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没有走远

2019-07-23 01:51冯天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屎壳郎牲口二爷

冯天平

五十多年前,爷爷去世了。那年,爷爷58岁,我和我叔家孩子天河同岁,才三四岁,还不知道哭,只记得大人在屋里围着停在草鋪上的爷爷,跪在地上哭,我和天河头戴着白色的孝帽,骑在门槛上看。

不知道哭是真,但我和天河却知道,爷爷再也不会在夏秋的早上领着我们冲屎壳郎、焙屎壳郎让我俩吃了。

由于年岁久远,年纪太小,又没有照片,爷爷的长相已没有印象了。只记得爷爷身材高大,头上常系一条黑乎乎的白毛巾,大裆的粗布棉裤系着腿,宽大的粗布有襟对开棉袄,一条大布围巾常系腰间,略有驼背。才五十多岁,爷爷像当年的所有农民一样,老得无法想象。爷爷吃了一辈子苦,拼命地劳动,饱经风霜,哪能不老呀!

爷爷得的是食道癌,那个年代,农民得了这种病,只能等死。叔叔在崔村沟陶瓷厂上班,曾让厂里的医生给爷爷看过病,在厂区附近的一个破窑洞住了一段时间,这在当时都是超出农村水平的高级待遇了。记得有一次我和天河跟着叔叔去看爷爷,那天把家里的一只老母鸡杀了,炖了给爷爷吃,我和天河正赶上,病重中的爷爷硬是逼着奶奶,让我和天河吃点肉,喝点汤!爷爷看着我俩,忍着病痛,强装笑脸,还不停地叫着我俩的小名:大瞪眼的、二疙赖。我眼睛大,天河调皮捣蛋。

最让我和天河忘不掉的,是每年夏天、秋天,给生产队喂牲口的爷爷,每天早上都要领着俺俩,提半桶水,到村边浇屎壳郎。那个年代,那东西很多,半个清早,半桶水用完,往往能浇十几只或更多。跟爷爷回到牲口垞,爷爷把屎壳郎洗洗,按到煤火口上焙熟,切头去壳,屎壳郎下半身那指甲盖大小的一点儿肉,就成了我和天河的美味!现在想来,那东西很不卫生,但我和天河确实跟着爷爷没少吃那东西。

爷爷视孙如命,爱孙如命,但有一件事却使爷爷悔痛一生。

我们小时候,爷爷一直给生产队喂牲口。那时,牲口是生产队的重要畜力,拉车搞运输全靠它们。为了使牲口能有力气,那个连人都吃不饱的年代,除了让牲口吃一些麸皮和玉米外,生产队还要种一些黑豆专门喂牲口,煮熟了让牲口吃。以吃干草(干谷子秆铡成的两寸左右的草)为主的牲口,当然也很爱吃那十分有限的几十粒黑豆。黑豆是大补呀,又是煮熟了的,所以,每年煮黑豆那个季节,只要煮熟黑豆还没喂牲口,我们去了,爷爷都会抓一把分给我和天河,当然,还有大我四岁的我叔家天来哥。每每得到黑豆,我们攥到手窝里,不舍得一口吃完,一个一个数着吃。有时去晚了,都撒到驴槽里了,爷爷会拉着我们到驴槽前,再从驴槽里一个一个地捡几个出来给我们吃。天来哥比我们高,超过驴槽了,有时也学爷爷自己去驴槽捡。这应该叫驴口夺食吧!

一天,天来哥自己到牲口垞,爷爷正在铡草,他自己竟跑到驴槽跟儿,看到驴槽内有黑豆,伸出小手去捡,可他哪里知道,站在圈内的牲口是性格暴躁的大黑骡子,一看单独一个小孩儿竟敢来抢它的料豆子,遂一口下去,吞住了天来哥的右脸,咬住不放。一声惨叫,爷爷跑了过来。大黑骡子还不松口,爷爷急中生智,用两只手死死捏住大黑骡子的鼻子,让它不能呼吸,骡子终于松口了。爷爷说,遇到这种情况,不能打不能叫,骡子一摆头,孩子的半个脸就没有了。天来哥得救了,可脸上被骡子深深地撕开一块肉,惨不忍睹。现在,天来哥右脸上那块二寸长的月牙形伤疤,就是那次留下的。脸上的伤,脸上的疤,给天来哥带来多少痛苦,可以想象。几粒豆,半个脸,一生愧。听父亲说,十分爱怜孙子的爷爷对这事后悔不已,到死看到才七八岁的长孙天来,看到孙子那瘦小的脸上硕大的伤疤,都恨自己没看好孙子,酿成了大祸!

好人不长寿!可怜的爷爷,58岁就离开我们,走了! 爷爷活着时,我们不懂事,后来长大后,才知道爷爷很了不起,是一位“传奇”人物。

爷爷的勤劳善良就不说了,平凡而伟大。爷爷聪明,吃苦多,阅历丰富,在那个年代对一些常见病,甚至一些怪病,爷爷常能用偏方和特殊的手段治好,有人说我爷爷有“眼”,懂阴阳术,能驱魔捉鬼,治病救人,且手段高明。我不信这个,可在过去的农村用偏方治病是有的,爷爷在这方面应该擅长,但我长大后,经常听到有人提到我爷爷,有些人得了怪病,也有人说要是冯连忠(爷爷的名字)还活着就好了!现在个别上了年纪的老人还知道我爷爷。爷爷有传奇故事,其中有一则说我爷去世出殡那天,离我村十几里的一个外村人家有人得了怪病,满怀信心来找我爷看病,走到我们村头,看到有出殡的人群,一问才知道我爷爷死了,那人当场坐在地上大哭:老冯都死了,这病谁也治不了了!这是一个老人亲口给天河说的,看来我爷爷真有点法子,但爷爷看病,从不收人家钱财,不收礼物,十分低调、善良,口碑很好!

爷爷有个弟弟,那是我二爷。老弟兄俩都很实在,忠厚,相处很好。听我父亲说,爷爷死后,停尸在家,父亲和叔叔弟兄俩因为穷,无力按规矩安葬爷爷,亲戚朋友来了连吃饭都管不起。正为难时,二爷领着我三叔四叔(二爷的两个儿子,按爷爷的要求我们当亲叔排序称呼)来了,让我三叔、四叔以儿子的身份和我父亲、叔叔共同安葬我爷爷,一切开支费用由弟兄四个共同承担,爷爷丧事正常办理,入土为安。

按照传统习俗,爷爷离开家起灵前,父亲(长子)要跪在爷爷的灵柩前,头顶贡席上近一个小时的灵前席。这个规矩三叔、四叔是知道的,三叔、四叔也准备了贡席,三叔以二爷长子的身份,跪在爷爷灵前,和我父亲一同跪上灵前席。后来,奶奶去世,二爷、二奶去世,父辈弟兄四个,虽不是同胞,却亲如一家,共葬父辈,同上灵前席。再后来,我的父母,我的叔叔、婶婶也先后去世,由于经济条件确实好了,我们不再坚持丧事共办,但灵前双席的传统却保留了下来。父辈们去世,我和天来哥都双双跪在他们的灵前,感恩他们,怀念他们,昭示后人。

爷爷走了五十多年了,条件变了,但他留下的团结互助的家风没变!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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