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推广的几笔糊涂账

主讲人_张圣华

前不久，《中国教育报》副总编、“年度推广读书十大人物评选”活动发起者张圣华老师带来了一场“关于阅读推广的几笔糊涂账”的主题讲座。

张老师主张阅读推广人用理性主义的光芒照耀阅读，避免将读书神圣化、庸俗化和功利化。阅读推广是面向未来的事业，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明确阅读以及阅读推广的初心，才能更好地引导孩子去阅读，培养出真正的读书人。

张圣华，《中国教育报》副总编、“年度推广读书十大人物评选”活动发起者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关于阅读和阅读推广，我们回到本源来讲一些问题。

首先，在阅读推广中我们容易犯一些常识性错误。第一，我们推广读书，常常把读书说得比天还大。我叫做“读书圣贤化”。就像古人说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家想一想，在“惟有读书高”的时代，那些读书人的命运是怎样呢？“百无一用是书生”，傻读书是没用的，读书也并不完全指向成功，所以我们要重新看待读书这件事，始终保持理性，让孩子从一开始就用理性态度对待读书。

当然，另外一个极端是读书庸俗化，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又是钱又是美女，读书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家长跟孩子说，读好书才能写好作文考好试，这些都是功利主义。越功利，越走不远。举个例子，我当年考研时英语只有高中生水平，为了考研，我拼命学了十个月，最终考上了，但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也不学英语了，因为它太让我厌烦了，所以功利是走不远的。

有没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情？当然有。作为一个阅读推广者，我本应该高树阅读的旗帜，但我认为确实有比读书更重要的事情，比如体育、劳动。我非常赞同国家推广足球。有人说羽毛球、乒乓球不都是体育吗？不行，足球有它的不可替代性，你的每一个球必须从对方脚下夺下来，无论他多么强大。你得到的每一个球，不能让对方抢走，那是在考验你的耐性和协作能力。来来回回踢了两个小时可能都没进一个球，这就是足球，这最像人生。

我并不是说用体育、用劳动去代替读书，不可替代，但是我们在做阅读推广的时候，不能把它神圣化，神圣化只会让读书这件事走不远。我们要用理性的光芒来照耀它，把追求智慧和涵养性情、人格作为读书之本。

四大名著适合小孩子读吗，这是一个具有广泛争议的话题，我们在为孩子们选择经典时也应当有所考量。图为孩子们模仿孙悟空

经典一定适合孩子读？

其次，阅读经典也是一笔糊涂账。我们现在很多人倡导从经典读起，经典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对不对呢？对，但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咱们想想，四大名著哪一本书适合未成年人？《西游记》是勉强能给孩子看的一本书，其实它背后的内容很深，有一个非常复杂严谨的宗教体系，好在里面有很多故事，可以改造一下给孩子读。《红楼梦》更不说了，不适合小孩读，甚至也不适合青春期的人读。我17岁那年读《红楼梦》，读完了一星期不高兴，特别伤感，走不出来，它对我形成了重大的消极影响。再说《水浒传》，少不读水浒，也不适合小孩子。《三国演义》呢？勇的化身、义的化身、德的化身，不是挺好吗？但看不懂，太复杂了。开头结尾，其实也是非常消极。

四大名著不行，那古典诗词行吗？以宋词为例，大部分是消极内容，包括苏东坡的。当孩子正值青春期，你给他消极的东西，影响太大。只有个别写风景、写自然的好像适合小孩子读？也不一定。“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适合吗？“花落知多少”说的是什么？伤时伤春啊，它不适合小孩。更不要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所以，在做阅读推广的时候，我们脑子里要有这根弦。

第三笔糊涂账，阅读推广给不给标准答案？我说一句危言耸听的话，如果阅读推广给了标准答案，你就剥夺了孩子的一次机会。什么机会呢？他自主觉醒、个体觉醒的机会，让他离成为一个读书人又远了一步。标准答案是把阅读这件事知识化了。知识在这个时代很重要，但它也不那么重要，因为知识更新很快。什么最重要呢？恰恰是读书过程中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丰富的情感体验，那才是最宝贵的。阅读推广不是语文课，语文课是划底线的，阅读理解是奔向未来的。有些学校读完了《西游记》要考试，怎么考呢？猪八戒的耙子几个齿？哪个菩萨的坐骑是什么？整个把读书这件事糟蹋了。这是第三个糊涂问题。

