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出发的幻想主义

2019-09-10 07:22王俊
陕西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木子陌生化幻想

木子车多年来致力于小说创作,在写作中他不断尝试,努力摒弃主流小说写作雷同与虚假的特点,塑造自身独特风格。阅读其作品,可以发现:在他的小说中,现实体验与幻想是相辅相成的,他通过对日常生活经验的多样化处理和升华,寻觅到连接“现实”与“幻想”的通道,并尝试用不同的文体与叙述方式来完成幻想对现实的加工,最终在对深刻的思考中为读者展示出现实社会蕴含的精神危机和人文困惑。而由此出发研究文本,可以发现其塑造了许多内涵简单,个性模糊的小人物,通过表现其日常却荒诞的行径,解剖人的存在本质与人性弱点;同时用变幻不定的视点与开放式的文本结构,映射出光怪陆离的现实奇情,暴露出社会的失序与异化;最后用陌生化的语言尝试,在现实与幻想中制造距离,使读者逃离日常的机械重复,在距离中感受到文本的虚构性与消解性,最终完成对日常生活的反思。所以,最终其文本呈现出人物的模糊化与荒诞化、叙事视角的多样化、文学话语的陌生化等特点,为读者带来新鲜的文学体验。

一、人物的模糊化与荒诞化

木子车的小说现实与幻想交融,呈现出后现代主义风格,而后现代小说的特点之一便是主题的淡化和人物形象的模糊与荒诞。而对他的访谈也证实了这一点,访谈中他谈到:“既然要讲章法,小说的一切要素和技艺都不可或缺,只是没有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那样相对集中而已。但并不是说,人物一定得塑造。限于篇幅,人物可以是模糊的。”故而在木子车的小说中,人物身份都相对含糊,他并没有用大量笔墨介绍小说人物的背景,外貌与性格,通常只是通过对话与人物内心独白构筑情节。同时,他还书写了这些人物可以称得上奇情的真实人生冷暖,呈现出其荒诞而混乱的精神世界,从人物在现实中的挣扎与幻想中的超脱中挖掘出人性幽微。

《我们的公园》便是呈现人物模糊性的代表作品。本文的主要人物只有两位:“我”与“他”。文章并没有确切交代“我”的外表、性格、出身背景,从后文中读者可以推断“,我”或许是一个小偷,一直跟踪“他”并试图偷窃“他”的黑色公文包。但“我”与“他”的形象并不清晰,读者可以在文本中找到蛛丝马迹来做出判断,却始终无法勾勒出人物清晰的面貌。关于“我”与“他”的信息,主要来源于“我”的内心独白,这种独白带有强烈的主观性与不确定性,尤其是对“他”的描写,除了可以确定他是“一个谢顶的中年男子”,拥有一个不知道装了何物的黑色公文包。其他由“我”猜测幻想的信息均是模糊不清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公园里溜达,他的这一嗜好的确有点像我,但直觉告诉我他却不是我的同行。”“我想,难道他不需要工作么?瞧他年纪,大概也已经成家了吧,至少还得养家啊?难道是吃软饭的!可瞧他那样儿又不像,除非哪个富婆脑残。”“当然,也许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况:他已经积攒了一笔钱,足够维持一段时间的花销,暂时不用去工作,不用去看老板那盛气凌人的脸色。但很快他的这种可能性也被我否定(至少是怀疑),只需看看他那心事重重的傻逼样儿即可。”“但还是禁不住在心里思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甚至荒唐地怀疑他是一个同性恋者。”这些模棱两可的推断让人物始终蒙着一层面纱,人与人的关系便呈现出疏远隔离的特点。同时,文本中作者对人物身份的态度也并不明朗,也没有对人物之间的关系做出明确的限定与划分,这也加剧了人物的模糊性,对作家完成幻想与现实融合写作起到了促进作用。

而荒诞性人物则体现在他的多个文本中,《数学家》中的张六一是一个“彩票迷”,但他沉迷彩票的出发点却与大多数人不同。由于从小对数字敏感且数学成绩出类拔萃,他立志做一名数学家,但现实生活的磋磨让他终究只能在买彩票中触碰到儿时梦想的影子。他日复一日用数学运算的方法推算彩票号码,像破译密码一般揣测数字,“以致有时都忘了他这是在赌博。”在推算中他获得了票友的尊重与欣赏,这满足了他从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自尊心,使他终日沉迷在幻想之中,完全忽视了现实生活,由此造成与家人的巨大矛盾,最终在一个雪天“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走出家门,走下楼,走到大街上,走在去寻死的雪地里,最终就成为了一名交警,一名打坐的和尚,或者一名阻碍交通秩序的神经病。”《龙的传人》中的李奔,作为一个前师范院校历史专业的高材生,毕业后游手好闲,在尝试许多小生意无果后沉迷赌博,后来又经营了一家彩票店,生活过得很是糊涂。在他父亲死后,他又继承了他父亲的丧葬行业工作,头一单生意便是自己父亲的丧事,赚的钱来自于自己的母亲,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还有《天衣无缝》中的进城务工却心思不定的小欢、获得押钞员工作却最终走向犯罪抢劫道路的铁头、个性狠辣的李刚、爱占小便宜的墩子......他们似乎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木子车将其放入生活的洪流中,通过对其命运嬗变的观察,表现出个人复杂晦涩的心灵潜流。作者试图做的,是从这些魍魉灵魂荒诞的行为中解剖人的存在本质与人性弱点,这对于其实现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共筑有很大帮助。

