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电影改编的得失研究

2019-09-03 05:49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
长江丛刊 2019年14期
关键词:白嘉轩白鹿原原著

■刘 峥/泉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

一、前言

小说是文字与语言的艺术,它不受品读时的时空限制,而是有很大的灵活性。它可以活灵活现地描绘各式各色的人物,从不同角度描述特定的生活环境,并表达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电影是声音与画面的艺术,而从文学改编而来的电影则是影像通过视听语言的形式揭示了文学作品的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背景环境,使观众无需翻阅书籍即可在大银幕上“阅读”文学作品。从文学作品到电影,最大的挑战是如何使用直观的图像来表达抽象的意象和情境,并使用图像的组合来最好的传达出文学作品的丰富内涵。

小说《白鹿原》通过叙述白、鹿两大家族祖孙三代之间的恩怨纠葛和情感纷争,塑造了白嘉轩、鹿子霖、黑娃等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以现实主义和魔幻主义相结合的笔触,将一段传奇般的历史在这片神秘而古老的大地上呈现在读者面前。小说自从问世以来,便在文坛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成为不可多得的绝世佳作。而拍一部由文学改编成的电影一直是影视导演们热衷进行的尝试,随着根据《白鹿原》改编的话剧、秦腔的艺术表演形式的问世,把它拍成电影的呼声越来越高。终于在2007年,编剧芦苇历时五年、易稿七次终于完成了对《白鹿原》电影剧本的改编。然而,电影导演王全安启用的是自己仅花了十六天写出来的剧本,但是在拍摄时由于意识到自己剧本的不足,才兼用芦苇的剧本。如此周折的准备与制作过程,加上从小说到电影历经的19年光阴,使得电影一经问世就备受世人关注。

电影《白鹿原》如此波折的问世过程,无疑是因为原著小说改编的难度之高、挑战之大。要将五十余万字的《白鹿原》浓缩为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将语言艺术转化为视觉艺术,将历经半个多世纪历史的人物群像展示在数小时的影像之内,无疑是一个文学与电影相互碰撞从而促进“再创作”、引发变化的过程。在原著塑造的众多人物形象与呈现的故事情节中,电影并非一一照搬,而是通过删减的形式做出了自己的诠释。因此,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图探讨电影改编的成功和不足之处,并尝试提出关于文学改编成电影这一“再创作”的反思。

二、改编的成功之处

(一)还原了原著所描写的历史

电影《白鹿原》的最终公映版以150多分钟的时长将原著中白鹿原上百姓的生活搬到了大银幕上,从原著50章的巨大篇幅中选取了20章的内容,即从1912年到1938年仅不到三十年的时间,因此,在此期间发生的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的历史事件,影片都以大字幕的形式给了较为重要的镜头加以呈现。如影片一开始的小高潮——1912年辛亥革命发生后,鹿子霖押送皇粮被抢,一众乡党才得知世道已变,新国号叫民国。紧接着是已经剪辫的鹿子霖疯疯癫癫的在驴车上宣布“白鹿原革命了!”然而白嘉轩这个恪守封建宗法礼制的族长,却还是挺直了腰板,不肯剪辫。辛亥革命在中国近代史上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其带来的社会变革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也是深远的。然而在受了封建社会两千多年的浸淫之后,要这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骤然接受“清家完了,世道变了,皇帝没有了”的现实是很困难的,所以白嘉轩在听到这样的话时才会很自然的说出“新皇上是谁,年号叫个啥?”而不是想到封建制度已经走向了它的尽头,中国从此再无皇帝。辛亥革命之后,许多百姓一时不愿接受剪辫的命令,甚至麻木地认为革命不过是换个皇上而已。电影通过这段一分半钟的镜头,以皇粮被抢这件事,将众人聚集在戏台子前,以小见大地在人物对话里展现了历史事件对普通百姓的影响,使观众能很好地弥补单纯看文字而很难想象出历史画面的遗憾。

