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背后的动画工业化

2019-08-29 09:20应琛
新民周刊 2019年31期
关键词:王博哪吒动画电影

应琛

2019年7月末,《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脚踩风火轮,毫无刹车之意。

如果说“颠覆传统”的故事带来口碑和人流的疯狂涌入,那保住这势头的,便是“精良的制作”。

影片中,从依山傍海的陈塘关、独立天地的虚空之门、暗黑炼狱般的龙宫等宏大场景,到行云流水的打斗场面、极具国画风的构图配色,再到流畅的人物动作以及自然的表情变化……《哪吒》在技术制作水平上的成熟肉眼可见,画质完全能够媲美4年前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甚至给人更胜一筹之感。

看过《哪吒》的人都会这样推荐,“巨幕是标配,IMAX也值得”。

老实说,与日本、美国等动画电影工业体系完善的国家相比,我们不敢断言,国产动画电影的春天就真的来了,但至少《哪吒》可以看作是一个“转折点”,中国动画电影从此或将开启一场由量变到质变的蜕变之路。

中国动画,未来可期。

这不是仇敌,这其实是CP。

动画电影是一件“烧钱”的事,每一帧精美绝伦的画面背后都要经费支撑,漫长的制作周期也是巨大的时间成本。

20多个团队“死磕”特效

一部动画电影的诞生,和一部普通电影并无本质区别,也要经过世界观设定、美术设定、剧本打造等环节。但动画电影的核心特殊性在于,电影中所有的东西都是虚拟的,无法实拍,一切人、物、景都来自于设计。

一组数据可以看出《哪吒》背后的工程浩大——实际参与制作人员超过1600人,协助的制作团队有60多家;全片最初有5000多个分镜头,约是普通动画的3倍,最后经导演挑选留下不到2000个;占全片80%的1400多个特效镜头邀请了全国20多个特效团队助阵。

可以说,在有限的预算和技术水平下,《哪吒》这次“足够有说服力的胜利”,对导演饺子和出品方彩条屋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我们的预算跟其他同等一线的动画电影是一样的,但我们的难度、镜头数量和特效量可能是其他电影的近一倍。”北京彩条屋影业CEO易巧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怎样在有限的预算下,把效果执行出来是一道選择题,“但我们最终选择要坚持标准,没有犹豫。因为导演的要求非常高,所以我们一开始也没有管那么多,就是按照高标准去执行了”。

动画电影是一件“烧钱”的事,每一帧精美绝伦的画面背后都要经费支撑,漫长的制作周期也是巨大的时间成本。相比之下,美国动画电影背后有着分工明确、训练有素的团队,甚至有专业团队严格控制预算。

“《哪吒》筹备三年多,到后面预算确实出现了问题,我们就追加了两次预算,最终达到了我们想要的质量。”易巧坦言,影片最终只损失了几秒钟的镜头,“因为那几个镜头可能还需要花上五个月才能制作完成,实在耗不起了”。

在《哪吒》中,不光是特效量多,而且特效元素类型也不少,如“风、火、雷、电、水、冰、烟”等。易巧表示:“如果让我们内部全部制作完成,时间周期是不允许的。”

在面临如此繁重的任务量时,制作方没有选择简化或去除特效内容。“坚持给观众带来更多的视觉冲击,这也是导演的心愿,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好。”易巧说,还是预算的原因导致一些国际顶尖团队的退出,“后来就用了20多个国内团队一起做。导演采取‘小米加步枪的方式,对特效做了合理有效地切割,适合做火的就做火,做水的就做水,让各个团队发挥自己技术上的优势”。

但这样的方式也导致了另一个问题——怎样统一大家的标准。“如果团队间的质量参差不齐,放到一块儿很容易被观众看出来的。”易巧告诉记者,在这方面,饺子做了大量的工作,“给所有团队提出了明确要求,甚至导演自己做了一些小样给大家,统一技术标准”。

据了解,制作方霍尔果斯可可豆动画还通过制作表情库来分享给各个公司去尽可能地实现角色动画的统一性。

动画电影是造梦的产业,梦境重现需要强大的技术支持。在饺子眼中,电影制作“没有捷径只有死磕”。

在易巧看来,片中最难的一个镜头当属最后“江山社稷图中四人抢笔”一景。“倒不是说单个技术层面,难的更多的是在设计感。那段戏是最后的时刻,我们给导演组提出的要求。希望打戏能够更加有趣一点,更有层次一点。”易巧说,怎样用一个长镜头将这场偏喜剧式的打斗呈现出来,于分镜、动画制作、特效等都是非常大的考验。

