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梦春心(之十五)

2019-08-22 07:32
东方剑 2019年6期
关键词:周洋安然

第十五章

秦歌那天从周洋办公室里出来时,两人已经基本心平气和了。

他们聊到最后,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但却达成一个没有明说的默契,那就是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宋晓雨难堪。

这一点,秦歌还是挺感激周洋的。周洋虽然利用了宋晓雨,但这何尝不是宋晓雨顺势而为的后果。

同时他也分明感觉到了,他这个兄弟,除了复仇心理强一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毛病。有的地方甚至比自己还要有教养,比如刚才自己打了他一拳后,他的表现就显得非常克制,理智。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有些鲁莽。

而且秦歌在内心里,非常不想跟这个兄弟反目,相反还非常希望可以跟他建立起良好的兄弟情。这一则是因为周洋跟自己存在着无可争辩的血缘关系。再则,秦歌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事关对《救世》这个项目的开发设想。而这个设想,首先应该建立在可以跟周洋建立起兄弟情的基础上。现在的火候还明显不够。

而秦歌离开时,周洋并没有送他出去,因为他的脸肿得很厉害。秦歌让他去医院,周洋却不想去,只是拿出小药箱里的伤药涂抹了一阵。秦歌暗暗后悔,对这个兄弟的秉性也越来越喜欢起来。

而当秦歌走出房门,穿过走廊时,迎面被一个人挡住去路。秦歌定睛一看,发现对面的这个人,竟然是周海蓉。

“秦歌,怎么就要走了?”周海蓉首先开口。

秦歌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招呼道:“是周阿姨,你好。我找周洋商量点事……”

“我知道。你跟周洋的事,早就有人跑来跟我说了。”周海蓉继续微笑着说。

秦歌一愣,这么说来,周海蓉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刚刚打了周洋。

“我……刚才我跟他是误会。”秦歌连忙说。

周海蓉平静地望着秦歌,微微点头道:“既然来了,到我那去坐坐吧,你可是稀客。自从周渺走了以后,你就没再来过这里吧?”

秦歌马上就想起,好几年前,他过来找父亲周渺帮忙,却几次都被周海蓉截住,有一次他不得已躲在周渺办公室里,差点没被她当场揪出来。那个时候周海蓉对秦歌的到来很是警惕,而秦歌每次来,也都会有意躲过周海蓉的眼睛。

但是今天周海蓉对他非常客气。也不能说是客气,应该说是一种淡然处之。

秦歌跟她去了办公室。周海蓉让人给秦歌泡了茶,还跟他面对面坐着。秦歌多少有些忐忑。

“秦歌,你母亲最近身体怎么样?”周海蓉看出秦歌有些不适,就随便跟他拉家常。

“她最近挺好。你身体还好吧。”秦歌有些局促不安,说道。

“我什么都好,就是挺想念周渺的。”周海蓉直言不讳,注视着秦歌道。

“我刚才跟周洋也聊起他……”说到周渺的出走,秦歌总感觉自己脱不开干系。

周海蓉注视着秦歌,好一会,才轻叹一声道:“秦歌,你跟周洋其实是兄弟呀。”

“是呀,我也挺珍惜这一点。”秦歌点点头说道。

“周洋这一次在宋晓雨这件事上,也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了。不过我看他们俩都挺有分寸,这件事还有回旋余地,你也别太着急,慢慢来吧。”周海蓉缓缓说道,“秦歌,你比他年长,我挺希望你可以照顾着点周洋。我年纪大了,有些事即便说了,周洋也不听我的。他从小到大,最听他父亲的话。”

“我也挺想认下他这个兄弟,但以我们现在这种关系,很多事只能想想罢了。”秦歌摇摇头说。

“周洋他现在有个心结,这我完全能够理解。说实话就在前不久,这种心结也占据着我的心里。但有一天早上醒来后,我突然就觉得这样非常没有意思。所以有时候吧,我又觉得有点理解周渺的做法了。很多事,你的确需要下决心,彻底跳出圈外,才能清空不良心境,彻底摆脱……”周海蓉目光悠远,随意端看着手里的茶杯,轻声说道。

秦歌看到周海蓉的神态,心中诧异。眼前的周海蓉目光平静,语气和缓,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着一股宁然和舒静,这还是多年前自己见识过的那个凌厉干练的女强人吗?

“但是秦歌,我觉得这样的局面,不适合延续太久。你要对周洋有足够耐心,也要给我们大家一点时间。”周海蓉放下杯子,又拿起沙发上的一串念珠,熟练持在手里,自如地拨弄着,继续道,“我已经想过了,海博和天宇这两家,争斗了那么多年,结果却是两败俱伤,谁也没捞到多少好,都在走下坡路。我们一直在把精力耗费在没有终极意义的所谓竞争上面,其实是失去了很多良机,很不值得,更没有一点意义。”

秦歌惊讶地望着周海蓉手持念珠侃侃而谈的这一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看待。

人的变化,实在是这世界上最丰富、最变幻莫测的。

“我完全认同你的想法,阿姨。我现在也很苦恼,不知道如何才能挣脱这个漩涡。”秦歌实话实说,“这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不知道如何是好,也不能当作不作为的理由。你不妨跟周洋一起努力,放下恩怨,开阔心胸,多往前看,多一些正能量,可以吗,秦歌?”周海蓉缓缓说道,“你比周洋年长,你们还共有一个父亲,这方面你主动些,我谢谢你啦。”

忽然之间,秦歌一下就有些思念起父亲来了。

但这一次海博之行,却也让秦歌获得不小的启迪。经过两个夜晚的思考,他对自己的那个设想,也便有了更强大的信心。

——既然海博和天宇都手捏着项目在找资金,找合作伙伴,又相互忌惮,相互抗拒,相互敌对拆台,那么,他们两家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来呢?天宇海博一旦联手,那么《救世》第一第二部也就可以合二为一了。

这确实是个很大胆的想法。所以他马上就准备去找宋晓雨谈这个事。

他之所以刻意要找宋晓雨谈这个事,也是因为他想借着这个事情,把宋晓雨拉进来,彻底消融自己跟她的隔阂。而他之所以觉得一定要借着这件事把宋晓雨带上一起解决,是因为之前他刚刚跟安然见过一次面。

那次见面是安然主动约的秦歌。秦歌在赶去赴约时,心里还隐隐打鼓,他就是担心安然又会想对他怎样。

但安然在跟他见面后,根本没有那份意思。人家是来跟他说宋晓雨的。

“秦歌,我觉得宋晓雨最近的变化很大。”安然于是就把那天在海博时,宋晓雨在她跟前流露的那些迹象,完整说了一遍。不过对于宋晓雨不让她说的话,她也就没说。

秦歌听罢,很是吃惊,但更多的是兴奋。

“真的呀?那可太好了。”

“当然是真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哪,秦歌,是你的一如既往触动了她。”安然目光闪烁。

秦歌只顾着喜悦,并没有在意安然目光里流露出来的某种光芒。

他觉得如果宋晓雨真的有这种悔悟转变,那么自己那个设想就应该让她加入。

“好了,秦歌,我把这事告知给你,心里也安生了。你可要抓住机会。”最后安然轻叹说。

秦歌依旧没有注意到安然的语态。他一高兴,就只顾着把自己的设想告诉了安然,并让她提提建议。

安然听到秦歌的计划,也很是出乎意料。

“这是个颠覆性的设想,秦歌。就你们两家现在的胶着局面,谁也不会去朝这个方向设想的。”

