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双江的歌声

2019-09-10 12:57傅庚辰
中国军转民 2019年12期
关键词:李谷一双江张良

忆往昔,岁月可忆。双江七十岁的那年,因为要出集子,约我这个与他有过多年合作的老朋友写几句话。本来我只想写八个字“双江歌声,情真意切”,但拿起笔便停不下来,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像历史镜头一样,一幅幅画面浮现在眼前。而今十年过去,记忆里的镜头又露出他迷人的风采,让我思绪飞扬,那本被《人民音乐》出版的《傅庚辰谈音乐》被我从案上拿起,像是对待年轻的兄弟一般,在这耄耋之年,不禁也发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感叹。文中我与双江如电影镜头一般的共同记忆,是我们多年老友的最好见证啊。

镜头一:1972年我为电影《民兵赞》作曲时曾去新疆,一些对双江的“流言蜚语”在我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当肖卓能同志第一次向我推荐双江的时候,我拒不接受,甚至有一次双江到八一厂来看我时都被我拒于门外。《民兵赞》在上海录音时遇上叶帅的二公子选宁,他被“四人帮”关了几年刚放出来,一只手臂已经残废。在一次同桌吃饭时,他对我说:“我建议你可以请李双江唱,他也不在你请的这位歌唱家之下。”我说:“这次是来不及了,已经录音了,以后再找机会吧”。选宁的话给我留下了印象,回北京之后,见到肖卓能时他又给我做工作。他说:“双江人不错,唱得也很好,你不能听信“流言蜚语”就不用他。他讲得很诚恳,有道理。我开始感到以前对双江的看法不妥,做法也不当。

镜头二:1973年,王府井北面的翠华楼饭庄。双江和我一起吃饭,一个大厅里只有我们三桌就餐者,显得很空荡。席间双江说到动情处,竟引吭高歌,唱起了《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那行云流水般的歌声,那辉煌灿烂的高音,流畅的行腔,细致的情感表达给我以强烈的震撼。当他的歌声落下来时,餐厅里的另外两桌人热烈地鼓起掌来。此时我也就下定决心:今后要与这位当时还“不很出名”的歌者合作。

镜头三:1973年,我和双江录制我与李伟才合作的纪录片歌曲《条条银线连北京》,这使我更加坚定了与他合作的信心,也为后来《闪闪的红星》电影录音作了铺垫。

镜头四:1974 年春,在北京火车站前的广场上,我陪双江去接他从昆明来到北京的妹妹。火车晚点三个多小时,我俩就在吉普车里和广场上反复切磋《红星照我去战斗》这首歌曲的演唱处理。双江一遍又一遍地唱给我听,征求我的意见,我也从作品的主题思想、艺术风格、演唱处理和这首歌在影片中的位置与作用向他作出解释。原来影片中本无这首歌,剧本上另有一首儿歌叫《高山竹子青又青》,我仔细研究剧本之后,从全片的音乐结构通盘考虑后认为没有必要再唱儿歌了,因为已经有了《红星歌》,它就是一首儿歌,而且作为主题歌它在影片中已出现过三次,儿童音乐形象很充分。从丰富整部影片的音乐形象考虑,应该增加一首男高音独唱。经过在剧本上反复查找,终于在“竹排流水”一场戏处找到了插入歌曲的恰当位置:影片中宋大爹划船送小冬子进姚湾镇做地下工作这个地方,演员没有对话,只有亮丽的景物。在这里剧作家在剧本上有十六个字的文学描写:“两岸青山,一湾绿水,一叶竹排,顺流而下。”情景交融,是唱歌的绝佳位置。于是我向李俊导演提出并经过镜头会上导演、摄影、剪接、录音、美工大家共同讨论一致同意,请当时正在摄制组蹲点的八一厂故事片室政委、《闪闪的红星》创作组组长王汝俊同志执笔写出了歌词。王政委当时曾问我这首歌词怎么开头,我脱口而出“小小竹排江中游”吧。王政委写出歌词初稿,我当天即写好音乐。歌名曾有过“小小竹排江中游”“明日红星照江头”“红星闪闪”等多个方案,但都不满意,到双江录音时歌名还没定下来。在录完双江的独唱后录合唱时,我向站在合唱台上的总政歌舞团合唱队征求歌名。我说:“男声的独唱双江同志都已录完,但现在还没有歌名,希望大家帮我们想一想,用个什么样的名字。”三天之后,我接到合唱队魏梦君同志的一封信,信中说:“经过三天的考虑,建议可否叫《红星照我去战斗》。”看信后我很高兴,当即确定下来。这个连大作家、大导演和我都没解决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后来我曾多次向魏梦君同志表示过感谢,这就是双江演唱《红星照我去战斗》的由来。

