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庭尧:心中端着军人的枪,手里拿着画家的笔

2019-09-20 03:17王蔚
廉政瞭望 2019年8期
关键词:四川话画室画笔

王蔚

敬 庭尧的画室里,摆着11年前站在震后映秀废墟上的照片,今年与那时相比,他似乎是老了,就连和记者说话的语速都很慢。

但是,敬庭尧带着记者参观画室时,他又是“老人”的模样,走路的时候背部笔挺,没有一丝佝偻。他的助理何逵亭说,老师70岁了,现在仍然每天作画8-10小时。

被班长烧了画笔

400余平米的画室一览无余,甚至显得有些空旷,唯有墙壁上环绕着高达3米的画纸。这些画纸上布满了人物,有一些已经完成,有一些尚未着色,有一些还在勾勒。画室散放着四五把梯子,大部分时候,敬庭尧需要站在梯子上作画。这些画让人仿佛置身西藏,亲眼看到了当地人、事与风物。

此时,距中央电视台耗时一年制作的大型纪录片《文成公主》播出正好过去一年。该片讲述了在过去15年里,敬庭尧为完成全长300余米、高3米,囊括了1000多个人物的巨幅画卷《文成公主》背后的足迹与故事。

作为一名国画家,敬庭尧已然把在中国能够获得的荣誉全都拿了个遍。他的美术作品被国家博物馆、中国美术馆、人民大会堂永久收藏,画作《重逢》甚至作为国礼由邓小平赠送给时任日本首相中曾根康弘。

前些年,敬庭尧在采风时留影。

敬庭尧从小就喜欢画画,16岁那年,他正在村后山上放牛,村前来了一个军人要去邻村,向敬庭尧的外婆问路。外婆让他从家中的堂屋穿过去邻村,军人发现,屋里歪歪斜斜贴着一些小画,内容是农村崇尚的关公、花木兰,还有一些连环画的临摹。军人问外婆这是谁画的,外婆就叫来敬庭尧,现画了一只小猫。

军人看后问,你为什么不报名参军呢?但敬庭尧当时的年龄、身高、体重都不具备参军的条件。于是,军人从自己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几行字,交给敬庭尧,让他去找公社武装部的陈部长。后来,敬庭尧被部队特招录取。

但到了部队之后,敬庭尧却因为太过热爱画画,被班长撕了画,还把画笔扔到炉子里烧了,那时班长希望敬庭尧能够好好训练。但半年之后,班长要转业离开部队时,在当时只有30块钱转业费的情况下,跑去20公里外的县城,花了8块钱,买上画纸画笔,把敬庭尧叫到枪库,说:“你能成为一个好兵,这半年来,你入了团,评了五好战士,还是特等射手。我没文化,原谅我,你就好好画吧。”敬庭尧看着班长就哭了。

1985年,在部队待了20年的敬庭尧得知了解放军艺术学院招生的消息,深深潛藏在他心里的艺术创造欲望再次被点燃。他找到部队首长,提出要报考军艺的想法。于是他放弃一切来到北京,成为一名北漂。1990年,由敬庭尧牵头的“大地画会”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举办,时任总后勤部一位领导很欣赏敬庭尧的画作,将他调入总后勤部创作室。2007年,他的个人画展《西藏风骨》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能够在中国美术的最高殿堂占据5个展厅,对于大部分职业画家来说,这意味着一个顶点。

然而对于敬庭尧来说,关于西藏、关于《文成公主》的创作才刚刚开始。他选择回到成都过退休后的生活,因为这里是始终无法割舍的家乡,更因为成都距离西藏很近。敬庭尧的两个女儿还在北京,他的老伴儿也总是北京成都两头跑。听起来回到成都是一件较为奔波的事,但敬庭尧却说:“北京的冬天并不适合作画,宣纸会因为干燥而变得脆弱,没有作画效果。而成都一年四季的宣纸状态都很好。”

四川农民的儿子

采访中,敬庭尧始终在讲普通话,“我已经不会讲四川话啦,刚回来的时候我有学过,但怎么说都不太对劲,干脆就不说了。”