“你觉得可行吗?”秦歌笑着问。

“嗯,我觉得完全可以试试。”安然想了想,也觉得眼前一亮。

“你看,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成事,不但我们各自的项目能上,我们两家的恩怨也必将随之消散。我跟宋晓雨的良好结局也完全可以期待。”秦歌无限憧憬,说道,“现代商业的特征之一,就是注重合作,双赢,而不是相互争斗,诋毁,压制,损人不利己。那种家族恩怨纷纷扰扰的场景,还是让它们回到古装剧里去吧。”

安然静静听着,面色喜悦:“秦歌,你很让我刮目相看。这方面,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广阔。”

“没有没有。我也是灵光一闪,或者说是迫不得已,才这么想了一想。既然你这么赞成,那我就更有信心啦。”秦歌高兴道。

安然望着秦歌,淡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秦歌这才意识到安然的神态有些复杂。而他也很快体验到安然的心思。正当秦歌准备对安然说点什么的时候,安然却抢先打断。她不想再听秦歌说那些道歉那些感激那些安慰的话。

“好啦,既然已经胸有成竹,那你就去努力做吧。我会祝福你的,哦不,我会祝福你们的。”安然朗声说道。

秦歌见安然一脸欣然,目光真挚,没了一丝一毫的纠葛,心里也就踏实了很多。然后他就告辞了。

“不过我看宋晓雨心里还有疙瘩,问她她也不肯说。你还得下功夫才行。”安然朝着秦歌的背影又说道。

“放心,放心。”秦歌转过身来,朝安然挥着手大声说。

那天安然有意让秦歌先走,然后她自己站在街边,笑盈盈目送秦歌渐渐走远,最后钻进车里。

这一刹那她感觉自己是送走了一个梦想,一个未来。所以她命令自己一定要笑盈盈目送他离开。

秦歌在把自己的想法跟张小军沟通完以后,就去找宋晓雨。

这一次秦歌势在必得,干脆不再打电话,而是直接等在海博公司门外。当宋晓雨下班后,他便跟在后面,直接到了宋晓雨的暂住地。

宋晓雨直到把车停妥,这才看到秦歌微笑着站在一边,望着自己。宋晓雨很是惊讶。

“呀,你现在倒车技术很熟练了么。”秦歌笑道。

宋晓雨不搭理他的胡扯,直接问:“你怎么来了?”

“你瘦了。”秦歌走近,打量着宋晓雨,轻声道,“我来看看你。”

宋晓雨不想上楼,就绕过商铺,沿着滴水湖边的杨柳小道走过去。秦歌跟她并肩朝前。

“你是来听我表态的吗?”宋晓雨望着湖面主动问。

“不。我现在不需要你表态,也不想把项目转让给周洋了。我有个更好的主意。”秦歌兴奋地走到宋晓雨前面,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宋晓雨,兴致勃勃,倒退着行走。

宋晓雨望了他一眼,问道:“更好的主意,怎么讲?”

秦歌想了想,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宋晓雨。宋晓雨一听,马上停下脚步,惊异地盯着秦歌,喃喃道:“你疯了吗?这可能吗?”

“你若肯支持,就一定能成。”秦歌目光里闪着光芒欣喜地说。

“我?我有那么大作用吗?”宋晓雨追问。

“当然。你可以帮助我去影响周家。你告诉他们,想要做成这个项目,也只有摒弃前嫌,整合优化资源,合作开发。最重要是必须放弃个人恩怨,这是关键。”秦歌这些话说得信心十足。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我现在可是海博的高管,怎么可能会帮你说话?”宋晓雨冷冷地说。

“哎呀,你还是没搞明白这件事的意义。我提议的合作开发,受益的不单单是天宇,还有海博,这必定是一次双赢,共赢。”秦歌耐心解释道,“而且我们两家的恩仇也必定会迎刃而解……”

宋晓雨怎么可能会不理解这种合作的意义。

她细细品味,就觉得秦歌此举的意义非凡,并给她一种豁然开朗的神奇感觉。

“你觉得周家会接受吗?”她问道。

“能。但需要你做一些工作,这点很重要。所以我没有直接找周洋或者周海蓉,而是先找你说这事。”秦歌微笑着说。

宋晓雨内心触动。她突然有种被认可的荣誉感,开始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你觉得我可以吗?”宋晓雨又问。

“那当然。我要是对你没信心,哪还会找你说这事?”秦歌笑说道。

宋晓雨沉吟着,又开始朝前漫步。秦歌继续面朝着他,边后退边跟她说话。

“晓雨,为什么要跟周洋去登记?”秦歌有些难过地说,“你即便想要刺激我,也不必出此下策呀。”

宋晓雨感叹自己的这个心思,现在已经变得路人皆知,真是够风光的。

不过要说自己这么做,也的确有一些过分。

“现在你该死心了。”她盯着秦歌说。

“死不了。我的脉搏,永远都会随你扑腾。你还是你,我还是那个一直等你回家的人。”秦歌边后退,边做着夸张的手势,跟她半真半假。

宋晓雨听他这样说,差点就失控流泪。

“一把年纪了,还说得出这种肉麻的话。”宋晓雨埋怨道。

“我又没老。”秦歌两手一摊,呵呵地说。

“我老了。”宋晓雨幽幽地说,“配不上你了。”

此话一出,宋晓雨也自感失言。秦歌坏笑,望着宋晓雨,抬手指点了点她,继续后退着。

自从为了那个项目跟宋晓雨斗气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好好沟通过。但事到如今,秦歌却发现两人并不陌生,依旧如故,一上来就能聊起来。他深深知道,经历了那么多曲折,但宋晓雨一直就在那里,并没有走远。

由此他想起安然说过,宋晓雨依旧有个心结,不免纳闷。她还有什么不能跟自己说的呢?

“晓雨,你对我还有什么看法,或者不满,不妨说出来。”秦歌诚恳地说。

宋晓雨一听这话,眉头微皱,不想说话。

说实话对秦歌的那份不满,不知不觉间,她有时候差点就要忘记。

这一方面是因为这几天她对自己的谴责特别狠特别深刻,以至于此消彼长,对秦歌的怨愤自然就淡了好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秦歌对自己的深情,以及今天他所提出的设想,令宋晓雨由衷佩服秦歌的宽广胸怀和眼光,所以才把对他的不满差不多掩盖住了。

但这毕竟是她最感到失落和意气难平的。现在一旦想起,马上又影响到了她的感受和情绪。秦歌的所作所为,包括他刚刚提及的伟大设想,也因为这股坏情绪,而一下子变得渺小和无足轻重起来。

宋晓雨趁着这股强烈不满,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去质问秦歌。这是她好几次都想做,但都没有勇气做成的,她感觉今天的火候差不多可以当面质问秦歌了。

不料倒走中的秦歌脚后跟不小心踢到一个凸处,身体一个趔趄,收势不住,“噗通”一声掉进滴水湖里。

河滩边总算是浅,秦歌不至于灭顶,但也已经狼狈不堪。他扑棱着水面,大声叫喊:“救命,我不会游泳啊……”

宋晓雨望见秦歌的模样,马上被秦歌的狼狈相引得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秦歌在水里总算是站住脚跟,抹着脸上的水,顾不上爬上岸,只是怔怔看着忘情大笑的宋晓雨发呆。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宋晓雨这样开怀大笑了?或者说,宋晓雨那么多年里,究竟有没有在自己面前这样肆意大笑过?