辛亥革命以后便是军阀混战、土地革命,鹿子霖的儿子鹿兆鹏不同于原上的老一代,他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这个学成归来的知识分子,不仅当上了小学校的校长,还带领儿时玩伴一起,在军阀占领白鹿原胡作非为时一把火烧了军阀搜刮来的粮食。火光冲天,照亮了白鹿原的黑夜,三个人心里都滋生着叛逆的藤蔓,越迁越远。黑娃和田小娥之间因为不够清白因而不被白嘉轩认可,不让田小娥进祠堂,而鹿兆鹏却说他们是“婚姻自由,恋爱自由”“你俩在苏联,早进祠堂拜了好几回了”,说到自己被家人包办的婚姻却认为是一出悲剧。土地革命开始了,鹿兆鹏作为发起人,亲自上演了一出儿子批斗老子的戏码。这场戏拍得非常激烈,一众乡党又是聚集在戏台子前,麻木不仁的看着台上的领导人物随声附和,蒙太奇转换之间将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下新、旧阶级之间的冲突彰显的淋漓尽致。

影片最后定格在公元1938年,经过了二十多半年的混乱,乡党们打着麦子,夸今年的收成好,然而日军敌机喧嚣而过,扔下一颗炸弹,炸散了人群,炸毁了戏台。硝烟中,鹿子霖已消失不见,白嘉轩一个人望着满目疮痍,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从辛亥革命到日军侵华,这之间的历史事件都已为每个中国人所熟知,然而我们从书上很难联想出历史真实的面貌。影片很好的借助了电影的形式,将这些历史事件影像化,从而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原著所描写的历史,给了观众视觉上的震撼。

(二)拉近了观众的代入感

电影《白鹿原》最独特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它将关中平原上古老而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展现得非常成功。电影这一艺术形式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可以将声音与画面完美的结合,使观众在观影的同时可以享受一场视听盛宴。

电影一开始的第一句台词,是白嘉轩在祠堂带着众人念白鹿乡约。人物一开口,用的就是用方言。中华大地上每一种方言都积淀着久远的岁月印痕,并深深地根植于当地老百姓之中。影视剧人物说方言对观众来说会显得剧情更加真实、生动,贴近生活。电影《白鹿原》在使用方言这一方面是成功的,演员们操着地道的关中方言,从一开始就拉近了观众的代入感,这是单单凭原著中的“呷”“哩”等带有方言色彩的语气词所无法做到的。

另外,全片最为人称道的一个镜头无疑是老麦客们唱的秦腔《将令一声震山川》,这种原汁原味、极具地方特色的表演让秦腔这种艺术大放异彩,表现出关中人民的粗犷、雄放和激扬。仅看书,观众是很难想像到这些看起来极为普通的农民能在秦腔表演中迸发出这样非凡的活力和情感。另外,影片的末尾,镜头定格在空旷的背景下孤立的牌坊,背景里是凄凉的秦腔唱道:“风花雪月平凡事,笑看奇闻说炎凉。悲欢离合观世相,百态人生话沧桑。”令看完全片的观众心中都翻滚着历史的波涛。

同时,全片中多次出现人物吃饭的镜头,如黑娃当麦客时捧着碗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刨”面吃、鹿兆鹏和黑娃吃面时剥蒜等镜头,这一蹲、一“刨”、一蒜等细节均是关中地区民俗风情细致的展现。民以食为天。北方地区盛产小麦,人们的日常饮食以面食为主;只有当电影以画面的形式将面食呈现到观众的眼前,观众才将面食文化的真面貌看的一清二楚,才会对片中人物的饥与饱产生切身的体会,才会真正融入到剧情中去。

(三)对自然生态的关注表现出浓浓的地域特色③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以农业立国,百姓们以土地收成为生活头等大事,《白鹿原》讲的就是这样一群农民的故事。影片中大片大片翻滚的麦浪,是先于人物出现的第一个镜头。紧接着就是白嘉轩在麦田里带领众人熟练地割麦子、捆麦子。镜头延伸至远方,一整片金灿灿一望无垠的麦田都昭示着影片浓浓的地域特色。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也是麦田,这样首尾呼应的非语言表现形式,极具视觉冲击力。百姓们经历过时局动荡、世态炎凉,一代人生、一代人亡,他们就如同这麦田里的麦子一样,被人割了还会再长,一茬接着一茬,生生不息。