据说,电影的设计总监带着几个组长,在最好人员的配置下,单是草图便“死磕”了2个月。而接下来“抢笔”其中一段的动画制作重任就落在了《哪吒》主要制作方之一大千阳光的肩上。

其联合创始人张润禾告诉《新民周刊》,制作过程中为了更好的效果,团队需要不断测试和修改导演反馈,导演要求的画面效果又比较细致,比如动画审核是一帧一帧的审核,这就要求动画的制作非常流畅。

从《哪吒》也可以看得出来中国如今的动画制作技术已经在逐渐与好莱坞缩小差距,在视听效果上已经渐趋成熟。

但最终,易巧给那场戏的评价是“国际水准”,“包括想法和制作”。

不光是“抢笔”单独的动画制作,大千阳光还负责制作了好几个精彩场次的全流程。“也就是从模型材质资产做起,动画、特效、解算一直到灯光渲染合成。”张润禾介绍,在特效方面,如哪吒在生辰宴上的变身,光那个火的特效就做了3个多月,“哪吒变身后与李靖和太乙打斗的镜头,太乙的浮尘全场追着哪吒,由于浮尘的拉伸非常大,浮尘原本的毛发数量不够,做不到绑定拉伸。我们便决定重新做毛发、重新做绑定,即使当时周期非常紧张,但是为了让画面效果达到极致,类似这样精益求精的制作情况非常多,我们项目组的人大半年完全没有休息,每个镜头‘死磕去做,每个人都像哪吒一样顶着黑眼圈”。

而要说“最贵”的一个镜头,易巧认为,大概是小敖丙的镜头,“电影中只出现了两三秒。但导演却为熬丙设计了整个他的造型、形态……真的是一个非常奢侈的镜头。一般我们做到这样精细的模型,应该会像小哪吒一样有非常多的戏份,但小熬丙只是一闪而过,连个特写都没有”。

“在《哪吒》的制作中,每個团队都是一起扛过项目打硬仗的战友,每家公司发挥自己的优势。相信在项目最后的日期里,没有人是轻松的。”张润禾说,最终呈现在大银幕上的画面是主创团队和所有制作团队一起努力的成果。

从“代工”到“复兴”

从《哪吒》也可以看得出来中国如今的动画制作技术已经在逐渐与好莱坞缩小差距,在视听效果上已经渐趋成熟。

有人将中国的动画发展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以《宝莲灯》和《大圣归来》为界限。这其中反映的是中国这几十年来动画制作技术水平的变化。

在上个世纪,传统的逐帧(1秒24帧)手绘需要由动画师用笔在专业的透明度高的纸和赛璐珞片上绘制,再逐张拍摄记录,然后连贯起来,拍成胶片放入电影机制作出动画。

新中国成立后,因为汇聚了当时国内最优秀的一批艺术家,个个都是美术史上响当当的人物,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可谓人才济济,迎来了飞跃发展,发展出了中国特色。中国动画电影制作在当时可以说处于世界领先水准,画师的水准与创意是一部动画电影制作的核心。但随着计算机的发展,计算机能够完成的工作也越来越多。

电脑图形图像技术(CG)日趋成熟,迪士尼在上世纪70年代开始尝试将计算机图形学与艺术相结合,1982 年第一部电脑动画电影《电子世界争霸战》问世,这标志着动画制作技术进入了新的纪元。动画电影也开始慢慢产业化。

Flash逐帧手绘 、AE、Maya动画以及实拍对电脑二维动画进行了革新,欧美开始了对三维动画技术的探索。1995年皮克斯上映的《玩具总动员》标志着动画进入三维时代。

国内动画人才在线教育机构奇迹曼特创始人王博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表示,在这一阶段,皮克斯、迪士尼是三维动画影片市场上的主要玩家。

后来,随着市场经济变革,美影厂不得不面临转型,效益也成为了考虑目标,《宝莲灯》成了“国营时代”中国动画电影“最后的倔强”。影片采用电脑三维特效技术绘制动画,前后共有超过300位工作人员参加制作,总共绘制逾15万幅动画画面 、2000余幅背景,全片镜头2000多个,人物近50个。

