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达“尚武”原因浅析

2019-10-20 01:59傅威
炎黄地理 2019年5期
关键词:斯巴达战争民主

傅威

摘 要:斯巴达是一个尚武的城邦,在古风与古典时代参加的战争数不胜数,但公民并非强制参战,因为很大程度上是他们自己通过公民大会做出了参战表决。公民看似主动将自己送上了战场,但事实上,公民通过战争获得了一定的经济与政治权利,亦巩固了民主权利。另外,黑劳士制度下,斯巴达公民脱离了生产,完备的军事教育以及持续的战争也使得斯巴达军事经验丰富。

关键词:斯巴达;战争;民主;军事制度

在所有古希腊城邦中,斯巴达可以说是最好战的那一个。除了著名的希波战争与伯罗奔尼撒战争外,斯巴达所参与过的对外战争,不胜枚举。自公元前7世纪以来,为争夺伯罗奔尼撒的霸权,斯巴达与阿尔戈斯长期处于敌对状态;公元前6世纪初,斯巴达对提盖亚发动战争,并于公元前6世纪中期将其征服;公元前420年,斯巴达在奥林匹亚节的休战期间,出兵攻打厄利斯;到了公元前395年,斯巴达卷入与科林斯的冲突中,战争时断时续近10年。此外,斯巴达还不断入侵底比斯、干涉其他城邦的内政。整个巴尔干半岛和爱琴海区域,几乎都是斯巴达人的战场。1

同时,斯巴达的政治制度表明,公民大会是斯巴达的实权机构,普通公民可以在公民大会上发表自己的意见,也可以决定是否参战。例如,公元前432年,斯巴达通过召开公民大会作出和约已被破坏、必须对雅典开展的决议;公元前399年,由于厄利斯对斯巴达国王不敬,公民大会决定向厄利斯宣战。在这种“特殊形式的民主制度”下,公民们似乎是主动将自己送上了战场。

对于战争带来的荣誉,斯巴达人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这种狂热最早可以从古希腊诗人提尔泰奥斯的作品中读到。“他在前方倒下丧失宝贵生命,会给城邦人民和父亲带来光荣”2,又“勇敢的年轻人,去赢得战斗!这是最高的价值,最好的奖赏,最美好的行为……百姓和城邦因你而荣耀!”3 “荣誉”在战争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也时常能见于后世的作品中。

在希波战争中,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一世率领三百名斯巴达精锐战士与部分其他希腊城邦联军于温泉关抵抗波斯帝国,最终几乎全军覆没。为纪念斯巴达战士的壮举,人们在一尊纪念碑上镌刻下由古希腊抒情诗人西蒙尼德所写的诗句:“过客啊,去告诉拉刻代蒙人,我们长眠此地,至死犹恪守誓言。”

温泉关战役后,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回到了斯巴达,却遭到了蔑视与孤立。阿里司托戴莫斯因为眼疾未能参战,回国后没有一个斯巴达人愿意和他讲话,为使他难堪,斯巴达人还称呼其为懦夫阿里司托戴莫斯,直到在另一场战役中,他才洗雪了污名。另一位幸存者潘提铁斯则在受辱之后自缢身亡。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位幸存者并非主观意义上逃兵,前者因为生病,后者则是在战争期间出使外邦,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未能战死沙场,他们回国后总是境遇凄惨。而对于士兵的家属来说,他们不会为家人能从战场返回感到庆幸,反而为此悲伤。

斯巴达人在留克特拉战役中战败,消息传到斯巴达后,监察官照例将死者名字通知他们的亲属,并且命令妇女不得嚎啕大哭,而应默默地承受这场灾难。第二天,当阵亡者的家属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人们发现他们面带笑容;而幸存者的家属几乎没有露面,所看到的少数人,个个面色沉重。1

古典作家们往往通过妇女来表现家属的反应,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普鲁塔克。一位斯巴达妇女正在埋葬她阵亡的儿子,一位寻常老妇人走过来并对她说:“女人啊,你真是不幸。”“不,天啊,这是个好消息。我生下他就是让他为斯巴达而死,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又如,一位妇女看到她的儿子走来,便问道“我们的国家怎么样了?”当她的儿子回答“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她便捡起一块砖向他扔去,杀了他,并说道:“所以他们派你把这个坏消息告诉我们!”类似的故事还有不少,由战争带来的荣誉感显然已被置于生死与亲情之上。妇女诞下子嗣是为城邦提供士兵,他若能死在战场上,那便是死得其所,若是侥幸存活,那就是自己的耻辱。

