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教育远离自然,孩子缺失了什么

2019-09-10 07:22王梦茜
教育家 2019年41期
关键词:肥胖率儿童孩子

王梦茜

“她当时刚学完一篇有关燕子的课文,跑来问我哪里能找到燕子,她说她太想看一看燕子是什么样的。”云南在地自然教育中心创始人王愉回忆起女儿“找燕子”的故事时说,“后来我开车带她去郊外,在车上她终于看到了燕子飞过的身影。”儿时常见的动物,十多年后却需要特地到郊外才能看到,王愉感受到,当下儿童亲近自然的空间与渠道似乎越来越窄。

“他们更喜欢在屋里玩,因为屋里有电源插座”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萤火虫,分不清树的种类,认不得虫,没碰过草地,也没有看过银河系。那他们的童年在忙什么呢?忙做功课、忙挤校车、忙补习,仅有的一点空闲,看看电视和漫画书也就不够用了。”作家三毛称这些孩子为“塑料儿童”。

我们身边也存在这样的孩子:除去在学校的时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宅在家里,和电子游戏或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为伴,他们对外界的自然不具备应有的好奇心,对身边的自然事物缺乏最基本的兴趣。他们知道课外书上亚马逊雨林里的稀有物种,却不知道家里餐桌上的蔬菜名称,他们看过电视电影里的麦田、菜园,却没有亲身体验过下田、抚摸过一株禾苗……他们更喜欢在屋里玩,因为那是有电源插座的地方。这些现象,被美国记者兼儿童权益倡导者理查德·洛夫称为“自然缺失症”。

“生活在高度重复的城市环境中,人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弱,由此会引发很多问题,比如感觉综合失调。打个比方,有个杯子在你面前,你去拿它,却没拿住,是因为你对它的位置判断不正确,你的视觉和触觉无法协调起来。”植物私塾创始人张新宇表示在自然教育的实践中,他接触过许多感觉综合失调的孩子。

2019年10月8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全球首份《世界视力报告》显示,中国城市青少年近视发病率高达67%,他们推测这可能是由于生活方式的改变、城市化和学校教育系统等原因造成的。

乡村也并非“自然缺失症”的空心地带。2019年8月20日,中国儿童中心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联合发布《中国儿童发展报告(2019)——儿童校外生活状况》。报告显示,周末,乡镇农村儿童的电子产品的使用时间(108.18分钟)明显高于城市儿童(88.40分钟)。

“除了近视,农村‘小胖墩’也越来越多。”“U然”自然教育联合创始人郭海岩告诉记者,据成都市疾控中心调查数据显示,近年来,成都农村地区儿童肥胖率不断上升,其中,在部分年龄段甚至超过了城市儿童肥胖率。2015年,在8岁儿童年龄段,城市女生肥胖率为8%,而农村女生肥胖率则为9.7%。

“自然缺失症”并不是一个医学术语,它概括了一种社会趋势,让人们得以从这个视角去思考自然对于儿童成长的影响。理查德·洛夫指出,儿童与自然的疏离会导致身心健康的多重损害,造成感官逐渐退化、肥胖率增加、注意力紊乱和抑郁等病态,间接地损害儿童的道德、审美和智力成长。同时越来越多证据表明,直接接触自然对于注意力缺失、多动症、儿童抑郁症、压力管理都有治疗的功能,对认知能力也有改善。

盖娅自然学校校长张赫赫在活动中曾遇到一些孩子,他们往往有控制情绪的困难,容易发怒。但随着到大自然中,与伙伴们一起进行一些活动,他们的情绪往往会逐渐平稳,与他人相处也会变得容易起来。“在家庭或学校环境中,由于长期被单一尺度度量,一些孩子可能会处在焦虑、恐惧等不适情绪中,因此别人无心的一句话就会把他们的情绪点燃,甚至会以暴力的方式来对待别人。而大自然里的活动,往往不设定唯一的评判标准,大家更容易放下彼此,接纳包容。”

恐惧、对抗与不知所措

“孩子对于自然的喜爱是天性,全都烙刻在基因里,但前提是你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接触到自然。”台湾大学植物学博士、林奈实验室创始人刘芝龙说。

