行为模式必然是不同的。

中国传统儒学所推崇的行为模式是“礼义之道”。“礼”限定着、规范着每一个人的存在方式和行为模式。“礼义之道” 作为一种制度,调整人的道德修养,规范家庭和社会关系。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不学礼,无以立”,礼是立国之本,也是个人立身之本。后来在儒学的发展中,虽对“礼”的内容作了不断丰富,对“礼”的要义作了新的诠释,对“礼”的意义依据时代需求作了新的阐扬,但所说的“礼”,无非是为人处世之道。

浙江人的行为模式虽然沿袭了中国传统儒学所推崇的“礼义之道”,但在改革开放的历史大潮中也形成了自己的鲜明特色,可以概括为求真务实、勇于创新、开放包容、达观通变、诚信和谐。

(一)求真务实

求真就是追求真理、遵循规律、崇尚科学;务实就是要尊重实际、注重实干、讲求实效。浙江历史上,从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到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都体现出浙江先贤勤勉节俭、吃苦耐劳的性格。浙江人注重实际,讲求实效,注重实事实功,不愿盲从,不善张扬,不好争论,崇尚“多做少说,做也不说”,踏踏实实,从小事做起,从点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的求真务实思想推动了改革开放进程中诸如个体私营企业、股份合作制企业、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专业市场的迅猛发展,国有企业的改革大潮等等“浙江”现象。浙江人求真务实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渊源中具有一条与主流儒学思想道统相对峙的强调事功、强调实学、强调经世致用的学术流脉,它自汉代王充始,中经唐宋,一直到清末乃至现代的众多思想家,已成为一种重要的行事风格和思想取向。如王充的“事实疾妄”,朱舜水的“圣贤之学、俱在践履”,叶适的“既无功利,则道义乃无用之虚语尔”,吕祖谦的“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黄宗羲的“经世之用”、“救弊之道在实学,不在空言”等,都是浙江人求真务实思想的体现。习近平同志主政浙江时则把这种务实思想非常形象的概括为“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做到“走在前列”,就要干在实处。①习近平:《干在实处 走在前列》,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版,第45页。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之后,习近平同志又非常形象地把这种求实思维概括为“干在实处永无止境,走在前列要谋新篇,勇立潮头方显担当”,在充分吸收浙学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求真务实的文化内涵。

(二)勇于创新

“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②《党的十九大报告辅导读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40页。勇于创新主要指一种为追求利益敢为人先,敢冒风险,敢闯天下的品格。浙江历史上,由于浙江人世代滨海而居、出海而航,故其文化类型就具有了一种海洋文化的特质,即敢于冒险、勇于创新的品格。浙江先民是中国最早的海洋捕鱼者,这一点在距今六七千年的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出土的木桨和鲨鱼、鲸鱼等鱼骨上可以得到证明。春秋战国时期,越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灭吴称霸,展现了越人敢冒风险的“剑胆”精神。浙江人即使在计划经济条件下,面对严重束缚了经济发展的“大锅饭”“公社制”的分配方式和生产组织形式,他们依然萌动着强烈的市场意识,自发地开始了商品经济的尝试。如义乌的“鸡毛换糖”、温州的“三把刀”(裁缝的剪刀、厨师的菜刀、理发师的剃头刀)等等。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先人一步、高人一招,敢于冲破各种僵化观念和陈规陋习的束缚,形成了义乌模式、温州模式、台州模式。浙江成为一个富于制度创新冲动的地方,也是一个制度创新的高发地区。浙江人勇于创新品格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的勇于创新特征,主要表现在:一是批判精神。浙学不崇尚权威,不墨守成规,大有冲决网罗的精神气概;二是创新传统。很多浙学代表人物,不仅自己带头身体力行于创新,在思想体系上往往自成一家、独树一帜,而且都谆谆鼓励其门人弟子不要蹈袭旧说,要敢于存疑,勇于创新,只有发前人之未发,才能在学术上有新的建树。

(三)开放包容

开放包容是指眼界开阔,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善于接纳和学习新事物。历史上,浙江人更善于以客观的眼光和开放的心态来接纳外来文化,而突破了那种夜郎自大的僵化思维定式。早在春秋时期,吴越文化就具有开放包容的气度,并不排斥异质文化和外来文化,做到了与中原文化、闽粤文化等的交融汇通,也做到了与西方文化的交流互补。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开放包容的胸怀得到了延续和激活,使得浙江迅速成为“经济大省”“市场大省”和 “民营经济大省”。一是浙江百姓善于“走出去”又“引进来”,给他们带来了无限商机,如遍及世界的“宁波帮”“东方犹太人”(温州人)等浙商所创造的市场传奇。二是浙江各级政府在改革开放中包容不同思想观点,并建立了包容探索和失败的容错机制。三是浙江在经济上能够包容不同经济成分的平等竞争共同发展。四是浙江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者就业,并且能够善待他们,能够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相互学习。五是浙江人突破了地域的限制,日益融入全国市场体系之中,而且也使浙江区域经济的国际化程度日渐提高。浙江人开放包容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传统历来有一种多元兼容、和齐同光的精神。它既发源于浙江特定的地域条件,又与中原文化及其他区域文化良性互动,相互交流、借鉴、吸收,既保持自己的地方特色,又渐趋融合,本身是一个开放的系统。

