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合欢

2019-09-10 10:34
散文诗世界 2019年10期
关键词:房梁萱草合欢树

生就是一颗种子,在母体内孕育、生长,初具生而为人的雏形,这符合自然主义的表达,与世间万物没什么不同。羊水是一片海,脐带是连通的血脉,子宫仿若一个柔软的蛋壳,瓜熟蒂落,一个人也便有了机会光临这个悲欢离合的世界。

我对生有着与生俱来的敬仰,每一个生命都具有个体的特征与性情。梅开得孤冷高傲,野草自卑自多情,春风不会有半丝狭隘与偏颇。生就生了,母体完成了使命,种子具有了生命个体的属性,尘世的某个角落多了一个摇曳的身影。

生与死之间有长长的一段距离,可以有选择,也可以有妥协,更多的却是宿命。冥冥之中,我们都是上帝的一粒棋子,无论如何布局,最后的指向仍然是死的寂灭或辉煌。

我不怕死,怕痛。身体的创口,内心的隐痛,以及惶惑时所产生的犹疑,都会让我莫名感觉到一丝丝真切的痛。或许在一些人眼里,死是撒旦,是魔鬼举起的屠刀,因而恐怖;在另一些人眼里,死无非是草木走向枯萎,无论有无来生,只是完成了一个自然的过程。我倾向于后者,每一个死去的魂灵飘摇在泥土上空,阳光是纯净的,流水是清澈的,月光也因死亡的到来显得扑朔迷离,有着神秘的气息。

冰心墓在现代文学馆的一个拐角,墓地周围的月季或玫瑰正在努力萌芽,不远处的紫丁香白丁香飘散出淡淡的女人香。我是喜欢这种香味儿的,朦胧中有一丝忧郁,坦荡中有一分清凉,应该是母性的气息吧,飘荡,环绕,让每一个亲近者由衷产生对生的依恋。吴文藻,冰心,两个并列的名字,就像两株相近的树,对视,陪伴,眼前是一轮轮流过时间之河的春夏秋冬。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冰心说:“在平坦的道路上,携手同行的时候,周围有和暖的春风,头上有明净的秋月。两颗心充分地享受着宁静柔畅的‘琴瑟和鸣的音乐。在坎坷的路上,扶掖而行的时候,要坚忍地咽下各自的冤抑和痛苦,在荆棘遍地的路上,互慰互勉,相濡以沫。”

是一棵树对另一棵树在说。汉白玉的冰心雕像,让人觉得清凉而冷静。在生死一事上,世间诸事不过如此,肮脏的,烦琐的,蝇营狗苟的,嬗变的,不因玉白而染色。今日清明,墓碑前的花瓶中插了一束玫瑰,火热的,蓬勃的,圣洁的,一如生死之间的人生长路,五十六年患难与共,五十六年,牵手同行。亦兰,我,诗人曹立光,深深一躬,是为文学,更是为不渝爱情,以沉默的姿势表达景仰之情。

在老河滩,生死同样是大事。

母亲的疼痛沿着屋檐,沿着月光下的小路,沿着斑驳的树影,在老河滩上空飘扬。那是呼喊,呼喊前世的儿女今世到来,一如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这样呼喊,从此后血脉相依。鞭炮响起,老屋的房梁下埋上仍有母亲体温的胞衣,借此表达对儿女的祝福与期盼。多年后,我家正对房梁的隙地上,长出一株榆树,十几年长成房梁粗细,三十几年一个成年人才能合围。我呢,只不过还是村庄里的普通一员,与亲人,与乡邻,朝夕相处。

有时我也能感到死亡的云在凝集,没错,那些叵测的乌云,远远地在天空游走,仿若达摩克斯之剑,悬挂在每个人的头顶。不过,有什么可惧怕的呢,死亡总会来到,名字叫作死亡的神靈说不定也有母亲一样和蔼的面容——在这里,死亡总比不过是一个中介,代表死神达纳特斯披着黑斗篷,手持致命之剑,夜晚行走于人群的居地。这位沉默的夜神之子啊,在一片杳然的月光下停住脚步,目光深沉,望向村庄的某处。

又有一个人走了。在老河滩,走向死亡的方式有着浪漫主义的风情,唢呐拼命地吹,芦笙清澈地响,雪花般飘落的纸钱在此时暗合了死亡的洁白与生者的祭奠。无论如何,一个人是需要引领的,从母亲的子宫,到世上所有的路,最后走进死亡之门,完成一个短暂或漫长的仪式。

老河滩的墓地上有一株合欢树,夏日开云霞一样的花朵——只有合欢,世间的树唯有合欢才能开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叶与花交互辉映,花与云彼此凝望,生与死静穆而隆重。父亲母亲都走了,在千里之外,不知今夜能否沿着夜色飘忽而来,在我孤寂的窗外。他们说:“孩子,你还好,你还在,我们就放心了。”

《唐本草》记:合欢也叫合昏,夜合。颂曰:崔豹《古今注》云:欲蠲人之忿,则赠以青裳。青裳,合欢也。植之庭除,使人不忿。故嵇康《养生论》云:合欢蠲忿,萱草忘忧。真的是这样吗?合欢能消解愤怒,萱草能让人忘记忧伤?

那么,此时,老河滩上的合欢树,你告诉我,我如何才能以一种最为正确的方式走完此生,如何在今夜面对亲人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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