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常常才是真

蒋玲玲

《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版）提出，要让学生根据诗歌、散文、小说、剧本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从语言、构思、形象、意蕴、情感等多个角度欣赏作品，获得审美体验，认识作品的美学价值，发现作者独特的艺术创作手法。其中，散文写作为了更好地抒发作者的真情实感，其表现手法通常具有更为显著的艺术性，故而其字里行间透露的审美意境较小说、戏剧等更为典型。

但散文因为其通常没有明确的矛盾冲突或较为核心的故事脉络，所以表面上浅显易懂的文字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理解，我们也很难感悟其中的文学审美。笔者以《想北平》为例，从三个角度谈谈突破散文审美困境的策略。

[原文阅读]

如果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但要让我把北平一一道来，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是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廿七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

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想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做一件事讨她老人家喜歡的时候，我独自微微地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表达出来。我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细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只是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但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是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可是我说不出来！

伦敦，巴黎，罗马与堪司坦丁堡，曾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平，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地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虽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

虽说巴黎的布置比伦敦、罗马匀调得多，可是比起北平来还差点儿。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连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不在有许多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和西山呢！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但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意，可是北平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墙上的牵牛，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且会招来翩翩的蝴蝶。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还往往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一般的美丽。果子有不少是从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美国包着纸的橘子遇到北平的带霜儿的玉李，还不愧杀！

是的，北平是个都城，可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菜、水果，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里面说，没有像伦敦的那些成天冒烟的工厂;从外面说，它紧连着园林，菜圃与农村。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许只有在北平才能享受一点清福吧。

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老舍《想北平》，文章有删改）

[阅读发现]

[一、大胆取舍，平凡蕴真味]

散文具有三大特点：一是形散神聚，二是意境深邃，三是语言优美。我们在学习时不能贪大求全，也不宜面面俱到，而应根据自身的阅读兴趣和认知基础，走入文本，用心思考;自己探索，自己发现，体会散文的乐趣，发现作者的独特艺术表现手法。

《想北平》的学习目标可定为：（1）感受作者对故乡的深切眷恋之情;（2）学习本文用对比衬托表达情感的手法;（3）品味通俗、简洁、亲切的京味儿语言。本文的感情、写作手法、语言一应俱全，但是学生对老舍“我的北平”却很难有真正的理解与感悟。

英国诗人Blake曾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真正选好一个审美的角度，才可以很好地把握作者的思想和情感。只有寻找到老舍与学生情感联结的“密码”，选定一个审美的角度，方能精准定位。

《想北平》中老舍不写众人眼中之爱，而写那众人看不见之处，在自然而平实的表述中，表达对北平的爱。这是老舍的机心，是读懂文本、走进老舍“北平之爱”的关键，也是学生容易忽略的细节。据此，笔者总结了以下两点：（1）从老舍选取的贴近生活的描写对象来寻找形象美;（2）从老舍“看似无用却是别有韵味”的话体验情感美。这两点一以贯之，都是以老舍选取的一系列贴近生活的描写对象为抓手，可使学生通过阅读、鉴别、感受作者描写的雨后什刹海的蜻蜓、梦里玉泉山的塔影、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积水滩、水中的小蝌蚪、带霜儿的玉李、温和的香片茶等看似无用却别有韵味的形象，从自己的生活里发现、感受、体味老舍的乡情，与自己的生活体验联系起来，进而想象、回味、再创造，让自己的心灵去与作者、编者进行对话和碰撞，获得自己独有的“关于家、家乡、乡情”的审美阅读感受。

[二、代入情感，平淡见真情]

“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上一整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这段描写，大多学生都很喜欢，也是学习的重点，但应如何更清晰地理解呢？

我们可设计一个问答环节——

问：有人提到“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描写得很美，给人悠闲舒适的感觉，那么，如果让你“面向着积水滩，背靠着老城墙”，你会快乐地坐上一整天吗？

答：不会，要是让我坐一天我肯定会疯。

问：老舍为什么可以“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地坐一整天呢？

答：可能老舍性格不够活潑，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太喜欢热闹。

问：即便你不是一个喜静的人，有没有一个地方是能让你安心、安适地待一整天的？

答：自己家里，自己的房间。

问：所以，“老城墙”对老舍而言，不仅仅是城墙，更是家一样的存在啊，不是吗？

答：待在家里，做什么都很自在，即便是无事可做，发发呆，眯一会，也是惬意的。

总结：老舍也是一样，他的母亲出生在这附近，他小时候住在老城墙一带，父亲去世后也埋在这附近，现在，他身在青岛，故园即将失去，国家即将破亡，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落泪”了吧。

《想北平》这篇散文，文字浅显易懂，但是平实的文字背后蕴含着深情。怎样才能经过阅读和探讨，提高情感体验，获得属于自己的审美感悟呢？如果仅仅用自己的阅读体验感受“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对老舍的意义，即使解读到位，仍然只是被动地接受知识。如果能够结合自己的成长经历，并代入自己的性格、生活经历及情感体验，与作者、文本对话，就不仅能获得属于自己的情感体验，更能加深对散文的审美感受。老舍说“每一细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而对于读者而言，能从文本阅读中读出“有个这样的老舍”，能从老舍先生笔下的每一事、每一物找到“有个这样的我”，才是获得了自己的审美体验。

[三、以评促学，平常显真知]

叶圣陶先生说，“读就是用眼睛来听，写就是用笔来说;反过来，听就是读，说就是写，用嘴巴来写。”改变评价模式，首先要改变追求标准答案的传统观念。对学生的评价，可以从学生参与课堂的积极程度、课堂回答问题的情况、课后完成作业的情况等多方面来综合考查学生听说读写的能力。用多元评价来促使学生积极参与课堂，深入体会文本，获得情感体验。

据此，可设计《想北平》评价标准：（1）读一读老舍笔下“每一细小的事物”，说一说老舍笔下“每一细小事物”中的“那个我”，借助资料知人论世，了解老舍生平，回答“我所知道的老舍”;（2）选摘一处你认为最能表达作者对北平难以割舍情感的语句，并谈谈你的理由;（3）用你的视角看一看你的家乡，找一找你生活的细节和场景，写一写你眼中最熟悉最亲切的属于你的乡情。

评价的根本目的在于全面提高学生的语文学科核心素养，评价的过程即学生学习的过程。但是在目前的散文阅读学习中，我们更注重结果却忽视了过程。教师在评价学生的阅读感受时仍以标准答案对学生进行简单、单一的评价，忽视学生的阅读兴趣和阅读感受，导致学生丧失想象力和感知力。所以，在设计评价标准时，要充分考虑散文阅读审美的特点，将学生的审美能力和鉴赏水平作为评价的核心;注意考查学生的语言建构能力、思维发展力、审美鉴赏与创造能力、文化传承与理解能力，并且通过评价促使学生认识到自身在散文审美学习中的不足之处，调整学习方法和学习过程。

总而言之，散文的好处在于蕴藏于其中的语言美、形象美、情感美、意境美，提高散文阅读审美能力就是要引导学生通过阅读、交流、鉴赏，体味散文的真味。散文阅读的目的在于通过审美阅读让学生学会审美，最终建构健全的审美知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