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杂杂说(十八)

2019-07-25 06:06韩天衡
艺术品 2019年6期
关键词:斑竹葫芦

文/韩天衡

清斑竹雕花鸟扇骨

湘妃竹,亦称斑竹。那竹竿上点点的、参差的团斑,惹来了“斑竹一枝千滴泪”的凄美诗情。这红花蜡地的名品也的确是惹雅人爱怜。如今名贵稀少的斑竹,在乾隆之前却是寻常之物,只要看看以前诸多人物画里,如实绘画的粗壮湘妃竹制作的床椅桌凳,即会明白。

此为清代的一把斑竹大扇,扇骨即长56厘米,与如今的裸赏团斑不同,扇满工留青,且将团斑作巧雕,将其处理为麻雀之头,则别饶风情矣。二百年来,斑竹由盛产而速衰,不正说明物种保护的紧要吗?

吴昌硕书纨扇

洪丕谟兄与我同庚,精医术,擅书法,通易学,好收藏,博学多才,年轻时我俩也有些点头之交。记得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上海书法展,他的一件作品落选,写了一封信给我,辞颇激愤,还祝愿我能“飞黄腾达”。明人不做暗事,我电话询其何出此言,他也爽快,明言听人说是我执意将他作品拉下马的。其实那天我并不在场,心结顿解,释嫌。足见天下事,讲开了,拨云见日,比窝在心里好。中国人多,视角更多,舌头本就是用来说话的,好事者信口雌黄,无事生非,是见怪不怪的。若信奉王阳明的“我心光明”,做人清白,坦荡直面,则往往可化“生事”为无事矣。此后我俩反倒多了交流、信任。他夫人说喜欢我的《月下游鸭》,画了随即寄去,皆大欢喜。

后来他调入华东政法学院任教授,一日,相约去他府上,出示了不少藏品览赏,其中就有这件吴氏的纨扇,录自撰诗四首,且楷、行、草兼用,章法也变幻有致。赞叹之际,他善解人意,说:四千元刚买来,欢喜就拿去。我也就领情易来。记得那天是和儿子无极骑自行车去的,知他好古,还取了一件战国压纹小陶罐送他纪念。这是一九九八年的往事了。不几年,学生告我,他忽地走了,才花甲出头,太意外了。我知道这位饱学之士,抄录积累了几大箱书画印、医卜星、文史哲的卡片,他有着庞大宏伟的写作计划,夙愿未竟,于他于社稷,都是颇大的损失。古人悼念那些才人,总说“丰其才而吝其寿”。丕谟兄怎地就进了这行列呢?真的惋惜哉。

清嵌宝玉如意

如意的诞生甚早,跟佛教的传入我国有关。梵语叫阿那律,唐代长安人已称为如意。如意的前身其实是搔痒器,号“爪杖”。背部的痒,搔不着,不求人,遂有此发明。史载长可三尺,以角、竹、木为材,顶端刻作人爪状,背脊瘙痒,用以搔抓,如人之意,故名如意。在古代也有铁如意者,且壮大,有势者则是用以防不测的。

作为佛教的法物和祈福吉祥之物,单柄而顶端作圆形云纹的如意,在宋元时已盛行,而如此图之三镶如意,当是明以后的形制。此如意是清代很别致的一款,首端嵌大碧玺,呈桃形并配以蝙蝠,中端以蜜蜡作佛手,下端以翡翠作大小石榴两粒。桃和蝙蝠寓福寿;佛手也寓佛赐多福;双石榴寓子孙满堂。并以四色嵌“福、寿、如、意”四字,吉祥之意满满。此器所采用之材质皆宝石类,多逾八种,珠光宝气,烧红接绿,七彩流光,极尽富贵堂皇气象。

齐白石篆书五言联

齐白石的篆书,来路并不复杂,主要师法汉嵩山三阙,他不像吴昌硕写石鼓文,欹侧求姿,盘搏生势。他的字看似横平竖直、点画缓涩、呆头呆脑,而骨子里满是霸悍,更于拙朴里透出王者之气。约一九九三年,一企业家闯寒舍,携书画一捆,称用之换易拙画,一路看来,仅觉白石一画一联为真品。此篆联为五尺对开,对方说:侬眼光灵咯。我问何以见得,对方从皮包里抽出八一年河北人美出的齐白石特辑,散页的,此物也在其中。对方提出一联换四尺开三画三张,究其原因,说是可以多送几位朋友。照办。说到鉴定,书画是最犯难的活计,陷阱太多,学问太深。我玩了半个多世纪,对自己的定位,只是一个资深的、业余的、半只脚快踩进门的鉴赏爱好者。如此而已。