除了农田,影片还多次给出白雪覆盖下的白鹿原长时间的镜头。如果说麦田的基调是暖调的黄色,那么雪地的基调就是冷调的黄色。这时,《白鹿原》的“白”这一意象终于被凸显出来。白色不仅是环境的渲染,也是故事展开的背景,如一众乡民声势浩大地在雪地里与官兵对抗,拒不交粮,皑皑的白雪给故事情节增添了几分凄凉的色彩。麦田与雪地的轮流出现也象征着四季更迭,用无声的镜头往前推移时间,做到了画面与情节很好地融合。

三、电影改编的不足

(一)使故事显得有些残缺

电影《白鹿原》改编的不足之处,很大一部分在于原著中部分人物的缺失。小说作为一部“民族秘史”,又因牵涉到众多历史事件,涉及到的人物纷繁复杂。而电影由于时长的限制或审查的原因,对出场人物做出删减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删减得是否得当,还有待斟酌。比如书中的灵魂人物——朱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概可以算是朱先生一生的写照。他是整本书中最不真实的一个人,布衣长衫、面容清瘦,典型的书生,却敢担当、敢为天下公,不为功名利禄,只愿世间太平。他才智超群,洞明世事,乃至未卜先知。说朱先生是白鹿原的定海神针,一点也不夸张。他只身劝退二十万清兵,带头销毁罂粟田,饥荒之时赈济灾民,战乱年代修订县志,教化弟子,扶济众生。他还是族长白嘉轩的主心骨,在白嘉轩迷茫之时总能为他指点迷津。在那些动荡不安的岁月中,朱先生尽己所能,身先士卒地维持这原上小村落的生息与稳定。如果没有朱先生这个姐夫,白嘉轩的内心世界可能没有那么坚强。因此,电影删去朱先生这一人物,着实使整个故事显得有些残缺。

白灵——白鹿原上最惹人喜爱的女性形象之一。她作为革命新生力量的代表,毅然决然地拒绝包办婚姻、上新学、闹革命。她出生的时候被狼叼走而毫发未损,被父亲白嘉轩认为是白鹿的庇佑;她死的时候白嘉轩被梦惊醒,梦里有一头白鹿消逝而去。白灵牺牲了,白鹿也随之消失了。鹿是古代“四灵”之一,尤其是白鹿,被人们称为“仙鹿”或“天禄”,将之视为瑞兽,它代表着吉祥安定,天下太平。可以说,白灵就是这白鹿原上“白鹿”的化身,是白鹿原上的精灵。没有白灵,白鹿原就始终是一个封闭在封建传统下的小村庄,它没有一丝一毫要冲破封建桎梏、向新世界敞开怀抱的意愿。然而,白灵不过是那个时代新青年的一个缩影,一个想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地方寻找新世界的新青年。她冲动幼稚、决绝无情,妄图与过去彻底割裂,最后头破血流。她从来不完美,但她很勇敢。在她身上就有这么多矛盾冲突集合在一起,将这个人物删去,实在是电影的一大遗憾。