这一时刻,秦歌感慨万千,于是就这样站在水里,欢喜得泪流满面。

结果那一晚上,宋晓雨忙着把秦歌弄回去,洗澡更衣,然后分手时也没有顾得上质问秦歌。但秦歌所说的事情,令她格外上心。

第二天安然找她聊天,并说起秦歌的计划。宋晓雨很惊讶,说原来秦歌跟我说起这个计划时,已经跟你交流过了。你们俩可真是走得近。

安然笑说秦歌之所以这样做,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如果你不是那样对待他,这些事还轮得到我操心吗?

宋晓雨想了想,觉得也是。

然后安然又问她,有没有信心完成秦歌的托付?

宋晓雨说那当然。这件事我怎么也要替秦歌促成。

“哦,这又是为什么呀?你不是一向喜欢跟秦歌唱反调吗?”安然问。

宋晓雨笑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想补偿一下他。总算他对我还有些耐心。”

安然一听,也笑笑道:“哎呀,真是难得。看样子秦歌很快就会等到你的回归。”

宋晓雨又有些不痛快,眉头微皱,望着安然,突然有所联想。

安然见宋晓雨盯着自己不放,纳闷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宋晓雨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问:“安然姐,我知道你也喜欢秦歌,而且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

“哎呀别说了,羞死我了。一大把年纪,还跟你争风吃醋。你放心,我早就想通了,秦歌是你的。”安然打断宋晓雨的话,笑着摆摆手道。

宋晓雨不罢休,继续说道:“我就想知道,有些事,你和秦歌真的不准备跟我开诚布公了,对吗?”

“什么事呀?”安然惊讶地问。

宋晓雨想了想,咬咬牙,就把自己曾经偷听安然和秦歌在马尔顿酒店大堂里谈话的事,说了一遍。

“啊,你,你还偷听别人谈话?”安然惊讶地说道。

“我要是不偷听,很多事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宋晓雨不乐意地说。

“你……你指什么事呀?”安然问道。

“秦歌那天说起,他追求我,只是为了他内心的一个心结……”宋晓雨于是就把自己听到的都跟安然说了一遍,最后又说道,“从那时起,我心里就落下这根心刺。”

安然恍然大悟,连声感叹说:“哎呀,宋晓雨呀宋晓雨,你偷听你也有点耐心呀。你这不是白白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么?”

宋晓雨有点纳闷。于是安然说道,你只偷听到一半,秦歌后面还说了很多。然后就把秦歌下半部分的话,跟宋晓雨说了一遍。

宋晓雨非常惊讶,又特别欣喜。

“他真是这样说的?”

“那还有假?秦歌对你早就没有那种心结动机,他现在就想一心一意对待你。你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安然埋怨道,“我总算知道了,你之所以对秦歌百般的死磕,原来症结在这里。”

宋晓雨暗暗感叹:“怎么还有这种事?”

“你就是这样,心里有事,也不肯摆开来讲清楚,情愿胡思乱想。你看看,好好的一件事,被你这样一搅和,兜了多大一个圈子,添了多大的麻烦,真是耽误事。”安然继续埋怨道。

宋晓雨羞愧难当,又满心惊喜。

海博的第一部项目迟迟无法启动,大家都很焦急。

周洋还在那边等着宋晓雨对秦歌做出表态。但两天过去了,宋晓雨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有心去询问一下宋晓雨,但又觉得有些不便。他有点心虚,现在很不愿意跟宋晓雨单独面对面。然后他也知道,宋晓雨心里也同样是这么想的。

那天周四,下午就轮到海博公司周例会。上午快十点了,周洋还不知道下午例会自己能说点什么。现在海博上下,大家都在等项目的消息。

他实在忍不住,抽了个时间,就跑去宋晓雨办公室,找她谈这个事。

“晓雨,你想好了吗?”周洋问道。

宋晓雨看到周洋过来找她,心里就明白他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很想让我答应秦歌?”她反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很想让你答应秦歌?”周洋也反问。

宋晓雨摇摇头,不屑地说:“很显然,你没有勇气回答我的提问。”

此时此刻,两人几乎同时,都在回忆起他们在纽约的美丽邂逅,暗暗叹息。

“人生若只如初见。”周洋轻声暗叹道,不敢去看宋晓雨的眼睛。

宋晓雨打量着周洋,想了想,似有所悟。

“周洋,如果我不答应秦歌,你会怎么想?”宋晓雨问。

周洋稍稍意外,想了想道:“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那我告诉你,我已经决定,拒绝秦歌的提议。”宋晓雨直视着周洋道。

周洋注视着宋晓雨,似乎是要从宋晓雨的眼神里掂量她是否在说谎。

“你怎么不吭声?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我宋晓雨就会成为你甩不掉的累赘?”宋晓雨死死盯着周洋问。

周洋一时间无言以对。

如果宋晓雨果真准备拒绝秦歌的提议,那么整个提议没法进行下去不去说它,她宋晓雨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是出于抗拒秦歌,跟他死磕到底的想法,才拒绝他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她自绝后路,是准备一直呆在海博了?

周洋觉得这些都不太像。宋晓雨一定还有别的想法。

“拒绝就拒绝了,我另外再想办法。”周洋理不清头绪,只能这样说。

“你听说我拒绝秦歌后,想到的只是项目,对吧?而我是想知道,你以后又该如何面对我呢?我还能继续呆在海博吗?”宋晓雨步步紧逼。

周洋想了想,轻声说,“你敢留,我就敢收。”

宋晓雨听罢,眼神中马上就有了些光芒,柔声道:“周洋,你喜欢过我么?”

周洋站在宋晓雨跟前,居然也是一阵难过,点点头道:“当然。”

“那后来又为什么不喜欢了?”宋晓雨又问。

“因为你的身世。因为你跟秦歌的渊源。”周洋说。这一直就是周洋对待宋晓雨的对外宣称的理由。

他和宋晓雨从来都没有当面说到过这个问题。所有的心事,他们各自都在向别人诉说,唯独没有彼此面对面交流过。这一点,不知道是偶然,还是他们彼此都害怕这种对峙。

“但我现在准备跟秦歌彻底决裂了。并且我事实上也已经跟天宇决裂,跟我父亲决裂。你觉得这些还不够影响到你的态度么?”宋晓雨问。

“你想让我说什么?”周洋有些害怕触及某个话题就敷衍说。

宋晓雨想了想,索性开门见山:“我要是放弃了一切,排除掉你的忌讳,你还有勇气跟我再续前缘,甚至结婚吗?”

周洋很惊讶,宋晓雨竟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有这个必要吗?