二、叙事视角的多样化

叙事视角是指叙事主体观察和讲述叙述内容的特定角度,在小说创作中,叙事视角的选择至关重要,作家通常根据具体文本的写作需要选择并调整叙事视角。作品表现力的强弱与主题思想的深浅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它的影响,同时它还引导着读者的阅读视野,限定了读者对作品的认知程度和其在情感与理性上对文本的态度。在当代小说创作中,作家们越来越倾向于用多变的视角呈现文本,木子车也是如此。幻想与现实结合写作必须打破传统小说的形式,用更加多样化的叙事视角叙述故事,反映生活。木子车通过多种不同视角在文本中的精心设置和巧妙控制来安排情节的发展,同时引导读者进入文本,得到更深刻的内心体验。

为了更好地划分叙事视角,需要先引入热奈特的“聚焦”概念。其设定了三种“聚焦”概念“: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零聚焦”不限定视角,通常表现为全知全能视角“;内聚焦”是用特定故事人物视角叙述;“外聚焦”则是叙述者从外部出发进行叙述。而木子车的小说为了呈现出多样化叙事视角,时而采用单一聚焦模式,时而采用多种聚焦模式,叙述者时而视野局限,时而全知全能,这也使得他的小说姿态多元。《父亲》通过马六的视角表现了其琐碎的生活景象和发生在其与父亲间发生的一系列冲突,还引发了马六对“老”的思索;《我们的公园》通过“我”的视角描绘了发生在公园的人事图景,叙述了“我”试图偷窃“他”公文包的前后事件,间杂着我对生活的幻想与哲学思考,这显示出单一“内聚焦”的特色,叙述者让位于故事人物,可以让读者更为直接深入地感受文本。《天衣无缝》作为一部中篇小说,聚焦较为复杂。小说讲述了一起复杂的“案中案”。在案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中,各路人马纷纷上台,按照各自轨迹行事思考,从此处可以看到“内聚焦”的特点,但这些最终又统摄在叙述者的客观叙述之下,是为“零聚焦”。这些不同聚焦方式的結合使得作品呈现出纷繁的魅力。叙述者可以从任意角度出发观察叙述对象,不仅在客观上掌握了人物的言行举止,切换表现不同人物的行动,还在主观上深入了人物内心,表现出其思想活动。杨一坤对案件的调查以及他的内心思考、李刚和墩子犯下的抢劫案和杀人案、铁头和丁老大谋划并实施的押钞车抢劫、小欢与铁头的爱情、小欢内心的情感与纠结......作者将小说人物经历的一切并同其内心活动娓娓道来,时而还表现出一些对人物的评价,多样化的聚焦方式加强了作品的表现效果。

多样化的叙事视角不仅表现在多种聚焦模式,还表现在不同叙事人称的转换之中。小说中的叙述人称并不是简单的几个代词,它象征着一种叙事格局的确立,关系着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方式,木子车对于不同人称的转换非常自如,他通过许世人称的变化带动了叙事视角的转换。《我们的公园》《龙的传人》都是第一人称叙事,由“我”来讲述自己的故事,这种叙述是私人化的,夹杂着人物的情感,更容易带动读者的情绪,感染读者。它传达了人物对于事件的真实、直观的体验,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被缩短。《我们的公园》中,读者不仅通过第一视角直观感受到一个“小偷”内心的复杂与纠结,还意外了解到其生活的苦衷和对孩子的温情,还有其对于精神世界的追求,这都是其他视角无法触及的深层情感体验。《龙的传人》通过“我”的视角描写了“李奔”令人遗憾的生活面貌,同时引出自身生活纠葛,在第一人称的叙述中,挖掘人物的所思所感,更为真实确切地表现小说主体。《数学家》、《父亲》、《天衣无缝》都是第三人称叙事,此时叙事者不局限于小说中各个人物的视角,其用冷静客观的笔调叙述情节,拉开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距离。木子车的小说通过多个人物的视角,串联起现实荒诞的故事,作者穿梭在被叙述对象之间,既可以从外部对于其进行观察,又可以从内部对其进行审视。从“数学家”张六一对彩票的沉迷,到马六在生活中与父亲的摩擦,到杨一坤、小欢、铁头、李刚、墩子等人围绕“案中案”发生的爱恨纠缠,第三人称毫无障碍地对人物的现实生活与心理活动进行描全面描写,最终表现出其对世界的把握,引导读者进行思考。

