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上的震撼

2019-07-23 01:51贾凤山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8期
关键词:桦林哨所林带

贾凤山

15年前,时任吉林省军区参谋长的我,去了一趟长白山,从此,便记住了那座山,便把一个“自己”留在了那座山上。

那年6月,百花盛开的时节,我从长春出发驱车赶往长白山。上长白山,并不是想去观赏天池风景,而是想去看看山上的那个哨所,看看哨所的那些战士,因为那个哨所的住址在吉林境内是海拔最高的、2749米的高峰上,除了一个季节性的气象站,方圆几十公里渺无人烟,他们大半年是与大风雪为伴。

我们是从长白山自然保护区的北坡向山顶行进的。一路上,看不尽那美丽的自然景观:山色,树色,花色,云色;瀑声,泉声,鸟声,风声。挺立在关东的这座大山,山高林密,松柏挺拔,犹如一片绿色的海洋。那一望无际的森林,绿得清纯,绿得庄严,绿得宽广,绿得澎湃,它们用青春的綠荫遮盖着大地。森林中,各种盛开的小花儿恰似彩蝶飞舞,分外妖娆,它们用生命的火焰使天空五彩缤纷。山风起处,但见林海翻滚,仿佛浪花拍岸的潮汐声响。白云来来往往,时起时伏,恰似汹涌澎湃的波涛一样。反斜面上的积雪,一簇簇、一块块、一片片,它们似乎在向人们诠释:为什么这座山叫长白山?

当我们走到一千八百多米的地方,眼前出现了一片十分罕见的老态龙钟的林带。

这个林带的树,一棵挨着一棵,一棵挽着一棵,就像一对对年迈的老人在互相搀扶着。它们的外皮颇似雪,但却没有雪那么白,那么纯;很像白桦树,但不像白桦树那样拔地而起,笔直冲天。它们的身体粗壮但短小,一个个扭成一道又一道弯曲,结成一块又一块疙瘩。树皮不知什么时候一层层地被山风撕裂,但见满身伤痕累累。林带像一条不规则的群带,围绕在长白山的火山锥体的底部,寂寞地生活在天池边。

这个奇特的林带,原始的生态,原始的形状,原始的宁静,原始的和谐,构成了古老而神秘的长白山画卷。

陪同的同志介绍说,这片林地就是高山岳桦林带,整个林带有二百五十多米宽,是针叶林和山地苔原之间的过渡带,是山地苔原和森林成分的特殊结合。

岳桦树,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原始树种,是三百多年前那次火山喷发后生长起来的。这里山高坡陡,土质贫瘠,气温低下,缺少水分,一般的树种都难以适应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而唯有岳桦义无反顾地屹立在这险峻陡坡上,占据着这段谁都想占,谁又都无法企及的垂直空间。

据说,每逢冬季,长白山上的气温多在零下40°C以上,而且经常是狂风大作,风力常在8级左右。严寒和狂风肆虐,逼得岳桦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站立姿势,但它们坚贞不屈,严寒冻不死,狂风吹不垮,一个个仍然坚挺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没有一丝怨言。有的岳桦被狂风打掉了头,被冰雹砸折了臂,被冰雪压弯了腰,但它们依然顽强地生存着。

我们看到这些铁骨铮铮的树千姿百态:有的像田径赛场上奋力奔跑的运动员;有的像“支着黄瓜架”互不相让的摔跤选手;有的像少林弟子拉着架势正在习拳练武;有的像妩媚的女子在炫耀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姿;有的像年迈驼背的老人累弯了腰;有的则像地震中的大爱母亲,双手支地保护着幼小的孩子……这一个个模样,是那样的动人心魄,是那样的感人肺腑。

越往上走,这种树越矮,它们呈匍匐状生长,躯体几乎贴在了地面上,但你仔细观察会发现,所有的树都是向前探着自己的身躯,没有一棵是向后躺着的,没有一棵是“坐以待毙”的。

站在岳桦林前,犹如来到了一个烟火弥漫的古战场,你看它们,或如骏马扬蹄,或如壮士厮杀,或如勇士突奔……

这是多么令人震撼的画面啊!

岳桦林带简直就像一座天然的艺术宫殿,那鬼斧神工般的形态,使你从中感受到大自然的壮美,大自然的奇迹。

岳桦的实际生长期只有七、八、九三个月,但它们的生命却是非常的顽强,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地坚守在高山上。据科学工作者分析,岳桦之所以能够抗严寒战风雪,具有极强的生命力,是因为它那十分发达的根系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汲取丰富营养的缘故。

看到眼前伤痕累累的岳桦林,我的心里虽然感到一丝丝沉重,但却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我,在激励着我,在感染着我,眼前又涌起那层层铺天盖地的绿意。岳桦,它让我们解读的不仅仅是童话般的美丽,不仅仅是对长白山林海的博大情怀,还有对生命的热爱,对生命的尊重。