对面的宋晓雨说完这话,目光咄咄逼人。她这么做,是想敲打一下周洋,探一探他的真实内心。这对自己很重要。

而周洋似乎也感觉到了这种压力。而他是绝不会在宋晓雨跟前流露自己最隐秘最微妙的那份心理的。因为事关尊严。

“周洋,你怎么不说话?”宋晓雨追问道。

周洋黯然伤感,又有些忐忑。

其实在周洋的内心,依旧深深喜欢着宋晓雨,哪怕是知道宋晓雨的身世,以及她跟秦歌的渊源以后,也还深爱着她。

但他同时又明白,宋晓雨跟秦歌有着非同一般的经历,尽管眼前他们存在一些困难,但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自己跟宋晓雨的感情经历,不管是厚度还是烈度,都远远不及她跟秦歌之间来得深厚。所以他借口宋晓雨的身世过往,及时回缩了自己,目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更多。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了失去宋晓雨,尤其是被秦歌从自己手里抢回宋晓雨的失败下场。

但他又始终放不下宋晓雨,于是只能借着宋晓雨和秦歌对抗的机会,迎合了宋晓雨要相互伤害的做法,接纳了宋晓雨,然后他一方面真诚对待宋晓雨,取悦宋晓雨,另一方面还要暗中让外界相信,自己是为了从秦歌手里抢走宋晓雨,所以才这样做的。这样一来,万一以后宋晓雨回到秦歌身边,那也伤不到自己,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爱上过宋晓雨。最坏的下场,也不过是自己没有抢赢秦歌。而他也无需在这点上跟秦歌纠缠,因为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实际上他一直有个梦想,那就是宋晓雨这次跟自己登记,最好可以弄假成真。他知道以宋晓雨的烈性和随性,这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现在,宋晓雨逼问他,如果她放弃秦歌和天宇,自己还愿不愿意娶她时,周洋陷入两难。

他当然不想当场拒绝,因为他本来就有那个梦想。但同时,他又没有办法直接答应宋晓雨娶她。因为万一这是宋晓雨在试探自己呢?一旦这真是宋晓雨的试探,或者以后还会回到秦歌身边,而自己又对她显露了真实内心,那就太没面子了。

“你敢嫁,我就敢娶。”最后周洋只能这样含糊回答。

宋晓雨凝视着周洋,洞察秋毫,心里很快有了底。她随即嘴角一翘,轻声说道:“哼,胆小鬼。”

“你说什么?”周洋大声说道。

“我说你是胆小鬼。周洋,其实你是喜欢我的,但你害怕斗不过秦歌,就借口放弃。但你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点挽留我的机会,而且还要拿一个可笑的借口来掩饰你的挽留行为。”宋晓雨冷笑着说。

“你胡说八道。”周洋不承认。

“你别想再否认。你若是心里没有我,刚才的问题根本就能从容面对。但你却吞吞吐吐,犹豫不决,这些都已经出卖了你。周洋,你承认吧!”宋晓雨自信满满。

周洋感觉有些胸闷,更有些羞愧。

宋晓雨竟然毫不费力就看穿了自己。但是在今天之前,周洋从来都没有察觉到宋晓雨对自己产生过任何的怀疑,更不会料到宋晓雨会找时间跟自己当面质疑。

周洋突然意识到,今天,就是在今天的交谈中,宋晓雨一直在试探着自己的底细。而自己被宋晓雨围追堵截,口不择言,最终露出了破绽。

周洋注视着宋晓雨。而宋晓雨微翘着嘴角,显然一副得胜者的姿态。这种嘲弄的姿态让周洋更加无地自容,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宋晓雨,你为什么要这样穷追猛打?即便知道这个真相,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周洋很纳闷,说道,“我是要跟你说项目的事,你给我扯到这个话题干什么?”

宋晓雨呵呵一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还爱不爱我。因为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似乎不太可能这样轻松放弃我。这跟我对你的判断不符,也很伤我的自尊。我想象中的你,即便无奈放弃我,也必定是要有一番挣扎的。”

周洋听罢,顿时怒不可遏:“宋晓雨,你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你倒是说说看!”宋晓雨笑问。

周洋该怎么跟她说呢?他有这份脸面跟她说吗?

周洋算是看透了,宋晓雨这么过分地逼迫自己暴露内心,只是为了维护、滋润她个人的自尊。宋晓雨跟一般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在她的心目中,她可以不爱任何一个男人,来去如风,却不太容忍有哪个男人对她们始乱终弃,轻易将她们放弃、忽视。哪怕自己已经不爱这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即便要离开,也最好是对自己念念不忘,款款留恋,这样她才会觉得有自尊,才有勇气继续持有一份高傲心气,去面对下一个男人。

但她最没有在意的是,她这样做的确保全了自己的自尊,但却把周洋的面皮和里子全都活生生撕开了。或者说她也意识不到,周洋恰恰特别希望隐藏住这一点。

所以周洋觉得宋晓雨今天的可耻简直无法形容。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便直接转身,扭头便走。而宋晓雨当时也没有过多考虑周洋的情绪。

下午的例会,宋晓雨准时参加。不管如何,她现在依然是海博影视的市场部总监。只要周洋不开口,她就能一直这样待下去。

而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周洋自始至终一直对自己那么宽厚以待了。

秦歌对自己所提及的那个计划,宋晓雨准备在今天的例会上提出。她之所以要在例会上说这事,一是显得慎重,二来,也是暂时不想让所有人知道这是秦歌的提议,免得有人先入为主,一听到秦歌两字就产生对抗心态。

于是等轮到她发言时,宋晓雨就把这事用自己的口吻,阐述了一遍。

“……所以我觉得,与其跟天宇分庭抗礼,相互制衡对抗,不如两家合作,整合资源,共同开发整个项目。现代商业理念,应该突出公平、合作、共赢和广阔,而不是单纯的狭隘对抗和毫无意义的挤兑。我们应该有更加宽广的胸怀,更加理智的思维,和更加富有深远意义的铺陈布局,和和气气地赚钱。”宋晓雨最后说道。

其间全场鸦雀无声。或许是因为提议本身的另辟蹊径吸引了大家,也或许是因为宋晓雨越说越激昂的神态。当宋晓雨说完时,有几个人甚至差点就想鼓掌了。

宋晓雨看到,整个她的阐述期间,周洋的脸色起伏很大。宋晓雨发言结束,他也没有出声。

而宋晓雨结束阐述后的第一个感觉,却是她所预料不到的。

此时此刻,宋晓雨发现自己的内心分明已经变得豁然开阔。以往那些狭隘的封闭和拧巴,似乎慢慢开始消融。她明白这些神奇的变化,都是自己在阐述秦歌的那些理念时,不知不觉被感染到,然后就萌发出来的。

她突然觉得,人一旦做到目光远大、高瞻远瞩以后,眼前的那些鸡毛蒜皮简直根本就会忽略不计。对于那些之前格外在意的东西,也会突然重新审视,然后掂量区分出准确的轻重缓急。她感觉自己有了更加迫切需要去处理的事情和去实践的理念。心里揣着这样广阔而又豁达的观念,她觉得就连呼吸都比以前舒畅了许多。

她被自身的这种变化所深深震撼住了。她很清楚,这些都是秦歌带给她的飞跃。想到这些,宋晓雨几乎就要落泪。

会议主持稍稍总结了几句,便把话题交给周洋,请他做总结性评述。这是例会的习惯性方式。但今天周洋听完以后,久久没有发言。

周海蓉见儿子不出声,就首先打破僵局。

“晓雨这个提议,非常大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方案。同时我觉得,这个提议更是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理念。”

会议室里有人习惯性点头附和,但更多的人,正陷入一场深深的思考。的确如周海蓉所说的那样,宋晓雨的提议太过于新颖和颠覆性了,更是给了他们一个全新的视角,以及在这种视角背后所蕴含的一个时代的脉搏,一个振奋人心的前景。

宋晓雨听到周海蓉这样评价,暗暗喜悦。她明白,在这件事情上,秦歌就是这种全新理念的推广者和实践者。这次她也清晰看到了自己跟秦歌之间的距离。到了这个份上,宋晓雨由衷敬佩起秦歌来。

