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2019-09-10 07:22胡子
读者·原创版 2019年8期
关键词:室友江南房间

江南要搬家,收拾出大大小小10多个编织袋,打电话问人搬家的费用,对方说要180块钱。我说李水南之前不是说才30多块,江南说那是货运,只管把东西运过去,不管上下楼。我一听,动了懒筋,怂恿他请搬家公司的人,不要走货运,不然我们三个人搬那么多东西上6楼,可不是轻松的事。

江南听了我的,但来的师傅实在太瘦了,看他一个人搬不忍心,我们三个人还是得帮忙。江南是最卖力的那个,我帮忙提一些小袋子,搬了几趟,东西都到了楼下。车里塞得满,江南坐在副驾驶座,师傅问我们两个怎么办,李水南说:“我们走路过去,不远。”从高架桥下走过去,边上有两栋很高的安置楼,李水南说:“以前矮的房子占地方,现在拆了盖高层,只要一点点地方,就能把所有人都塞进去。”这两栋安置楼有阳台,算不错的房子了。从桥下走出去,天上是很好看的深蓝色,月亮高悬,我说“真好看啊”,于是多看了一眼。

到了毛家桥,江南他们的车也刚好到。水果市场的房子,里面格局混乱,楼道里没有一盏灯,有女孩子提着菜上楼去。上次陪江南来这儿看房,听房东说租住在这里的多是刚毕业的年轻人。他们几个力气大的先搬,我在楼下守着。腐烂的水果味萦绕,新的高楼和旧的市场对立,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好在天上的月亮两个世界的人都能看得到。

李水南搬了两趟,说累了,然后轮到我搬。楼梯不知多久没扫了,6楼真是高啊,扛着东西好不容易才上去。江南喜欢置东西,书架、画板、死沉死沉的哑铃,还有一个很大的画架,可能都用得不多。我笑他:“钱为什么存不下来?因为管不住自己。”

可好像也没什么好笑他的,书枝看我过得清贫,经常问要不要借钱给我用。她总是说:“胡子啊,不要因为眼下生活困难,就不舍得对自己好,人生的每一段都是值得享受的。”江南那样挺好。

我搬了两趟半,东西都搬完了。李水南算了下,师傅至少爬了6趟,如果我们不帮忙,他可能要爬12趟都不止,挣点儿钱真是不容易,他的衣服全都湿了。

江南说去吃臭鳜鱼,结果找了两三家店,要么卖完了,要么没有,最后又到河边那家腊味馆去吃。屋里的人喝酒、抽烟,闷得厉害,我们三个人坐在外面,点了几样菜——臭鳜鱼、腊肠、熏牛肉,还有苋菜皮蛋,味道都好,却也十分容易胀肚子。

吃完饭,想起8个月前刚到这个地方,有一天在河边跑完步,天上也有月亮,我们见坡上有一棵光秃秃的桃树,那时我讲,春天来的时候,还能在这棵满是花的树下走一走就好了。现在我们走在这里,却是说分别的时候了。

江南搬走后,李水南一时之间找不到合租室友,只好重新租房。我和他一起去看过几套房子,有的太远,有的光线太差,有的太潮湿,总之,预算有限,要找到合心意的房子并不容易。李水南和我一样也是节俭的人,而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工作,靠之前的一点儿积蓄勉强维持生活,想支援他点儿什么也是有心无力。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中介说有套不错的房子,就在他上班的地方,900元一个月,有中央空调,包水电,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要和别人合租。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和陌生人相处太麻烦了。李水南宽慰我,说那套房子里的人基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不会有什么麻烦,而且,之前不也遇到了江南那么好的室友吗?

于是,我们又找了上次的那个搬家师傅,在潮湿闷热的5月,几个人合力再一次把一车的行李背上6楼。客厅里堆满了空的矿泉水瓶,沙发上、电视上落了厚厚的灰尘,这么好的客厅没人用的确很可惜。李水南在廚房忙活,我收拾房间,发现去年在安姐那里买的画一直没挂出来,我把它放在床头,平淡的房间好像是有了灵魂。

有一天,我听安姐发在她的微信公众号的歌,还是黄玠那首《香格里拉》。好几年前,她也唱过这首歌,那时她很伤心,想来有点儿为她难过,但又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这是没办法的事。有一次,我为了找她画的一张广玉兰翻她的相册,里面是她这些年积累的一些画作。以前只是零散看,觉得每次新画的都好。这次画摆在一起,我这个外行似乎也能看得出安姐这几年的进步,从色彩、笔触到细节的丰富程度,有很清晰的从生涩到成熟的界限感。