(四)达观通变

达观通变是指一种能够勤于思考、审时度势、应势而动、灵活应变、把握时机的生存智慧。如大禹治水就是采用了改堵为疏、因势利导的智巧和办法。春秋时期的陶朱公范蠡在辅佐勾践灭吴后,急流勇退、弃官从商,终成富甲天下的一代商圣,也成了后人广为赞誉的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的睿智典范。绍兴师爷之所以闻名天下,与他们的足智多谋、灵活圆通的性格不无关系。改革开放以来,浙江许多企业家“白手起家”,依靠“薄利多销”“以小搏大”“无中生有”“借鸡生蛋”“信誉订单”等达观通变的智慧,完成了资金的原始积累。此后,他们借助精明灵活的头脑,在市场竞争中克服各种困难,生意越做越大。例如,桐乡本地并不产羊毛,却有全国最大的羊毛衫市场;余姚本地并不生产塑料原料,如今却享有“塑料王国”的美誉;南浔本地没有一片森林,却成了全国最大的胶合板集散中心和全国最大的木地板产销基地;等等,使浙江从资源小省变成名副其实的“市场大省”。浙江人做生意也越来越聪明。从行商变为坐商,从游击方式转为坐镇赚钱,从做生意走街串巷变为主要是开公司、办企业,从国内开公司、办企业变为在国外境外开公司、办企业。浙江人达观通变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浙学传统中既有中国传统儒学的诚正不阿、自强不息,也不乏老庄道学的随机运化、励己束人,从而体现出其鲜明的“水性”特征。浙学强调事功,“通世变”是其中一个核心观点,强调要时时把握客观世界的发展变化,并根据这种变化和现实条件,顺势应时,不断进行主动调整,做出新的选择。

(五)诚信和谐

诚信就是重规则、守契约、讲信用、言必信、行必果,和谐就是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善良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努力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的身心和谐相处。浙江历史上商业文化繁盛,尊重规则、信守承诺的诚信观念,是商业文化繁盛的基石。例如越国大臣范蠡,即中国商人的鼻祖陶朱公,至今在杭州北高峰的财神庙里仍供奉着这位浙商始祖的“经商秘籍”,其中最重要的秘诀就是“诚信”“无欺”和“公平”。又如百年老店杭州胡庆余堂的中药文化,第一代掌门人胡雪岩定下以“戒欺”为店规,药店一直以诚信的态度对待业界和顾客,由此赢得公众信任,生意长盛不衰。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人的这种诚信和谐的观念得到了延续和激活。浙江在以个人为基础、企业为重点、政府为关键的现代“信用”建设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如阿里巴巴创始人、董事局主席马云曾说:“在新的历史时期,对阿里巴巴而言,诚信建设更是一项首要的使命。我们的网络平台是一个活跃着数以千万计企业和个人的巨大社区。我们不仅要以诚信为会员创造价值,同时还要承担起以诚信影响社会的责任。”①高志明:《可怕的浙江人》,北京:中国长安出版社,2006年版,第64页。为此,马云第一个提出了在电子商务构建诚信体系的设想,后来发明了“诚信通”“支付宝”等创造性的诚信体系,被业界誉为电子商务发展的一个里程碑。浙江人也努力追求和谐,在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的身心和谐相处方面获得巨大成效。浙江人诚信和谐精神的形成,深受浙学文化思想的影响。如,叶适提倡“崇义养利”“以利和义”的价值观,成为后来浙江人形成淳朴诚信观的思想基础,有力地促进一代代浙江人在工商经贸、齐家、交友以至于从政活动中恪守诚信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叶适也充分强调了“和谐”对于统治者治国理政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在他看来,“和”与“同”是两回事。“同”主要是指同种事物的同一,“和”则强调不同种类相互之间的融洽与和谐。

可见,浙江人的行为模式,是在中国传统儒学所推崇的“礼义之道”的基础之上加以弘扬又有所改造的结果。“求真务实”是对儒学中的“内圣外王”的心性之学和“经世主义”作了切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改造;“勇于创新”是对儒学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心态的经世务实的善用;“开放包容”是对儒学中“安贫乐道”取向和相对封闭的文化心理习惯的批判性改造与创新;“达观通变”是既继承了儒学中诚正不阿、自强不息的精神,又吸取了老庄道学的随机运化、励己束人的方法而形成的一种生存智慧;“诚信和谐”既是对儒学中“五常”(仁义礼智信)德目之一“信”的实践性运用,又是对儒学中“天人合一”“仁者爱人”“修己以敬”来达致和谐之思想的发扬光大和落地生根。

总之,浙江文化中的理想人格模式、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三者各具特色,既是对许多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但又不是盲目的遵循和墨守成规,而是与浙江的先贤、思想和区域特色有效的融合到一起,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地丰富、发展,并逐渐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个性。上述三种文化模式具有内在关联性和统一性,是构成浙江文化独特性格和气质的主要表征,也是浙江文化的精髓以及先进性所在。文化模式往往以内在的、不知不觉的、潜移默化的方式规范、制约、引导、激励着区域范围内社会群体和个体的行为,从微观层面看,浙江独特的文化模式为浙江人的经济社会生活提供了最基本的价值规范和行为导向;从中观层面看,则为浙江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是浙江之所以能够在经济、政治、社会、生态建设方面取得巨大成就的文化密码。当然,从宏观层面看,构成浙江文化独特性的文化内核或精髓在习近平同志主政浙江之际经过实践的充分检验,其在市场经济发展大潮中独树一帜,具有真正的先进性,是我们文化自信的重要思想渊源。而且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之后,浙江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萌发地,浙江文化的独特模式、文化精髓为习近平同志所吸收并逐渐进入国家战略层面,诸如经世致用、知行合一、勇于创新、达观通变、诚信和谐等重要思想既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来源,也是文化自信的关键所在,已经并将持续地发挥着其对整个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大影响。

猜你喜欢
浙江人浙江思维
“浙”十年:品读浙江文化 见证浙江变迁
Mother
Task 2
扫一扫阅览浙江“助企八条”
钱江潮涌,浙江精神
说人坏话反被骂
思维总动员(二十五)
思维总动员
身边的“神回复”
善问让思维走向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