“我反对。”好久没有出声的周洋,突然冷冷说道。

大家面面相觑,但都没有出声。

“为什么?”宋晓雨针锋相对问。

周洋注视着宋晓雨,目光中依旧显露着些许上午跟宋晓雨争执的余怒。

“合作,公平,共赢,哼,多么华丽的辞藻,但是一落到实处,无非就是巧取豪夺,弱肉强食。这种东西,谁信谁倒霉。更何况我们跟天宇是什么渊源?大家做不到心平气和,诚心实意,任何式样的合作都会是一场灾难。”

“我们都没有尝试过,怎么就断定做不到心平气和诚心实意合作了?既然这是一种全新的理念,那就要抛弃偏见,勇于实践……”宋晓雨才说了一半,就被周洋打断。

“勇于实践?我们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就贸然下水,出了问题怎么办?这么大的项目,只要犯一次错,就足够把海博送上不归路。你别太理想化了好不好。”

“所以我们可以先做充分的了解和沟通,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付诸实施,那不就成了?”宋晓雨反驳道,“我明明是在说合作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而你却在跟我强调合作可能带来的问题。我们不能因为某个事物可能具备某些问题,就不接受它的先进性了吧?哪个事物身上没有副作用呢?”

宋晓雨的咄咄逼人,让在场人有些紧张。大家都有些担心周洋的情绪。

果然,周洋马上被宋晓雨的话激怒了。他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冷冷注视着宋晓雨道:“宋晓雨,我看你是被秦歌蛊惑了吧?我知道,你所说的这种合作场景,对你,是最有利的。”

“周洋,你别血口喷人。我这是站在海博的立场上思考的。我也希望海博可以以一种最完美的方式解套。”宋晓雨愤怒道。

“行了你们,越说越离题。就事说事,怎么一来就开始吵?”周海蓉及时发声。两人这才作罢。

周洋听出来了,母亲这几句话,明显是在针对自己。对此他更加恼火,但又觉得无可奈何。

“宋总的提议,我建议大家会后思考一下,我们择日再讨论。今天大家还有问题吗?没事就散会。”周海蓉最后说道。

散会后宋晓雨主动找到周海蓉,急切道:“周董,我想找你谈谈……”

周海蓉微微一笑道:“我也正想找你聊聊。但我现在要先去找周洋,然后我们再聊,好么?”

宋晓雨想了想,点点头,就离开了。

周海蓉看着宋晓雨消失在走廊里,暗叹一声,随后就朝周洋的办公室走去。

“周洋,你不觉得宋晓雨的提议,非常值得我们考虑吗?”周海蓉开始跟儿子讨论宋晓雨的提议。

“妈,你怎么也听她胡扯了?我们去跟天宇合作,这事你能接受?我反正不能。”周洋摇头说。

“你的想法我理解。但是周洋,有些恩仇,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它们都忘了呢?唉,这一点我有责任,你脑子里那点家族恩仇,其实就是我给你从小灌输进去的。”周海蓉感叹。

“忘记?妈,父亲为什么会出走,海博是怎么衰败下去的,这些你都忘记得了吗?”周洋问道。

“周洋,海博的衰落,真正的原因还是出自我们内部因素。我们跟天宇之间,也就是一般的竞争关系,对方也没有非常恶劣地对待我们。相反,我们还好几次算计过天宇呢。所以周洋,忘了这些吧,就当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起过那些恩怨……”周海蓉缓缓说道,“至于你父亲的出走,虽说跟秦歌有些关联,但也是我们这些年来所作所为的一种必然因果吧。”

“什么所作所为?什么必然因果?”周洋追问。

周海蓉迟疑起来。她是想到了自己和周渺年轻时的所作所为。

那个时候,周海蓉看中了周渺的才华和风度,不惜手段,从金美芳手中抢走了周渺。那个时候,秦歌才仅仅几个月大。而周渺那个时候也是昏了头脑,满脑子的理想抱负,只顾着自己痛快,硬是把秦歌母子俩丢下不管,跟着她来到海博……

所以有时候周海蓉觉得,海博的衰落,是一种必然,或者说是一种报应。尤其是当她发现海博差不多就是在被秦歌的折腾下慢慢衰败下来时,就更加坚信了这个因果。而正是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才慢慢放下心中的纠葛,慢慢认命,慢慢开始厌倦恩怨纷扰。

但所有这些,周海蓉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说给儿子听。这是她内心一股不可触碰的痛,一个难以示人的灰暗过往,和一份无地自容的羞愧。所以在劝解儿子放弃家族恩怨的时候,她的说服力非常有限,因为她没有办法说出某些真相,让儿子以父母的经历和感悟去深刻触动,从而放弃心结。

所以,有时候周海蓉一点也不责怪儿子固执。因为她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带给儿子的。周洋现在陷入的境地,就是几十年前他们一手缔造的。这个世界百分百就是由无数因果报应组成,并无限循环,这一点铁证如山。

所以周海蓉这段时间更加思念周渺。如果周渺在,他必定能够替自己把这段故事说给儿子去听,但自己做不到。她担心自己无法承受儿子在获知真相后,注视着自己的那种眼神。那种眼神会杀了她。

但即便如此,周洋的工作还是要做,而且一定要做。她不能耽误了他,耽误了海博。所以当她听见宋晓雨的提议后,马上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天赐良机。因为这个计划如果得以实施,那么项目能够保住不算,周洋和秦歌两兄弟必定也会一笑泯恩仇。最重要的是,周洋也就得救了。

“没什么。你以后自然会知道。”周海蓉想到这里,黯然伤感地说道。

周洋不明就里,非常疑惑。

“周洋,你现在已经长大,很多事我管不了你,但我一定要当面提醒你。”周海蓉想了想,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跟天宇的宿怨,不应该成为相互消耗的理由,更不能泛滥放大这种恩仇观。如果有机会,比如宋晓雨提到的那种机会,我们应当努力争取,共赢,双赢,这些宋晓雨说得多好呀!”

“妈,这件事你别再说了。要我跟天宇合作,除非这个世界上有人说服我。”周洋不耐烦起来,“妈妈,你别担心,所有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一定会把项目做起来。你放心。”

周海蓉久久注视着儿子,隐隐看出了些许周渺当年的神韵,当即暗叹。

“那好。那你就去跌打滚爬,自己闯吧。海博这个摊子,本来就是给你锻炼的。我不求你把海博做得如何辉煌,但愿你在这个过程中悟出做人道理。这个是最重要的。”

周海蓉说完,安静地坐了下来,沉默起来。周洋给母亲倒了杯水,坐在她身边。

周海蓉喝了口水,转过脸去,宠溺地看着儿子,无限感慨。

“周洋,你跟宋晓雨两人,现在究竟想怎么样呢?你们俩一直在渐行渐远,却还登记着,这不是胡闹么?你总得有个主意,别耽误人家,也耽误你自己。”末了周海蓉又面露担忧,轻声道。