“电影还请来了明星演唱主题曲,但最终还是亏钱,原因就是怕盗版。”王博说,在《宝莲灯》之后,中国动画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从而进入了漫长的“代工期”,“就是替国外动画公司画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中间画。一个代工公司最鼎盛的时候能有几万人的规模”。

《宝莲灯》成了“国营时代”中国动画电影“最后的倔强”。

但王博表示,这也是一个向国外学习技术的过程。

2006年,广电总局的一纸“境外动画黄金时段”禁播令,掀起了一阵“国产动画热”。王博记得,2003年他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时,国内有动漫专业的也就是几十所专业院校,“但我毕业那年,连复旦、同济都有了动漫专业”。这也直接导致了师资跟不上,毕业生水平良莠不齐,竞争大等问题。“除了《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外,其他大量的都是一些劣质动画。”王博坦言,上星的电视台播出一分钟,就有一两千元的补贴,“很多做原创动画的,都跑去做电视了,因为不看收视率,这也导致了当时有很多劣质作品的产生”。

但王博始终认为,动漫是一个不消耗资源又可持续发展的朝阳产业。经历了多年的沉寂之后,大银幕上终于等到了《大鱼海棠》《大圣归来》等一批票房和口碑双赢的作品。

“这些作品的成功可能更多的是偶然,它们不是成熟工业体系下的必然产物。”王博分析道,“而这一次《哪吒》的成功相对也是工业体系的成功,不是因为我们技术上比以前进步了多少,更多是因为行业通力合作下的产物。”

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动画编导教研室主任薛燕平曾经采访了40多位行业人士。他想弄清楚“中国动画究竟缺什么”。最后,他得出的答案是“时间”。

在技术高速发展的时代下,中国动画更像一个“四肢健全头脑简单”的青少年,在度过了好莱坞“代工厂”的阶段后,在“创意”方面不够成熟。

打个比方,如果把迪士尼的所有动画片做一个逻辑拆解的话,无论再复杂的故事,它都遵循这样的创作思路:核心驱动力——核心矛盾点——核心世界观——接下来就是更具象、更细节化的故事本身。如《疯狂动物城》的核心驱动力就是“种族平等”,《超能陆战队》核心创作力是“陪伴”,《冰雪奇缘》讲的是“被理解”。

这一次,《哪吒》找到了自己的“核心”——“我命由我”。在这一主题下,导演发挥了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有的技术也都为这一主题来服务。

在易巧看来,《哪吒》最大的突破和创新就是“想法”。“我们的技术与美国顶尖团队的水平还是有差距的。毕竟三维技术就是好莱坞发明的,而皮克斯、迪士尼都经过了三四十年的发展,非常成熟。他们的单片成本基本都在一两亿美元之间,这是大大超出中国动画电影的成本的。我们在成本上、技术和经验的积累上都是远远不如好莱坞。这是现实的差距。”易巧说,《哪吒》最大的惊喜在于导演的想法打破了以往的常规,“我们的三维制作技术在国际上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在有充足资金、好的想法和高标准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媲美国际水准。这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导演想到的,国内的技术都可以实现”。

这一点,王博也十分赞同。观众常用“燃烧的经费”来形容特效所带来的视觉享受。那这些特效到底贵在哪?除了导演的创意,在王博看来,顶尖动画制作人才的创意也很重要,“水、光、电、雷、烟等自然界常见的特效虽然复杂,但做起来仍有现实依据可循,但对于那些不存在的如魔法类特效,一切全凭制作者的想象。国际顶尖高手的年薪在40万-60万美元,国内怎么说也要40万-60万元人民币,几秒的镜头就要画上好几个月,这些都是成本”。

培养优秀的动画制作人才,这正是王博创办培训机构的初衷。

但不管怎样,《哪吒》是一个好的开始。易巧透露,在彩条屋第一个五年规划里,是多培养一些“处女作”导演,先有好的导演和作品。“到第二个五年规划,我们会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制作上。在我看来最专业合理的制作一定是一个导演和一两家团队,就能把一个作品执行出来,就和皮克斯、迪士尼一样”。

彩条屋的希望是,利用未来三到五年时间,通过更多优质项目,如《姜子牙》等,真正实现动画电影制作流程的工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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