镜头五:1974年在电影《闪闪的红星》录音前后,我和卓能经常到双江家里去,有时还有铁林和谷一。当时双江正由新疆往北京调动的过程中,总政歌舞团还没分给他房子,他租住在郊区农村的一个小院子里。这个小院子里有一排小平房,住着三户人家,有五六间,双江和他母亲住最里面的两间,一间作厨房,一间母子居住。双江是个孝子,和母亲的感情极好,双江母亲是一位慈祥的老妈妈,对我们就像对孩子一样关爱,我们每次去都给我们包饺子吃。双江当过炊事兵,切菜、剁馅、包饺子都很利落,他们家门前有一口大水缸,他们家的用水都储存在这个大水缸里,至今我还鲜明地记得双江在大水缸上飞快磨刀的生动情景。那时大家在一起,边吃饺子边喝啤酒,边谈论一些社会上、文艺界的事情,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人世间的纷争,远离了那些污泥浊水,有如身处世外桃源,真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那所田间的农村小院,那时人们纯朴真诚的感情,至今在我心中留有温馨。

镜头六:1980年在录制珠江电影制片厂的故事片《梅花巾》时发生了意外。当时我们在上海先期录歌曲,双江已先录完他的独唱《姊妹花》正在等李谷一来一同录二重唱《梅竹同心永相爱》。就在李谷一即将到达上海时,《音乐周报》发表了一篇署名文章《致李XX 的一封公开信》,信中把李谷一与邓丽君相提并论,说李谷一就是大陆的邓丽君,说歌曲《乡恋》和李谷良,对使用李谷一表示质疑。张良停下苏州外景的拍摄赶来上海与我商量。张良刚到我们的住处向我说明来意,谷一也就到了,谷一听说这一情况后很气愤,当即表示不录了,要求立即回北京。我处于进退两难境地,要做张良、谷一两面的工作,一方面我向张良说明李谷一并非邓丽君,另一方面又劝李谷一先别走。我向张良详细说明谷一即将录音的这首《为人作嫁几时休》的歌曲具有多么浓厚的民族风格,伴奏乐队仅用了二胡、古筝、扬琴、琵琶、箫五件民族乐器,那篇批评谷一演唱中的“气声唱法”在我国戏曲当中早就有,由谷一演唱的湖南花鼓戏《补锅》和电影《南海长城》中的插曲《永远不能忘》里也用过。说服了张良后再劝谷一先不要走,等珠影领导的最后决定。张良当着我和谷一的面,向珠影厂领导打电话说明情况并表示還要请谷一演唱,珠影厂的领导决定谷一可以先录音,录音完了之后张良必须立即带着全部歌曲的录音小样飞返广州向厂领导汇报。这时招待所食堂已关门,我说:“张良,你请客吧?红房子?结果张良真的请我们在法国西餐厅红房子吃了一餐美味。当张良回广州汇报时,想不到又出了意外:珠影厂领导对谷一的演唱和这首歌不但未否定还大加赞扬,予以顺利通过,反而没通过李双江演唱的《姊妹花》,说是“太洋”,搞得双江连中饭都没吃。因双江还要为珠影另一部影片录音,是同张良同时到达珠影的。双江很着急,催促张良陪他去找珠影分管生产的一位主要领导解释,把这位正在午睡的领导从床上请起来,结果是这位领导明确表示:“歌曲用也可以,但现在的管弦乐伴奏不行,太洋,必须让老傅另写一份民族乐队伴奏,否则,这首歌就不用了。”张良向我传达了这个“最后通牒”后,我为了保住双江的演唱,只好将此歌曲的管弦乐队伴奏谱作废,歌曲一音未改地重写一份民族乐队的伴奏谱,才算平息这场风波,这才保住了《姊妹花》这首歌和双江那深情动人的演唱。今天回忆起这件往事,真有点让人百感交集,啼笑皆非。