周洋本来被母亲捏着一只手。但听到这个话后,他马上抽回手掌,面露凝重之色。

“有些事,也不是她想怎样,我就必须要怎样的。”周洋若有所思,冷冷地说道。

周海蓉听罢,挺担心的。她总以为这是周洋在跟秦歌较劲的原因,殊不知事到如今,在面对宋晓雨时,周洋已经新添了另一个心结。这些都是周海蓉无从得知的。

而且她由此更加意识到,如果能够实施宋晓雨的提议,那这些就都不会是问题了。

另外周海蓉总是觉得,宋晓雨的这个提议,毕竟来得很突然,所说的那种合作观念,也不太符合宋晓雨独来独往的孤僻性格。所以她还想了解更多。

那天晚上,周海蓉独自去了宋晓雨在滴水湖畔的暂住地。

宋晓雨对于周海蓉的来访,多少有些意外。

“你现在是海博的高管,而且已经跟周洋婚姻登记了,可以算是我们周家的媳妇,我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么。”听到宋晓雨对她的探望表示致谢后,周海蓉笑笑说。

宋晓雨给周海蓉倒了杯热茶:“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喝口水。”

周海蓉微笑接过,端详着宋晓雨道:“这里太简陋了,回头住到海博招待所去吧。那边的条件还要好些。”

“不用。我很喜欢这里。”宋晓雨说着,扭头朝窗外黝黑的滴水湖望去,目光平静。

周海蓉陪着宋晓雨沉默片刻,首先打破沉默:“晓雨,你打算要跟周洋拖到什么时候?”

宋晓雨直愣愣望着周海蓉。周海蓉一看到宋晓雨那种目光,就知道她自己也不知所措,不禁感慨万分。

“唉,你们俩呀,明明一直在背向而行,却还要去登记,都较的哪门子劲呢?”周海蓉叹息说,“你们这样,总不是个事呀,晓雨。”

宋晓雨别过脸来,正视着周海蓉,惨笑一下道:“周阿姨,我要是给周洋做媳妇,你要不要我?”

周海蓉“扑哧”一笑道:“你拉倒吧,哄我开心哪你。”

宋晓雨也笑笑,但笑得很不自然。

“晓雨,我知道你心里只有秦歌。这是事实。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你也该解脱了。早点去跟周洋一起,注销了这荒唐的登记吧。你看,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这下倒好,也算是有婚史的人了。好在秦歌应该不会在意,不过久拖着总不好。”周海蓉继续笑盈盈地说道。

宋晓雨从周海蓉的言谈举止当中,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关怀之情,她很感激,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份感激。

“我还不知道周洋是怎么想的呢。或许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宋晓雨想起之前跟周洋的争执,隐隐有些担心。

“你是在担心周洋会为难你么?他敢!”周海蓉摆摆手道,“到时候我替你说话,没事。”

“谢谢周阿姨。”宋晓雨感激地说道。

周海蓉欣然望着宋晓雨笑道:“其实我倒是挺中意你做我儿媳妇。只是周洋这小混蛋,没这福分。”

两人都笑了。

“晓雨,你跟秦歌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们俩也真不容易,秦歌更是个好男儿。”周海蓉说,“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不友善。”

“那都是误会。现在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成见。”宋晓雨想起在安然那边获知的真相,顿时心里就美滋滋的,豁然开朗。

“那就好。找到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其实是很难的。”周海蓉有所感触地自语道。

宋晓雨感觉好奇就问:“周阿姨,当年你跟周叔叔可谓是珠联璧合,在商界几乎是个传奇了。”

“呵呵,没有传的那么厉害,但我们心心相印,又相互支撑,这倒是真的。哎,你有所不知,我跟周渺看上去般配,美满,但心里头呀,也有一笔不为人知的账。”周海蓉道,“所以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绝对要好好珍惜,晓雨。”

宋晓雨点点头。

周海蓉看了一眼宋晓雨,又道:“晓雨,我有个猜测,你听了别介意。这次你的提议,究竟是你自己的,还是秦歌的主意?”

宋晓雨一听,有些紧张。周海蓉看到她这副样子,会意地笑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周阿姨,这的确是秦歌的意思。我怕大家接受不了,所以就……”

“我明白,也不会介意。是秦歌的意思,那这事就更简单,只要说服周洋就行了。不然你还要去做秦歌的工作。”

周海蓉说完,长叹一声,感慨不已。

“周阿姨,你叹什么气呀?”宋晓雨问道。

“我在感慨,周渺这两个儿子,终究还是秦歌胜出一筹。大气,开阔,执着,重情义。晓雨,你可别错过!”周海蓉说道。

宋晓雨想了想说:“周洋要比秦歌年龄小好多,而且才刚刚念完书。他很快就会成长起来的。”

周海蓉点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晓雨,我很想通过秦歌的这个提议,帮助周洋摒弃、纠正狭隘的恩仇观,开阔胸怀,扩大视野,树立起全新的现代化商业理念,快速成长起来。”

“这个很容易呀。你跟他多讲讲就行啦。”宋晓雨道。

周海蓉摇摇头道:“我的话,他早就不听了。周洋从小最听他父亲的话,所以如果他父亲在身边,那我就不担心了。”

宋晓雨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周叔叔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真的没有办法找到他了么?”

“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努力。但杳无音讯。这混账,我现在已经不抱希望了。”周海蓉说到周渺,马上就激愤起来。

宋晓雨也暗暗可惜。要是周渺在,而且能够说服周洋,那么秦歌的计划实施起来就顺利多了。

此时此刻,宋晓雨突然有一股冲动。她要尽自己所能,帮助秦歌达成心愿,以此来弥补自己带给他的种种困扰,也是想给自己之前的胡闹画上一个句号。

周洋现在一滴水都泼不进,谁也说服不了他。刚才周海蓉说了,周洋最听父亲的话,所以如果能找到周渺,必定事半功倍。

“阿姨,周叔叔的行踪,你们就一点都不知道吗?”宋晓雨又问。

“我听他当年临走时嘀咕过,说是看破尘世,这辈子要去削发为僧,了却残生的。但我们这些年几乎走遍附近几个省市的寺庙,都没有找到他。不知道他死哪去了。”周海蓉说着说着,就有些怨愤起来。但愤慨之后,又不免泛起一股深深的思念。

宋晓雨心里“哦”了一声。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她要想办法找到周渺。然后让周渺来说服周洋,最终促成秦歌的计划。

周海蓉说周渺几乎人间蒸发,找到的可能性极小。但宋晓雨不信。

周洋又去找莫非聊天。他突然发觉,此时此刻,自己身边可以找来聊聊的,也就只有莫非。而且莫非也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及时给他出一些主意。

这一次周洋找到莫非,没有跟他说项目,而是说起了宋晓雨。

“什么什么?宋晓雨提议跟天宇合作?”莫非听完周洋的介绍后,心中一惊。

“是呀。而且我母亲好像很积极,还说这个提议非常好。要不是我反对,现在都不知道已经怎么样了。”周洋气呼呼地说。

莫非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脸色很差,看上去比周洋还要惶然。

“你母亲难道就忘记了当初天宇给她带来的麻烦吗?”莫非问。

周洋摇摇头道:“我也纳闷啊。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原谅了天宇,原谅了秦歌,这真是不可思议。”

“你能做到像你母亲一样原谅秦歌和天宇吗?”莫非又问。

“做梦。我跟他们势不两立。”周洋愤然说道,“但我母亲这副态度,我毕竟有些担心。她现在什么都让着我,也不跟我来硬的。我知道她是想锻炼我,让我亲身体验成功和失败,这一点她做得挺让我感动。但我担心的是,一旦事情到达某种程度后,她会不会站出来剥夺我的权力,重新掌控海博,然后接受跟秦歌合作的提议,这也是无法预料的事。”