阅读推广者首先要激发、保护孩子的好奇心，培养孩子的阅读主体意识

阅读的初心是什么？

第四笔糊涂账，对读书这件事理解有误。读书的初心是什么，一定要明白。

阅读的初心，第一是满足好奇心。好奇心就是兴趣，是探索的欲望。只要孩子心里装着满满的好奇，他就会没完没了地去读书。我有一个朋友，家里买了各种各样的书，小孩子在上学之前天天缠着家人读给他听，因为他还没上学不识字，家长说没时间没时间。终于有一天，孩子上学了，自己会认拼音了，他在一个星期内一口气把所有带拼音的书都读完了！越读越上瘾。另一个朋友，他儿子小学初中时把他愁得不行，学习不好，又不爱看书，后来上了国际学校，国际学校带动他在家养了宠物，养蛇，养蚂蚁，我一听，哎哟，那些东西能在家里养吗，结果人家自己管理得特别好。为了养蚂蚁，他把相关的书籍都读完了。这就是好奇心。所以说，如何激发、保护好奇心，是我们阅读推广最重要的使命。

第二，为情感发育而读书。情感发育在现在有这么重要吗？非常重要。当金钱成为主导，金钱覆盖一切的时候，人就变得很冷漠。有人从楼上跳下来，周围的人只在旁边观看，这就是冷漠，很可怕。且不说那些极端案例，就说我们自身，每天上班下班、辅导孩子作业、做饭洗衣，整日被这些事情以及焦虑、压力笼罩，逐渐就会成为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情感的被异化的人。一个情感发育正常的人他是积极而富有同情心的，读书就是要唤醒人原本就该有的情感、激情、梦想，打通心灵的能量通道，这些非常重要。

第三个初心，是获取方法论，对我们个体来说，阅读是形成认知体系的重要途径。这对小孩特别有用，因为小孩大部分时候处于懵懂状态，对这个世界没有经验。记得我小时候，对很多事情的处理都是通过向电视学习，比如我跟小伙伴闹矛盾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该怎么处理呢，我看完了《小兵张嘎》，看见张嘎遇见类似的问题怎么处理的，哎，我就找到了办法。那么，成年人需不需要？成年人更需要。书不是给你现成答案，而是打开你的脑洞，让你自己形成方法论，所以它非常重要。

第四，通过读书寻找到自己。这是一个很严峻的问题。现在，社会上出现了各类所谓的生涯规划课，但你就真的认识自己了吗？我每次到人生十字路口，都要焦虑半天。我是谁？人一辈子都在寻找自己。所以，通过读书来认识自己，这是终身要做的事情。不断阅读，不断寻找自我、发现自我，不断获取内心的力量，让我们的内心安静。安静是内心的神处于一种安详的、饱满的、快乐的状态，要找到这个点不容易。另外，与寻找自己相关联的，是通过读书寻找同伴，人是社会关系的动物，我们需要群体。

第五，少儿阅读的特殊性。小孩子阅读就是构建种子问题库，将来这个问题库会发挥大作用。所以不要给孩子标准答案，否则所有孩子的问题库都是方方正正的砖块，这些砖块垒起来就像我们今天看到的现代建筑，都一个样，很可怕。

唤醒阅读者的主体意识

这些是我理解的阅读的初心，我再说说阅读推广的初心。阅读推广的初心就是培养读书人。阅读指导师就像大树，涵养一方生态。我朋友的孩子在美国读小学，布置作业就是读书，不断看书，培养孩子阅读的兴趣和习惯。所以从这个初心而言，第一步就是激发兴趣，然后是启发方法，在关键节点上给他点拨。第三点最重要，就是唤醒阅读者的主体意识，这是阅读推广最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推广了九年，这个孩子的主体还没有觉醒，还在等待标准答案，那这个阅读推广就失败了。

第四点，学会时间管理，才能做好读书这件事。今年春天我们去拜访冯骥才，老爷子76岁了，他每年至少要出两本书，他是怎么管理自己的时间呢？每天上午趁精力好，全身心投入写作，吃完午饭立即午睡。午睡之后再打开手机，处理各种人际事务。也就是说一上午不开机，不看手机。下午五点半睡觉一个小时，然后吃晚饭，晚饭后再继续写作。我们以此为参照来管理我们的生活，这样你读书的时间是固定的，是雷打不动的。

我希望我们每一位阅读推广者，都能做有智慧之光的、有理性之光的阅读推广者，用理性链接孩子们，带他们去读书。E

冯骥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