镜头七:1980年在上海巨鹿路 889号空军招待所,我和珠影厂摄制组刚吃完中饭,送走他们后峨眉电影制片厂影片《枫》的录音师就到了,他带来了影片中的三首歌词交给我作曲。其中的主题歌《春天来了》看后觉得和影片的基调不吻合。影片《枫》是对“文革”的血泪控诉,是一种深深的伤痛,而这首歌词却是“春天来了,冰河解冻,百花盛开”,一片春光明媚。于是我从上海江海关电信大楼给远在西昌拍外景的导演张一同志打电话说明我的意见,他表示同意。我请他亲自另写一首主题歌词,他表示每天从早忙到晚实在是没时间,他要我写,我说我写也可以,但没时间再寄到西昌给你看,没时间往返讨论,因上海的录音棚都定好了。他说我不看了,歌词写出来你直接作曲录音。于是我就另写了一首主题歌的歌词《枫叶飘》并写成了一首深沉的慢三拍子的男声独唱,请双江来演唱。开始试唱时双江感觉“不知怎么唱”,我说:“我来教你,我唱你跟着唱。”几遍之后,他就深入歌曲的情境之中。接着在录音棚里就出现了令人深为感动的一幕:双江面前摆着一个谱台,谱台上放着《枫叶飘》的曲谱,面对着上海电影乐团和指挥在非常动情的演唱:“枫叶飘,枫叶飘,枫枝摇,枫枝摇,枫叶不知飘何处,枫枝摇过折断腰。心上人,心上人,怎离分,怎离分,咫尺天涯难相诉,为何亲人不相亲?”歌声是那样令人伤感,那样令人悲痛,那样震撼心灵,双江的泪水夺眶而出掉落在谱台上。当歌声唱完了,一阵沉寂后,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些对于录电影音乐司空见惯的电影乐团的女提琴手也感动地落泪,并跑过来抄歌片。这在我从前的音乐录音中还从未遇到过,印象极为深刻,至今难以忘怀。这种录音时落泪的情况在紧接这两部影片之后,录制八一厂我作曲的故事片《雪山泪》的主题歌《无言歌》时也出现过,可见双江对歌曲用情之深、表达之重。

镜头八:1980年,从珠影的故事片《梅花巾》到峨影的故事片《枫》都在上影的录音棚录音。《梅花巾》有14段唱,其中还有4 段评弹,我还专程到过苏州评弹团去学习评弹,录音时曾邀请上海著名评弹演员余红仙、孙菊庭参加。《梅花巾》的录音还要在广州、上海两地进行,而《枫》三首歌曲的录音则全在上海,这两部影片中都有双江的演唱。《梅花巾》里的《姊妹花》是他的独唱,《梅竹同心永相爱》是他和李谷一的二重唱,还有一段无词的曲调也是由他演唱。《枫》里的三首歌有两首是由他演唱的,一首是主题歌《枫叶飘》,另一首是插曲《放开我呀妈妈》。因此,1980 年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都住在上海巨鹿路889号空军招待所里,但不在一个楼。《梅花巾》录完接着就要录《枫》,我既要作曲,写乐队伴奏,又要写《枫》的主题歌歌词,工作日程非常紧张。最紧张的几天,我白天从录音棚出来回到招待所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便立即伏案写总谱。因为夜里十点乐团指挥王永吉就来取总谱,连夜抄谱,第二天上午录音。王永吉取走一份总谱后我才能吃晚饭,而这时招待所的食堂早就关门了。我的晚饭就由双江为我准备,内容是一根香肠,两个茶鸡蛋,一个面包,一点白酒,這顿名副其实的“晚饭”是在他的房间里吃的,这顿晚饭是我唯一的休息。我们边吃边聊,既紧张又兴奋,感到了一种为事业而奋斗的愉快。当时我们曾过:“有朝一日要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吃完饭夜里十一点我回到我的房间,接着开始写另一份总谱,因为早晨六点半王永吉又要来取走下一份总谱,紧接着上午八点半我就要进棚录音。刨掉吃早饭,我只有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那连续三天的“晚餐”虽然极其简单,却是非常愉快,难以忘记的。

(康桥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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