周洋这样一说,莫非心里就更加不安起来。

“莫非先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也无法跟天宇合作。”周洋咬牙道。

“这是你们家事,我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办法?”莫非惨然道。

“我想请你去说服我母亲,可以吗?”周洋不甘心地说道。

莫非摇摇头道:“小朋友,别把我想得那么神通广大。想要说服你母亲,不是轻易能办到。”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母亲突然就对秦歌手软了,而且还很欣赏他。”周洋懊恼道。

“这个很容易解释呀。秦歌跟你是同父异母,你母亲或许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对秦歌产生了某些亲切感。所以她对秦歌的敌对心理,很容易瓦解。”

“我母亲一直让我忘记跟天宇的恩怨。但这怎么可能呢?”周洋嘀咕道。

“这或许是因为,你母亲个人对之前跟天宇的那些恩怨,差不多已经全都能够接受,能够谅解了。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这样,不喜欢纠缠在恩恩怨怨里,只想着可以平静生活。”莫非喃喃自语,突然又想到了自己,黯然道,“但是,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也是不容易的。我们都是凡人。”

周洋隐隐听出莫非的话有点怪,但无暇去在意。

“还有宋晓雨,这个女人,也太不是东西了。”周洋的心火开始肆意蔓延,几乎令他不能自已。

“宋晓雨?她又怎么啦?”莫非纳闷。

“我估计她这次的提议,也是跟秦歌串通好了的。我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她清理出海博。”周洋说。

莫非打量着周洋,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程度,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得留神。这样的宋晓雨,就等于是秦歌放在你们海博内部的一个线人、一个间谍,不仅会泄露海博的机密,还很容易通过某种颠覆行为,从内部瓦解海博。”

“我看现在已经有这个效果了。”周洋愤怒道。

“你跟宋晓雨之间的荒唐事,究竟准备什么时候结束?”莫非问。

周洋凝神,没有回答莫非的话。

单单从这一点看,似乎他应该马上就跟宋晓雨撇清所有关系,然后把她清除出海博内部。事到如今,通过抢走宋晓雨这种方式,去战胜秦歌刺激秦歌的做法,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因为周洋估计,宋晓雨和秦歌之间,或许早已经有了某种默契。而这种默契对海博而言,或许就是致命的。

但是周洋并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他不想轻易放宋晓雨离开海博,离开自己。

“我暂时还不想放她走。”周洋憋到最后只说了一句。

莫非疑惑地望着周洋问:“怎么,你还有别的想法?”

“她惹恼了我,必须付出代价。”周洋恨恨地说。

莫非刚要提问,周洋的手机响起。周洋看了看,跑到一边去接听。

莫非挺担心的。一旦秦歌和海博达成合作协议,那么自己的复仇计划也基本宣告失败。因为海博和周洋,是他目前仅存的能够利用的资源。

一想起自己回国的两个计划,看上去都相继会以一败涂地而告终,莫非惆怅不已,并差点挥泪。

而且他很清楚,安然对他的身份已经越来越开始怀疑。对自己的某些所作所为也有了一些反感,这是一个很绝望的现实,促使莫非要当机立断。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逃犯,随着破绽的日夜增大,被发现的概率也在大增。

但是他这次真的要落到两手空空而归吗?他很不甘心。

周洋接完电话后,急匆匆告别莫非,直接去会见了宋晓雨。

宋晓雨刚才打电话过来,说是想跟周洋聊聊。周洋说你想聊什么,宋晓雨就说是有关他们两人的婚姻登记,她想跟周洋解除这个登记。

周洋怀揣着一肚子怨气,去了约定的一条景观河边。

周洋下车后沿着漂亮的河岸走了一段,这才在一处河面开阔的河岸位置,看到了宋晓雨。远远看去,宋晓雨站在高处,孑然独立,扭头观望着湍急的流水,长发迎空,神色怡然。

周洋看到此景,两腿一下就松软下来,有些没有勇气去跟宋晓雨发狠。

那次他在纽约大学第一次看到宋晓雨时,她大抵也是这个样子,超凡脱俗,冰心玉洁,宁静中透着一股倔强,乖巧里裹挟着几分不羁,神秘而美丽,让周洋一下就喜欢上了她。那个时候,周洋对她有过无数个幻想,但所有的幻想,都不会想到他们的关系会落到眼下这种地步。

这一刹那,周洋突然有些心软。但这也仅仅只是一刹那的事。

周洋终于走到宋晓雨跟前,两人欣然一笑,就跟他们在纽约大学校园里邂逅时一样,笑得很自然,很由衷,没有一丝陌生感。这是很出乎周洋意料的。

也许,宋晓雨刚才凝神伫立的时候,也是想起过跟周洋相识相知的那些日子吧。周洋一直坚信,宋晓雨在最初的那段时间,肯定也是挚爱过自己。

不知怎么了,周洋这样一想,心里就特别难过。

两人打完招呼,很快就陷入沉默,就沿着树荫茂密的岸边小径,慢慢朝前。江风吹来,隐隐让他们想起纽约港的水汽和劲风。

周洋很想问问:晓雨,你跟我登记,除了想要对付秦歌,还有没有其他隐秘动机。比方说,你同时也爱着我?你有吗?

但他有这个勇气提问吗?

“周洋,我们这次去登记,其实做得够荒唐了。”

还没等周洋想明白自己究竟有没有那种勇气,宋晓雨说话了。并且她这句话,又似乎是专门针对周洋刚才那个温柔念头的,令他犹如在瞬间就被人抽了个大嘴巴。周洋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很坏。

“我也这么觉得。”周洋愤然地说道。

宋晓雨注视着周洋,缓缓说道:“周洋,改天一起去把这件荒唐事做个了结吧。”

“怎么,这么急着想脱身哪?”周洋幽幽地问。

“我们本来就没有羁绊。”宋晓雨轻松地说,“我们就是在相互利用,然后打击同一个目标,不是么?”

“没错。”周洋快速回答,随后又道,“但我现在还不想处理这件事。”

“为什么?这件事又不难处理——半个小时的事。”宋晓雨急着问。

“至少要等我的情绪平息下来吧。”周洋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

宋晓雨纳闷地说:“周洋,你难道不觉得我现在是个很大的麻烦吗?你应该努力把我甩了才对。”

“你是个大麻烦,所以我更要谨慎面对。”周洋道。

“你所说的谨慎是指什么?”宋晓雨越听越觉得不安。

“宋晓雨,你不觉得你在我和海博这边,有点太过于随意了?来去自由,处处有人跟你打配合,时时有人同情你,收留你,你凭什么呀?”周洋很激动,几乎准备要跟宋晓雨白刃相向了。

宋晓雨怔怔地望着周洋,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有这些,不也是你所希望达成的吗?你在配合我的同时,何尝不是也获得了一个对付秦歌的机会?”宋晓雨随后说道。

周洋黯然,一阵悲伤。此时此刻他真想大声对着宋晓雨喊:宋晓雨,没错,我是想借着拉拢你来打击秦歌,但我同时还喜欢着你呀。而你对我爱不爱你这件事毫不留恋,毫不在意,那也就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一厢情愿。但你不应该千方百计逼我承认这份感情,因为这是我最不愿意示人的东西。你更不应该在获知真相后,只顾着沾沾自喜,得胜而归,然后就随意把这个真相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好像你花费周折挖出这个真相,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却毫不在意别人在被看穿被冷落后的尴尬,毫不在意这个真相本身。这等同于是在挖出这个真相以后,却只是用来哂笑别人,然后再拿去滋养你自己的自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而且宋晓雨刚才提到,说我配合她,只是想获得一个对付秦歌的机会。可是她明明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这个目的,但她依然这么说了,这也足以证明她早就把自己依然喜欢她这一点,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洋一时间沉浸在无尽的羞辱和愤慨当中,反反复复,不能自已。

“你说得全对。这件事由你起始,但什么时候结束,要我来决定。”周洋努力抑制自己,轻声说道。

宋晓雨暗暗吃惊。她有些吃不准周洋所想,然后也很快没了解决问题的头绪。她最后也只是以为,是自己所提出的那个提议,让周洋愤怒成这样而已。

令宋晓雨感到郁闷的还不止这个。原本她想着在还没有找到周渺之前,还要努力尝试找机会说服周洋,接受秦歌的提议。但这事还没开始,跟周洋之间的关系却出乎意料地变得极其恶劣。这还让她怎么操作这个事?

