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大师”爆红后:“大师”去流浪,“疯子”在直播

2019-08-13 12:38榕小崧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19年5期
关键词:隐士流浪汉流浪

榕小崧

沈巍“火”了。

如果說,你不知道沈巍是谁,那“流浪大师”的名号你一定有所耳闻。凭借一系列短视频,“流浪大师”迅速火遍全网。在这些视频中,沈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但也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国学大师”。这两种强烈的身份对比,让这些视频自带爆点,每日吸引着无数人去围观、拍摄。

2019年3月25日,在遭遇多日的围追堵截之后,“流浪大师”沈巍,坐上了一辆豪车,离开了围堵他的众人。从后来发布的新短视频看,他理了发,剃了胡子,换了新衣服。之后,他到派出所补办了新身份证。显然,“大师”决心要逃离疯狂的围观者。

这场“网红活捉大师”的闹剧,是要结束了?又或者是要开启另一个新闹剧的开端?

“流浪汉”

沈巍准确来说不算一般意义上的“流浪汉”。他是上海人,大学毕业,有过体面的工作,20世纪90年代就办了病休;家里的房子拆迁分给他一小笔拆迁费,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产。单位每月还是会给他发病休工资,现在沈巍的银行户头上,大约有10万元存款。

很难想象有存款、领着固定工资的人会选择在城市里拾荒流浪,这跟人们对“流浪汉”的想象不一样。真实的流浪者是社会失序的象征,他们等待着社会的救助,在饥寒交迫下过着一般人难以忍受的生活,活着没有尊严,死后不留痕迹。

但是沈巍不同,他有钱,有亲人,也有工作能力。他口齿清晰,思维清楚,爱读书。这个特别的“流浪汉”拾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因为它们还有用,“不能浪费”。可乐瓶、废报纸通通往家带,没钱的时候他会卖废品换书看。年轻时他被迫做了不喜欢的审计工作,因为爱捡垃圾,单位领导主动找他办了病退,后来他和家人赌气断绝关系,自己出来租房子住,几年后又因为捡垃圾被邻居投诉,开始流落街头。

沈巍栖身于上海杨高南路地铁站,终于过上了没有人阻止他捡垃圾的生活。从社会伦理的角度看,“捡垃圾”和“流浪汉”,才是一组不冲突的意象。

一个本可以体面生活的人,在不被容纳的世界里选择流浪,这是一个可以被套进“一个叫××的人决定去××”模板里、主题为价值冲突和理想覆灭的故事。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谣传沈巍是复旦毕业生,会谣传他有妻有女,来看看网络上,有多少人喜欢看北大毕业生卖猪肉、送外卖的新闻。

“大师”

流浪者沈巍的故事虽然特别,但它不难被理解。而“大师”沈巍的故事实在令人费解。

“大师”沈巍火于抖音。现在在网络上搜索“流浪沈巍”出来的视频,基本都是出自抖音。视频里“大师”身着破衣烂衫,用相当标准的普通话跟拍摄者谈论着他从书里看来的道理——

“我又想起来中国老古人的八个大字来,善始者众,善终者寡,交朋友也是这样的,你觉得呢?开头交朋友好得要死,走到最后的没几个。所以古人没多啰唆,八个大字……所以留下成语善始善终。”

被沈巍念叨的八个大字出自《史记?乐毅列传》“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

他看《左传》《战国策》,说小孩子为什么要花几百几千元买鞋,却不肯花十几元买书。他跟路人解读法国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的作品《但丁之舟》,头戴月桂花环的诗人维吉尔正引导但丁乘小舟穿越地狱,亡灵想爬到他的船上,寓意重生。他用孔子的话来和人搭讪,用稻盛和夫的话来分析现在人对钱的欲望,他看书会配套看,一本书里多次提到《诗经》,他会翻翻《诗经》是不是真的是那样……

沈巍也说自己的见解并没有多深刻,他只是一个爱读书的人。然而抖音的视频播客,却把他捧成了“大师”。有人说他专门从迪拜来请教“沈大师”关于垃圾分配的学问,还有女性举着牌子说要嫁给他。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流量”在作怪。在抖音上,只要有“沈巍”大师的名号,视频的点击量就可以上千。一个在抖音上名为“师娘”的女性主播,因为直播沈巍圈粉30多万人。