1949年,敬庭尧出生在四川射洪县,在当兵之前,他一直在农村。而再一次回到四川已是90年代末,过去的30年里,他已在北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不过我都能听懂,我还特别爱听人讲四川话,别人来找我,我就让他们说四川话。”除了语言以外,在饮食上也有同样的问题,习惯了北方口味的他回到四川已经完全吃不了辣,但每当几个人一起吃饭时他反而要张罗一桌子麻辣菜,“自己吃不了但闻着香。”

敬庭尧始终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四川人,因而周围熙熙攘攘传来的婉转四川话腔调,饭桌上飘起辣椒特有的烟火味,都能滋润慰藉他的灵魂。

敬庭尧曾受邀去北京大学人文学院演讲,他说那场演讲过程中他收到了一张传上来的纸条,上面写着“敬老师您好,您只是农民出身,文化水准又不高,是如何(在艺术方面)取得如今成就的呢?”

“其实这是一个好问题”,敬庭尧认为,如很多年轻人轻视农民,他们只看到了农民因身处农村信息量受限,而导致的在思维、眼界方面的局限性。这样的看法忽略了中国作为一个农耕文明的国度,文化能够繁荣至今依靠农民身上的那股子“韧劲儿”,这就是农民身上的闪光点。勤劳根植在劳动人民的灵魂里,这样的品质加上对理想抱负恒久的信念,就很不得了。

“如今在艺术方面取得的成就,得益于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敬庭尧说,有了根本,才可以吸收阳光雨露,有了韧性,作品才会有张力、有表现力,不流于表面。

偷跑到灾区

在画室最显眼的地方,敬庭尧装裱着一版纸张泛黄的《光明日报》。这一版面有一个显眼的黑色标题:《敬庭尧,第一个进入救灾现场的艺术家》。

每一个四川人提起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都拥有精确到分秒的记忆。2008年5月13日凌晨,60岁的敬庭尧与部队在都江堰集合,天亮后进入汶川县映秀镇。

“我当时本来和一些画家朋友、几个导演约好5月12日一起从都江堰进入汶川采风,再去阿坝州看我捐赠的希望小学。但有个导演路上耽搁了一天,5月11日没有按时来到成都,我们就推迟一天出发。”如今敬庭尧回想起来,仍觉得这一耽搁颇有戏剧色彩,对于其他人来说,没有进汶川也许算是“逃过一劫”,“他们都不去了,都江堰画友家的房子都震塌了。但我感觉我自己必须进入灾区,我是一个军人。”

敬庭尧的画作。

民间自发组织的救灾队伍都是到不了汶川的,因为山体崩塌,所有道路全都走不了,部队的车都进不去。只能跟着部队坐冲锋舟走水路进去。直到5月28日,在灾区整整待了半个月的敬庭尧从灾区出来,家人才知道他进了汶川灾区。

这期间,他不仅经历了无数次余震,还经历了无数次力竭到摔坐到地上。救灾物资有限,敬庭尧舍不得吃喝,年龄上有所限制,他只能做一切能帮得上忙的事,实在体力不支的时候,就去看管和分发救灾物品,或给群众讲解抗震救灾知识。

有一天,已是废墟的汶川县映秀镇上,敬庭尧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在一栋尚未完全倒塌的楼房上插上了一面五星红旗,在废墟之上格外鲜红。

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这面旗帜,许多人都对着红旗泪流满面。于是,敬庭尧也在进入灾区数日后第一次拿起了画笔,创作出了《废墟上的国旗》。“我没有想过采风什么的,我就只是想要救灾。”但在灾区的所见所闻无时无刻不都在冲击着敬庭尧的内心,情绪在他的心里酝酿,最终通过画笔体现出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敬庭尧第一次到达救灾前线,1998年洪水泛滥之时,他创作出了《生命之堤》;1979年唐山大地震后第三天,敬庭尧已率领文化宣传小分队抵达唐山灾区。同时,他也是到过老山前线、立下过三等功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

敬庭尧画室所在的楼里有一家健身房,那里的健身教练告诉记者:“敬老师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大的会员,他每周要来上2次训练课,已经坚持差不多2年了。”在教练看来,敬庭尧的身体素质比其他老人都好。“怪不得能一直跑西藏,我真的很佩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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