“周洋,你究竟有什么坏情绪?”宋晓雨这才想起,周洋刚才说过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现在情绪很好。”周洋回敬了宋晓雨一个狠狠的微笑,“然后我现在有事,要先走了。”

这个时候,秦歌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

“你们都在呀。”秦歌笑着走近两人。

“你怎么来了?”宋晓雨不解地问。

“我刚才从这经过,看到你的车停在那。我以为你在这跑步,就也想跑几圈。”秦歌道,“周洋,这么巧,你也在这。”

周洋点点头道:“我刚要走。你们聊吧。”

宋晓雨随后也说道:“我也要走了。还是你们聊吧。”

说完宋晓雨率先离开。

秦歌和周洋目送宋晓雨离开,然后相视了一眼,各怀心事。

“秦歌,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你那个提议?我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周洋首先发难道。

秦歌笑笑道:“你暂时不想接受,那我就不说了。今天我们聊点别的。”

“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聊的?”周洋望着江面反问道。

“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呀。”秦歌走前一步,热情地说道,“再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兄弟,血液里留着相同基因的兄弟。”

“现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还是想套近乎,然后慢慢说到你那个提议上去,对吧?”周洋一言拆穿。

“周洋,你错啦。我的确很想找你聊那个项目,但既然你不想提,我也肯定不勉强。我想知道的是,周洋,你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们的兄弟关系吗?”秦歌真诚地说。

周洋沉吟片刻,叹声道:“在不在乎的,又能如何,又有什么区别?”

“兄弟心齐,泰山能移呀。周洋,你不觉得,我们俩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祖辈以外,就要算我们彼此之间最亲近了么?我每次想起我跟你共有一个父亲,身体里留着相同的血,骨子里有些类似的秉性,我就特别感慨,特别激动。”

周洋望着秦歌,似乎也有些触动。他目光中依旧有稍许警觉。

“父亲从小就把你遗弃了,你还这么惦记着他?”周洋有点不相信秦歌的话,继续问道。

“父亲在我婴儿时,就抛下我们母子俩,去追逐他的梦想,这的确够混蛋。但尽管如此,我跟他之间的父子血脉是割不断的,永远都会存在的,就如我跟你的兄弟血缘割不断一样。”秦歌说道。

“有些事,往往不可同日而语呀。我们之间存在血缘不假,但这种血缘关系,又敌得过利益的挑战了么?”周洋冷冷地说。

“当然可以。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秦歌脱口而出,语气坚定。

“你倒是举个例子我听听。”周洋不屑地说。

秦歌注视着周洋,想了想,缓缓道:“周洋,我又要说到我那个提议了。其实在这件事上,如果我们能够相互释怀,达成谅解,然后联手合作,那就完全可以化对抗为共赢。到那个时候,血缘和利益之间就不存在任何冲突了呀。”

“达成谅解,说得容易。你跟我们海博之间,谁欠谁多一些?这点你清楚吗?我们给你造成过什么不良后果?有吗?但你知道由于你的介入,给海博,给我家,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周洋突然就有些愤怒起来。

秦歌望着愤怒的周洋,有些无从解释的窘迫。片刻他等周洋稍稍缓和以后,就轻声地说:“周洋,这些事情,一言难尽,很多事你都不了解。我也不否认我曾经对海博造成的影响。这一点我可以向你道歉。但问题是,周洋,这些事都已经发生,再坏的后果也已经造成,你还要纠结多久才能释怀?并且当这种纠结愤怒已经开始影响到你的正常经营,甚至是正常的人际交往和思维的时候,你还要坚持揪住不放吗?你是准备一辈子跟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搅和在一起,然后一直到我们年老病死的那天,对吗?你以为你这样做,父亲知道了就会夸你孝顺夸你是他好儿子吗?你没看到你母亲一直在希望你能尽快从这些恩怨中解脱出来,开阔视野,接受新理念,全力撑起海博,撑起周家吗?你也该有点触动了,周洋。”

秦歌这番话,说得酣畅淋漓,中途他有些担心周洋反感,但又觉得有必要对他这样当头棒喝。

周洋也没想到秦歌会说出这些话来,当即有些震撼。他望着宽阔的江面,沉默了一会,胸中的怨愤之气,汹涌澎湃。

对他而言,家族恩怨这种事,多年以来母亲时常挂在嘴边,闲时就向他灌输。因此他非常看重,也深入人心。时间一长,就似乎是形成了一种习惯思维。

而当他准备针对这些恩仇来一个彻底清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孤立。最主要的是母亲,她的突然转向,突然看淡恩怨,让周洋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有时候他吃不准母亲究竟是因为释怀了,还是痛楚太深,有些词不达意了。然后他发现,不管怎样,自己已经根本没有能力跳出这些根深蒂固的恩怨当中。

所以现在秦歌跟他讲这些,只会让他的心绪更加纷乱,情绪更加激昂,在没有能力理清头绪的时候,他变得有些暴躁。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道。”周洋愤愤回了一句。

秦歌见周洋没有丝毫触动,有些失望。

“好吧,周洋,你现在还走不出这个心结,没问题,我有这个耐心。跟你说实话,一直到上个月,我对你也依然抱有严重的对抗心理。我的很多决策,也是在针对你的。但这次我突然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转变。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也肯定会有这种变化的……”秦歌紧走几步,站到兄弟的前面,真诚地说道。

“你这种转变,是不是因为这次项目的缘故?说实话你这种变化的最大受益者,就是这个项目。”周洋问。

“周洋,你的视野和心思都太局限了。就算我是因为这个项目而产生的这种转变,那又怎样呢?毕竟大方向是对头的呀。就让这个项目成为我们彼此化解恩怨的一个契机,这不是挺好吗?”秦歌着急地说。

“行啦,你今天说得够多,我都没来得及思考。我们各忙各的去吧。”周洋突然有些不耐烦,打断谈话。

秦歌点点头道:“嗯,那好。我们后会有期。”

周洋抬起头,端详着秦歌,欲言又止,随后摆摆手,就要离开。

“周洋,父亲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我们聚聚,一起给他过个生日,如何?”秦歌冲着兄弟的背影说。

周洋并不回头,抬起手扬了扬道:“再说吧。”

周洋说完离开。走到半路上时,江面上有一艘大船经过,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声。周洋捡起一块小石头,奋力朝大船扔去。但根本够不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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