被迫现身于聚光灯下,沈巍再也没有了平静的生活。在这场无视隐私的围观之中,沈巍当场戳破围堵者的假面:“你们把我当猴儿耍!”“现在书读得少了,好像觉得很稀奇,不是我学问多大,是你们自身造成的,你们书读得少,就这么简单的道理。”

“隐士”

除了“大师”,沈巍还被当作追求自由的隐士。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从公务员岗位退出的沈巍是中间这一级别,在繁华的上海,他在书里找到了栖身之所。

捧红沈巍的抖音,是一个经常出现 “莫名其妙”爆款的平台。看短视频的我们经常陷入平台的“魔性”的链接中,手指向上刷视频成为一种机械的行为,大脑自动接收视频信息,不知不觉看了一个小时,最后收获的只有疲惫。这种媒介环境,不会给思考留下太多的空间。我们成为了机器,成为感受视觉冲击和听觉冲击的机器。

那么沈巍,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拾荒“流浪汉”,一个说着并不算多难懂的道理的读书人,为何能在万千视频中脱颖而出,成为占据我们视野的爆款?

也许正是因为他是“流浪汉”,又是读书人,还是一个归隐于市的读书人。

“大师”沈巍的故事,在古代有另一种版本。古人中的高洁之士,多避世于深山,他们看似身份卑微,却拥有治世的才华。

隐士,在中国文化中是边缘的主流人。普通的古代升斗小民,自是与隐士没有太多瓜葛。但到了今天,隐士已经成为了一种审美意义上的符号,虽然他们不再是无法在官场中一展抱负的士人追求完美人格的途径,但对隐士的赞美和歌颂,则保留了下来。

沈巍的“流浪汉”和“大师”两重意象,经过“隐士文化”的包装,让他的形象多了一重潇洒和反叛的意味。这是一种鸡汤式的接受逻辑。破败的形象和流浪的背景,为沈巍建立“读书人”和“智者大师”人设提供了基础,不善思考的当代“寻隐者”,被沈巍的形象和談吐的巨大落差所击倒,仿佛自己受到了高人指点。

“疯子”

屏幕这边的我们对着视频百思不得其解,屏幕那边的拍摄者正在陷入更深的疯狂。从陆陆续续发表的媒体报道来看,网红们像出游打卡一样抢着和沈巍共同出现在镜头里,趁着沈巍读书、捡垃圾的时候,非要上前凑;沈巍接受媒体采访时外面伸着无数贪婪的手机自拍杆。

短视频太多难再出彩,有人打算组成小组带上沈巍演情景戏。大批大批的人涌向沈巍借宿的废弃的楼房,争相与沈巍握手,急切程度仿佛看见最爱的偶像,而每天天亮时分,手机和人们共同焦急地等待沈巍现身。

“沈巍,该起床了。”网红们起早贪黑,在外面围堵沈巍。“不说吧你们也不走,我说了吧,我看你们更不会走,基本上这几天我每天只睡两个多小时,还好老天爷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沈巍无奈地说。

流量明星有资本请安保、住保护措施完善的住宅,可身无长物的沈巍只能赤裸裸地暴露在镜头之下,任围观的视线侵犯他最后的隐私空间。

都疯了吗?有人反驳说他们才没疯,每一个镜头背后都是钱。但他们知道吗,现在表现他们有多疯狂的小视频和文章,渐渐挤满了我们的视野——故事既荒诞又迷惑,像是剧作家故意编排出来讽刺世界的黑色闹剧,最讽刺的是它正真切地发生在上海这座城市里。

而情节发展到这个地步,剧情已经和读书、和问道没有半点的关系,人们关心的是“沈巍”,一个除了流量和利益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的“沈巍”。

闹剧的最后,沈巍走了。3月25日,他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车,留下了一块牌子:沈先生已离开。沈巍受不了了,他在别人的帮助下逃逸了。可他真的逃走了吗?那块“沈先生离开了”的牌子,会不会是新一轮流量操作的前兆?注意力经济可以继续造新的人设——“剪掉头发”的“国学大师”,“重归安宁”的“流浪大师”,标签、人设、疯狂、逃逸、再立标签……只有当厌倦来临,循环才能暂时停止,而新的循环,正蕴育着汹涌而来。

我们每个陷入循环的人,在别人眼里,都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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