明雕葫芦犀角杯

毕竟是文明古国。说这话一点都没有为国吹擂的自大,而是实情。你想,远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就知道了犀牛角有独特灵验的药效。而且还用以制杯饮酒,养生健体,那唐代仅存的一件素工犀角杯,如今就藏在日本奈良的正仓院里。当然要指出的是,保护野生动物的《华盛顿公约》,是时过境迁的一九七六年方始颁布的。

犀牛角杯雕刻的精妙绝伦,与嘉定竹刻似乎是同步的,应是滥觞于明代后期。诚然,材质不同,艺术风貌、路数的走向亦不同,这正体现了雕刻巨匠们雷而不同的艺心。

此明代雕制的犀角杯,较菱角稍大,重仅一两,正面雕一凹型葫芦,藤蔓盘旋,在其底部又雕一凸形葫芦,葫芦寓福禄之意,上凹下凸双葫芦,正寓福禄双全合一之意。把它点清楚了,也就体会到巧匠的巧思了。

端石坑仔砚

农耕时代对于今天来说是落后而蜗行的僵化岁月。科技发达、日新月异的今天,尤其是时兴“互联网+”的今天,一天足以胜过古代的千年,人们欢欣鼓舞。但对于工艺美术来说,或再细说到砚石,不免反生出“忧心忡忡”。机械化加爆破,过去几百上千年都采不完的石料,如今“三下五除二”,不几年就枯绝了、消失了。爱砚石的人群也真兴奋不起来。“亡羊补牢”这话不错,可是,羊都绝种了,补牢作甚?叫人笑不起来。

以端石来说,大西洞绝到彻底了,次之的坑仔也绝产了。当地的砚商说,麻子坑也没了。市面上偶见的,都是早先石农囤积在家里的老料,定有“弹尽粮绝”的一天,爱砚者,不妨趁早收点名品好砚,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是我七年前收入的一方超过三十厘米的坑仔砚,喜其四围的火捺,包裹着中间大片白洁的鱼脑,很特别,遂于砚盒题句:“买石饶云,启吾诗情,墨研三江,始登高境。”

赵之谦楷书八言联

此赵之谦所书红一对,以魏碑运行书法出之,是他的出新处。十五年前,偶去拍场溜达,见而心动,遂教弟子去为我拍下,弟子来电告我,有鉴家称此为伪作,理由是所钤印章,大于某权威印鉴书上所载。我告其别人说假,没人抬杠,更能以低价拿下,子弟好心告诫:买假了咋办?我笑曰:不用你赔钱。果然以一口价拍得送来豆庐。我先取出那本权威印鉴书,联上钤印,果然大出一圈。继而,我取出赵之谦原钤印谱中此两印比勘,则大小与红联上一致。故我不无得意地告白弟子:古训莫忘,“尽信书不如无书”。

于非闇画梅花双鸭

于非闇先生为现代画坛杰出的工笔花鸟画家。师法宋人,而能作大件,并世无多。中后期的书法,宗赵佶瘦金体,瘦峻见骨力,故即是作巨幅,不纤不弱,不蔓不枝,峭而俊,劲而畅,足见书艺对画艺强筋健体之功效。此其壮年所作,有古有己,特显高标。

民国中期,北平于氏(籍山东)与西蜀张大千、南粤黄君璧及江苏徐悲鸿,时多切磋,攻错涤非,挚之诤之,推心置腹,情谊非常,故时号“东西南北之人”,介堪师曾刻有印章。文人相轻,古已有之。然此四位大先生能文人相亲、文人相敬。后皆成为画坛巨擘,自有因也,堪我辈深思。

(本文作者为中国篆刻艺术院名誉院长、上海书法家协会首席顾问、吴昌硕艺术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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