走近岳桦林,你会感受到一种原始生命的律动,你会感受到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你会感受到一种蓬勃向上的气势。虽然它们没有清秀挺拔、顶天立地的英姿,但它的精神和浩气却萦绕在巍峨的长白山上。面对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感动,怎能不叫人崇敬,怎能不叫人振奋呢?你会觉得身体中的血液也随着一起澎湃地流动。当时我不禁遐想,假如长白山没有这一片林带,那么它的绿意是否就会平淡乏味,它的壮观是否就会大打折扣,它的美色是否也会逊色许多。正是因为有了岳桦林,长白山才增添了动感,增添了激情,增添了神秘,增添了诗意。

辗转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长白山山顶上。举目望去,山顶一派凄凉,一抹沙土,一抹灰暗,看不见一点绿色。风刮沙起,让人不得不用手挡住眼睛。来到这里,就好像来到内蒙古西部常常刮沙尘暴的地方。尽管当时已是初夏季节,但出了车门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天池哨所就在长白山山顶上,一栋别墅式的营房,房顶一面流火般的国旗,给这座寂寞荒凉的高山增添了亮丽的色彩,增添了不少的生气。

下车后,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已经整齐列队的官兵和哨所门前醒目的对联。一阵大风突然刮来,战士们马上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紧紧地靠在一起,尽管这样,仍然像要起飞的燕子,被刮得东倒西斜,很难站稳脚跟。队伍中的战士一个个皮肤粗糙,脸色黑紫,却都容光焕发,展示着良好的精神风貌。房门两侧的对联,刚劲的字体写着:“揽一池圣水保边疆山川增色,瞰三江源头守国门华夏生辉”。让人看了顿时肃然起敬。

天池哨所,是我来吉林省军区之后到的第三个哨所。之前,我去过珲春的防川哨所和草帽山哨所,那两个哨所虽然也都充满着艰苦、寂寞和无奈,但比起这里来则逊色得多。

在这座荒芜孤寂的大山顶上,哨所的战士们一年要与风雪相伴七八个月。冬季大雪封山,想洗个澡都是奢望。没有自来水,只能靠化雪水度日。山上一开始没有电,连电视节目都看不到。山顶上的气压非常低,过年想吃顿饺子都不能如愿,那些煮熟的饺子没有一个是成个的,刚刚下锅,便满锅漂起了饺子皮。

起床、出操、做飯,雪中执勤、雪中巡逻,雪中坚守祖国的边防线。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这些内容,忠实地履行着边防军人的神圣职责。

走进战士宿舍,内务摆设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看得出他们管理得非常严格。我坐下来与大家攀谈。我问一名入伍四年的老兵,在这里苦不苦?寂寞不寂寞?想家不想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首长,这里确实很苦,很寂寞,在这大山顶上大半年都见不着个人影。说心里话,我常常想家,想爸爸,想妈妈。但为了祖国的安宁,为了人民的幸福,为了边防的稳定,我宁愿在这里受苦,在这里承受寂寞。”听着他那朴实的话语,我的心为之一热,啊!那真是一种沁人心扉的感动。

午饭过后,由于还要到另外一个边防哨所,我们不得不赶路离开了这里。虽然在这里仅仅待了两个多小时,但那个哨所,那个哨所的战士,那个哨所战士的精神风貌,却给我留下了永不褪色的印象。

下山时,我不停地回头望着山上的那座哨所,心里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所有的私心杂念全无,只有一片空灵明净。我想,在大都市里过惯了的人,常常目睹街道两旁五光十色、酒绿灯红的人,只有亲身到偏远的边防地区,才能真正感受到生活中的一些不易被人注意的反差,比如喧嚣与静寂,比如繁华与冷清,比如安逸与艰苦,比如快乐与孤独,比如浮躁与理智,比如充实与空虚,比如自然与修饰,比如享乐与牺牲……而正是在这些对比的反差中,你才能真正体味到什么是人生的境界,什么是生命的价值。

在静静的车轮声中,我曾反复地问自己,为什么战士们在寂寞、艰苦的环境中能够忍耐,能够承受,而且还感到十分快乐、十分幸福?为什么我们在繁华的都市里还时常浮躁,还时常惰情,还时常郁闷,还时常感到心理不平衡?相比之下,真是感到自愧,感到渺小,感到自责。

车轮在快速地转动,与雪地摩擦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那响声好像是一首威武雄壮的军歌在播放。我回头望着渐行渐远渐小的高山,望着渐行渐远渐小的哨所,望着列队送别的渐渐模糊的哨所战士,脑海里顿时想起了边防军人经常唱的那首《哨所之歌》:当兵来到边防线/吃不了苦的不叫男子汉/我就要在这最冷的地方巡逻/我就要在这最偏远的哨所站岗……

在长白山岳桦林带,我感受到了生命的韧性与坚强;在长白山天池哨所,我同样感受到了生命的韧性与坚强。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对比中,我似乎找到了他们同一种精神,同一种追求!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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