记得安姐才准备画画的时候,说了很久,才终于摸鱼一样摸出第一张。我们常说自己已经被判定为人生的失败者,羡慕那些元气满满、朝气蓬勃的人。如果有他们一半的努力,我们的人生也不至于这么差劲。可是没办法,我们就是这样的性格,遇到麻烦,习惯性地躺下来,只有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可以挣扎着爬起来,慢慢做下去。

厨房的煤气太久没人用,已经停了,前面几天只能用电饭锅做饭,像回到了读研那会儿。不过现在还是更幸福一些,因为有两个电饭锅,其中一个还是高压的。我买了骨头和花生炖汤,盛出来,剩下一点儿汤,丝瓜切成滚刀块,和长条形油豆腐一起放进去煮一会儿,很好吃。又在江南那里学会了吃橄榄菜,做荤菜时放一点儿,味道也好。我做好饭,把饭菜端回房间,等李水南下班回来一起吃。

隔壁住了两个室友。一个是男孩子,养一只猫,他白天大多在睡觉,猫有时眇到他,他喊两声猫的名字让它收声。到半夜,年轻人活跃起来,戴着耳机在网上和人组队打游戏。另一个房间里住的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我看她个子小,以为她是南方人。她说她是山西人,但在湖南读了几年书,别人已经不太能听出来她的北方口音。她的男朋友有时过来住几天,这个小伙子在银行做事,我们只是偶尔碰面打声招呼,多的也不了解。有回在厨房,他俩看我在做饭,小姑娘说:“哥,你会做饭啊,太厉害了,我什么都不会。”我不好意思地笑。她男朋友听了,说:“没事,我给你做寿司。”

住了一个多星期,虽然平常大家都上班,下班也在各自的房间待着,但出来洗澡、刷牙总会碰到,慢慢地,大家聊得多了一点儿。有一回江南说要来吃饭,小姑娘正好在,我对她说:“你也一起吃。”看她买的盒饭在冰箱里放了好几天,每次吃的时候挖一小坨,这样一盒饭,她吃一个星期,说是要减肥。我自己刚毕业时身上没什么钱,明白年轻人生活的拮据。到了菜场,我问她:“你喜欢吃什么菜?满足你的愿望。”挺乖的小姑娘,熟悉以后,跟我们说很多话,我也没再把她当外人看。

接下来,李水南和我把客厅的垃圾清理走,把各处的灰抹净,给桌面上铺好桌布,吃饭也不用再回房间,大家在的时候就一起吃。有次聚餐,心情好,拍了照片发微信“朋友圈”,书枝看我们用塑料杯喝水,说“太可怜了”,于是买了几个杯子寄过来。她遥远地关心着我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真是很感激她。

我白天待在屋里,缓慢地写一点儿东西,傍晚的时候才出去透透气。5月的天多变,有时像是要降温的样子,起风,路上的人很少,水边菖蒲丛丛,荷花长出新叶,叶片上有晶莹的水珠,和暮色下蓝墨水一样颜色的水面映着,饭店金黄色的光像萤火虫穿过草丛。阵阵蛙声中,有恋人坐在水边的木台上晃着脚,一起吹初夏的风。我穿过公园,到另一面的小吃街,买一点儿凉菜或烤面筋吃。

很快,李水南30岁了。傍晚,我说去拍几张照片,他说没什么好拍的。我说拍—下吧,以后再不会有20多岁了。下了班,他脖子上的工牌还没摘,胡子长了出来,穿的是一条旧牛仔裤,鞋子也不好看,但还是高高兴兴拍了。回来导照片,有一点儿难过,我在他身上也看到了20多岁的疲惫的自己。

到5月底的时候,我终于要回小县城做事了,面临着新一次的租房。李水南这边,小姑娘和男朋友分手后就搬走了,小伙子也只是毕业实习期间短暂住一住,中介那边说如果李水南找不到合租室友,就要负担所有的房租。他肯定是负担不起的,只好再一次搬家。走之前的一个晚上,江南来吃了饭,他回去的时候,我们送他到车站。回来的路上,我们唱起张玮玮的歌:

“太阳出来,星星要走。昨天过去,明天回来。腊月里的新衣服,房间里的旧影子,还有什么事,等着我们忘记……就到这儿吧,你是真心的归人。就到这儿吧,又一个黄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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