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路上

2019-07-23 01:51孙晋芳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干粮下河房东

孙晋芳

上世纪70年代,在偏远落后的小山村,女孩子上学的少,我能顺利地上完学,多亏了父亲的坚持。父亲自己没文化,他希望孩子们不要像他。他说,不能当睁眼瞎,谁能上学供应谁,砸锅卖铁也供应,上到什么步数看各人的本事。

初一时,我考上了重点班,须到十里外的村子里去上,父亲显得很高兴,托亲告友地找好了房东。

开学那天,父亲虽然得忙着种麦子,还是决定要送我去。那个四方凳子不知什么木头做的,很沉,我搬着也就走几步。父亲一肩扛着凳子,一手提着沉甸甸的书包,我背着铺盖卷儿,提着一网兜干粮,跟在父亲后面,父亲有时回头嘱咐我两句。那时秋庄稼已收完,田野里一片一片空荡荡的,庄稼叶子和枯秸乱草被风刮得惊慌失措的。我的心里也没着没落的。

到房东家放下东西,父亲又送我到学校。到了学校门口,我就不让父亲进去了。父亲从腰里摸出一块钱塞给我。我搬着东西进了教室,转身向外看时,父亲还站在大门口。当我收拾好,再向外看时,父亲已经走了。

第二年夏天,有一次,回家拿干粮,狂风暴雨折腾了一夜。早晨出门一看,到处是断枝残叶,到处是水洼,沟满壕平的。不少人家树歪了,墙坍了,猪棚倒了。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回来说西河发水了,桥面上的水都很深,让我先不要急着去上学。其实,在家里就已听见西河轰隆隆的水声了。

快近中午时,邻村的一个女生来约我去学校。估计着河水消了,我便背上干粮跟她一起出了门。

在我们村子北边七八里处,有一条河,是去学校的必经之路。到河边一看,我们呆住了。原来几十米宽的河面,现在宽了好多倍,浑浊的河水像脱了缰的野马,发了狂的巨龙,翻滚着向前奔去,木头、树枝、席子、苫子、袋子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翻滚着向下跑去。靠近那边河岸的地方,有几个男子正在水里捞东西,水没到腰。盯着河面看一会儿都眼晕,就别说过河了。我们只好在河边等。看看太阳,已是中午了,也不见水势减小。正在我们举手无措的时候,父亲匆匆忙忙地赶来了。父亲站在河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往上游走了一段,然后下河,水快及腰的时候便退回来,然后再选个地方下河,如是三番,终于找到一段水浅的地方。父亲一手托着干粮兜,一手抓住我的胳膊,下了河。河面上像洒满了金子,闪闪地晃动,耀得眼睛都花了,我觉得两腿不停地打着战,轻飘飘的,不知道踩哪里好,而河水也淘气似的硬硬地扯着我的腿。父亲说别盯着水看,只管抬起头看着河那边走。在父亲的拖拽下,我趔趔趄趄地上了河岸。父亲又回去把我同伴送了过来。

升初二后,重点班迁到了镇驻地上。周转了两家房东后,我深感上学的不易。寒假结束快开学时,我眼泪汪汪地跟父亲说不想上了,房东家得腾房子给儿子结婚,没地方住。父亲坐在炕沿上垂着腿,默默地抽了会儿烟,然后说“我再去找一家”,便出去了。

开学前,父亲说房东家找好了。那年月找房东,是白住的。我不知道父亲跑了多少腿,托了多少人,磨了多少嘴,只知道父亲对我是寄予期望的。

开学那天,父亲又送我去上学。

那年春天,父亲用省吃俭用攒下的七八十元钱,买了一辆旧的大金鹿自行车。父亲说省得来来回回地拿干粮耽误时间。于是,每隔几天,哥便骑着自行车去给我送饭。

升初三,我考入了城里的学校。有一天中午,回到宿舍,看见父亲在我床头上坐着。父亲是来城里卖梢瓜的,卖完了,过来看看我。父亲从袋子里掏出几个嫩绿的有着细细白茸毛的梢瓜,说是头茬子,让我洗洗分着吃。临走时,给我留下两元钱。我跟父亲说:“我被选上考中专。”父亲笑着说:“好好考。”

接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是忧多于喜。报到时需交六十多元的书费。这在我眼里,不啻于天文数字。那年二婶带着四个孩子从东北回来,在我家吃住了大半年,孩子们也都上学。为了维持十几口人的生计,父亲东取西借,已是债台高筑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上得起学。我犹豫着跟父亲说了要交的钱,父亲却笑着说:“不用发愁。卖一季子梢瓜就够了。”那段日子,父亲推着瓜,翻山越岭走村串巷地去卖。每天早出晚归,很辛苦,但父亲总是眉開眼笑的,因为据说我是村子里第一个上学上出了“铁饭碗”的女孩子。

开学前,父亲将厚厚一沓钱包扎好了,递给我。那一包钱,沉甸甸的,我不知道那每一毛钱上浸透了父亲多少汗水。

责任编辑:海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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