三、文学话语的陌生化

木子车的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清晰的现实生活轨迹,但同时我们也能发现他将幻想成分悄悄融入其中,这些幻想源于现实生活却偶尔脱离日常经验,与现实相映成辉。为了表现这种特色,他一向很重视个体体验的陌生感,认为不可敷衍了事,而这也具体表现在其对语言的陌生化中。陌生化“就是为了唤起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显示出石头般的质地。”它连接着日常经验与文学经验,通过改造人们熟悉的语言修辞和叙事技巧,使原本习以为常的事物变得陌生,使文本的感悟难度增高,使文本感悟时间延长,让读者与文本有了审美的距离。木子车的小说也采用了这种手法,他通过陌生化的语言和复杂化的形式设置,让读者在更深刻的感悟中体验到文本的深层内涵,让现实在文字的转换中产生出感觉的延伸。其对文本的淬炼让日常经验转化为艺术经验,其小说也因此最终完成对现实机械重复的反思和超脱,建立起现实与幻想的通道。

木子车的作品通常指向内化于现实中的琐碎生活,无论是“中药味”、“蔬菜摩擦声”、“阳光”、“目光”、“街”,还是“回忆”“恐惧”,都指向日复一日的现实,它们具有普通、日常、机械的特点,通常无需多加解释与说明,木子车却刻意用一种形象的比喻对其进行表现,是通过文学语言的修辞对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进行陌生化处理,唤起读者对无味现实的审视和感知。在《父亲》中,作者形容中药的味道“像一记重拳,将他击退了回来”;表现马六的精神压力时他又写道:“父亲人为地打乱了时空,捎带着也把马六给卷了进去。马六突然就觉得嗓子眼堵得慌,胸膛也感到憋得紧紧的,似乎充满了气体。”写马六“脑子里用篦子篦似的正在回忆着推销药品的推销员的甜言蜜语和危言耸听。”写蔬菜的摩擦声像“杂乱的蚕啃食桑叶的声音。”在《我们的公园》中,作者写男子奔跑时其背包“仿佛一个测速计,也随之摇摆得愈发地快了起来。”写暗淡的阳光:“午后的阳光较之前两天蔫了许多,淋了雨的太阳大概也会感冒吧。”在《数学家》中,作者写张六一涣散的目光“软塌塌的,像是拦腰被人砍了一刀似的,摇摇欲坠。”写他的寻死姿势“像个打坐的和尚似的”,他“盘腿坐在雪地上,微阖双目,超然事外,神思悠远。”交警和记者对他的规劝动作在别人看来“像他们是在烧香拜佛”;写张六一老婆怒气冲冲的走路姿势,“简直像是子弹一样射进来的,速度快得连时间都停止了,有张六一微张成椭圆形、一动也不动的嘴巴为证。不过,倒也符合爱因斯坦的理论。”在《天衣无缝》中,作者写杨一坤一闪而过的念头“像一尾鱼晃了晃,又径自消失了。”写秀水街鱼龙混杂,地势曲折,像一条蜈蚣;寫李刚猥琐的眼光像“扫描仪似的,仿佛在鉴别她秀色可餐的脸蛋的真伪似的。”写“天上人间”老板文帅的告诫“像马路上的红绿灯时刻都在提醒着过马路的他。”木子车通过这些独特的比喻中建构出“复杂”的文本用以抵抗日常经验的机械,这使得其文本产生出趣味盎然的阅读效果,让读者重新审视机械化的日常生活并从中超脱。

复杂的文本形式设置也是木子车小说叙述话语陌生化的重要特征。以《数学家》为例:木子车在文本中通过主人公“张六一”在两段不同时空的行为片段的串联交叉排列来表现小说情节,并在段落前标明“(前)”与“(后)”借以区别这两段不同的时空。这种出人意料的形式设置,将“张六一”沉迷彩票的前因后果以及人物的背景化为“(前)”穿插在其被老婆打骂并因此寻死的“(后)”过程里,让其紧紧联系在一起,“张六一”在寻死的同时,其对彩票不同寻常的迷恋行为也解开了谜题。这种并置有些同步播报的况味,读者初读会有些困惑,但细细品味却又会被这样的文字游戏营造出的独特阅读体验吸引。这种文本形式不同于普通叙述话语,其在文本的变形中脱离了机械现实的控制。

作者简介:王俊,女,汉族,陕西渭南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在读,专业: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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