2012年,厦门学生张欣窈研究的课题《“自然缺失症”现象調查与对策研究》,获得第27届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一等奖。其中有一个问题——“有一项关于‘我们身边的生物’的调查,你到哪里完成这项作业?”对此,88%的同学回答“上网找”。他们对自然的了解大多数来源于网络、电视等信息媒介。

当孩子与自然的空间距离增大时,心理上的距离随之拉开,他们对于自然的态度、认知也可能产生偏差。久而久之,自然逐渐成为一个抽象的概念。

由澳门特别行政区科学技术发展基金和科技委员会联合举办的“云南植物考察学生科普夏令营”,每年都会送50余名澳门中学生来云南参观。曾为该夏令营活动做讲解的海螺发现,面对园内多样有趣的植物种类,这些中学生兴致很低,“参观期间他们一直在聊天、抱怨,要求休息和早点离开。注意力难以集中、对周围变化显得漠然是这些学生留给我们的整体印象”。

“当孩子们重新回到大自然系统中,大多数人还是有好奇心的,但是他们往往不知所措,并不知道该怎么跟自然打交道。”张赫赫以电影《阿凡达》打了个比方——当双腿瘫痪的前海军陆战队员,进入阿凡达的躯壳中,他走路跌跌撞撞,十分莽撞,“这些重新回到自然中的孩子,就跟那个角色一样,显得笨手笨脚,不知道如何与自然相处”。

“他们觉得泥土是脏的,看到任何昆虫都会害怕,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虫子会不会咬我’……”在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自然教育总监王西敏看来,现在的孩子,尤其是城市里的孩子,对大自然的恐惧十分明显。一次夏令营活动,他带孩子们穿越一片树林,在一个池塘边看见一条铁线虫,孩子们并不认识这种虫子却纷纷表示要打死它。“那天晚上我们在反思这个问题,为什么孩子想把它打死,可能是害怕不认识的动物伤害他们,也可能是觉得这个动物比我弱小,或者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看待自然的心态是应该去改变的。”

“他们和自然的距离越来越远,到后面可能已经没有办法去适应和亲近自然了。”王愉认为,从表象来看,孩子与自然的不亲近表现为,孩子在自然中会没有安全感、很难放松、不知道如何观察、不知道怎么去玩。她曾目睹一个孩子看见蜻蜓时的场景——哇哇大叫,十分惊恐,“我当时很惊讶,因为不管是飞行的姿态还是身体的结构,蜻蜓都属于自然中特别美的一种昆虫,很难让人产生恐惧感”。

当“自然缺失症”儿童长大之后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师刘悦来,在景观设计专业的教学中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景观设计是一门与自然关系非常密切的学科,但学生们对自然却并不敏感。“认识自然是景观设计的基础。做设计时,我们首先要分辨哪些东西是能够设计的,哪些东西是不能设计的,如果连这些都不了解的话,你的作品反而会让更多的人成为受害者。现在有很多园林景观,把一些本来很自然、质朴的地方,变成很‘奢侈’的设计,最后产出一个个‘绿色荒漠’。”

“我接触过许多生态学方向的研究生,有些人采集动植物标本时一点都不手软,见到植物就采,见到蝴蝶就抓,采集的标本也许对他们的科研并没有多大作用。”王西敏口中的这些年轻人虽然具备自然科学知识,学习工作也与自然息息相关,但他们对自然缺乏情感、对生命缺少尊重。

理查德·洛夫指出,儿童需要对大地拥有强烈的依恋,这不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健康,更是为了让他们成年后拥有保护自然的责任感。而童年缺乏自然经历的人,对环境往往会更加冷漠,很难培养出良好的环境态度和行为。

提到“自然缺失症”的后果,王西敏从环保主义者的角度对此表示担忧:“如果我们从小没有在孩子们心目中种下对于大自然的情感,那么以后希望他们关注自然、保护自然,难度就很大。”自然保护不能只依赖于自然保护机构,更取决于年轻人和自然的关系,取决于他们是否热爱自然、怎样热爱自然。

在上海从事环保工作的过程中,王西敏常与当地年轻人交流,发现相当多的人持一种观点——“上海是人生活的地方,不应该让野生动物生存”。在他看来,这与从小缺乏与自然接触密不可分,他们不认为人与大自然可以和谐共处。“如果年轻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那未来的自然保护将会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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