(二)有意回避使电影降低了吸引力

《白鹿原》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小说,但同时,它又存在着大量的非现实的、非理性的因素,带有十分魔幻的色彩。把现实和非现实、理性和非理性的情节融为一体,使原著成为一部带有“秘史”色彩的文学作品。相较于原著中对历史事实的描写,其中穿插的一些神秘甚至是魔幻的情节在电影中也没能体现出来。如旱灾过后,一场异常的年馑临到白鹿原上。白嘉轩率村民,伐神取水。“他用左手再接住一根红亮亮的钢钎儿,‘啊’地大吼一声,扑哧一响,从左腮穿到右腮,冒起一股皮肉焦灼的黑烟,狗似的佝偻着的腰杆端戳戳直立起来。”书中这段惊心动魄的描写令人不寒而栗。再比如白嘉轩雪地里看到一只白鹿从土地上一闪而过,便决定要用白家“天字号”的好地,换鹿子霖家那块不长庄稼的路边地。结果换回来的地地下竟挖出水来,成了一块宝地,收成大好。这些魔幻的情节,实质上是中华民族自身的传统思想观念的反映。那个时代的关中地区交通不便,人们还保有封建传统的遗留,对一切无法解释的现象加以夸张,对人定胜天的夸大,这些看似魔幻的情节背后实质上是作者对这些传统思想观念加以运用,从而使小说更加吸引读者眼球。而电影对这些情节的缺失,令人惋惜。

(三)导致电影在叙事方面的扭曲

由于时长等诸多因素的限制,电影注定要对原著的故事情节有所删减。而能否将原著的故事讲好,做到忠于原著又不缺失灵魂,则十分考验导演对叙事节奏进行把握的功力。以156分钟的公映版本来看,电影在叙事方面还是有着较大的缺陷和漏洞。纵观全片,田小娥这一人物占据了大量电影篇幅,甚至有喧宾夺主之嫌。前面已经提到,电影对故事发生的时间点是有选择的,截取了几个重大的事件如辛亥革命、土地革命和日军侵华。在如此大的历史背景下,田小娥显得如此之“小”。她与白灵不同,白灵是一个新兴的革命分子,她的成长需要这些历史事件作为背景。并且原著是从清朝结束一直写到新中国成立,但似乎电影难以填充如此庞大的结构,而田小娥自身与这些历史事件的关系实在不大,这导致整部电影在叙事方面的扭曲。

另外,情节的衔接也显得有些生硬。如黑娃自从逃出与田小娥生活的窑洞之后便不知所踪,只能从对白中知道他逃跑了、当土匪了,但是对于黑娃的疑问——为什么会当上土匪?有没有试过联系小娥?我们都不得而知,显得他再次出现时显得有些突兀。原著中对黑娃当上土匪之后的故事则用了较多笔墨,使读者不会觉得前后衔接不上。

四、关于“再创作”的反思

随着电影文化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改编将成为一种潮流和趋势。将文学作品改编成电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中国影史上也不乏像《活着》《红高粱》这样的经典之作。通过研究这些成功的案例,笔者认为,电影与文学之间要实现良好的沟通必须基于一条原则,那就是使电影适应文学作品的灵魂并使文学作品所要表达的本质渗入到电影的内在表现当中。只有双方能够实现平等的沟通,才能避免电影拍出来成了一个只剩下原著名称的空壳子。所以,毫无疑问的是,电影改编必须最大限度的忠于原作。电影人只有对原作的主题有深刻的理解,才能传达原作的精髓,才能拍出让读者、观众都满意,叫好又叫座的电影。

五、结语

总之,从以上的对比中,笔者认为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小说《白鹿原》洋洋洒洒五十余万字,其中饱含道不尽的关中风情、说不尽的人世沧桑,电影由于种种限制对其做出删减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在进行取舍时,电影人应当小心斟酌,再三思量,最后呈现出的作品才能算是一部佳作。

注释:

①伍双,李建军.时代的悲歌 女人的悲剧——论小说《白鹿原》的电影改编 [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34(06).

②孙宜君,高涵.从《白鹿原》改编看电影与文学的非良性互动[J]扬州大学学报,2014(01).

③谭霁.《白鹿原》电影改编的得与失[J].新乡学院学报,2017(7):7.

④苏月奂.《白鹿原》:从小说经典到电影凡庸——兼论小说改编电影的美学参照系[J]电影新作,2018(02).

⑤黄绍君.“魔幻”乎,神秘乎——也谈《白鹿原》的神秘色彩[J]学习月刊,2012(12).

⑥陈宗俊.半部好戏——谈电影《白鹿原》对原著的改编[J].创作与评论,20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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