然而,由战争带来的荣誉感毕竟属于精神层面,它能从古风时期一直延续到古典时期,必然离不开制度上的保障,这就涉及斯巴达的教育制度、军事制度等方面的内容。

最早提及斯巴达军事训练的是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讲话,“在孩子的培育方面,他们从小就通过严酷的训练追求勇武之气;而我们的生活悠游自在,但面临危险时照样勇往直前。”演说并未就“严酷的训练”进行展开,直到后世学者在论及来库古1改革时,我们才得以一窥究竟。亚里士多德认为,斯巴达人能在战争中获胜,并不是因为他们的训练方法有什么特长,而是因为对手当初对于少年完全没有训练,这也是为什么斯巴达的战况总是好于其他。可见在古典时期,斯巴达的军事训练是独一无二的。色诺芬同样将斯巴达人“在战场上损失的人反而少些”归功于来库古推行的军事训练。

这项军事教育制度被称为“够格者”(Agoge,?γωγ,照词意是“养育”)训练。2男孩子一长到7岁,就要由国家收养,编入连队,并在连队里接受统一

的训练,这是为了培养他们的服从意识。孩子们还必须赤足行走以磨砺双脚,通过终年只穿一件外套来适应天气的冷热变化。另外,孩子们还被鼓励通过偷盗获取食物充饥,而不幸被抓者需要接受鞭刑以敦促其敏捷行动。

男孩子们的训练一直持续到他们完全成熟的壮年,他们被禁止从事追求财富的职业,唯一的职责在于保卫城邦的自由。

希腊其他城邦的土地所有者需要亲自从事各行各业,而斯巴达“整个商业机构都交给了奴隶和黑劳士去管理,就像他们的一日三餐也由国有奴隶和黑劳士准备和侍候一样”。正是由于黑劳士的劳作,斯巴达公民才免去了生计烦恼,也就不用担心在外打仗造成农荒的问题了。另外,黑劳士有权享有一定的家庭生活,通过自我繁衍来保持数量,这样斯巴达就无需担忧国内奴隶数量不足,也无需向海外奴隶市场购买奴隶。

除了为公民们的日常生活提供必需品,军队出征時,也往往有大批黑劳士随侍。他们除了携带武器装备、粮食供给外,还要承担修筑工事等活,保证了拉刻代蒙人“与在国内生活一般无二”。普拉提亚战役中,每一个斯巴达士兵都配备了七个随军的黑劳士。就这样,公民与黑劳士在一起构成了拉刻代蒙人军队。

在斯巴达的军事与黑劳士制度下,士兵们无需为生计发愁,出兵在外亦无后顾之忧,若是战死沙场还能为自己乃至家人带来荣耀,英雄的名字可以为世人所知晓1。事实上,战争不仅为他们带来荣誉,还带来政治地位的提高。

第二次美塞尼亚战争期间,社会分化进一步加剧,下层民众由于长时间的征战变得赤贫,便要求重新分配土地,这一诉求在同时期诗人提尔泰奥斯的作品中已有记载。差不多就在这一时期,斯巴达采取了新型作战方式,即重装步兵改革。公元前669年的叙希埃战役中,阿尔戈斯人让斯巴达人遭受惨败,很可能成为后者转向重装步兵的催化剂。那些捐献给阿尔忒弥斯的铅质重装步兵战士雕像表明,斯巴达到公元前650年已经拥有了一个充分自觉的重装步兵阶级。2

在重装步兵决定胜负的时代里,重装步兵改革所带来的影响无疑是深远的。在同一个方阵里,所有公民,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会在一起作战训练。重装步兵的战斗异常激烈,要求敌我士兵之间展开面对面的厮杀,政治平等的呼声就在这些残酷的战争中被激发,平民们开始对特权阶层自诩的优越感提出质疑。那么贵族要继续维持特权,垄断政治权力就变得困难。这种平等的观念持续到了战场之外,并且增强了平民同贵族斗争的自信心。这种自信心可能已形成一种强烈的政治意识,以至于产生了平等政治经济权利的要求。3由于征服美塞尼亚地区的事业仍需要全体斯巴达公民的参与,贵族们不得不做出经济与政治上的让步。现存古希腊最早的成文宪法——大瑞特拉,很有可能就出现在这一时期。

根据后世学者的解读,大瑞特拉以血缘和地缘双重标准来划分行政区划,创立了包括国王在内的长老会议以及公民大会,而且规定了公民大会的职能、召开地点,同时规定长老会议有权提出或废除提案,但人民必须有决定性的声音,必须有权力4。

值得注意的是,国王是军队的首领,他是“世袭的统帅,终身握有军事指挥的权力”,或许国王与重装步兵的同盟,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以擴张为目标的侵略性城邦的产生,但这并不意味着国王的权力就可以凭借战争获得加强。虽然后世很少有文献提及斯巴达公民如何利用战争来扩大自己的公民权,但我们仍可以从有关战争的记叙中发现,公民除了有权决定是否开战外,还可以制约国王的行为。

虽然有记载的斯巴达对外战争数不胜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加拣选地投入到战争中去。在对手距离遥远或者战事尚未祸及本土的时候,斯巴达也不会贸然开战。斯巴达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前的表现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为决定是否向雅典宣战,斯巴达人特地召开了一次集会,科林斯人与雅典人分别就各自的立场发言。大多数斯巴达人认为应当对雅典开战,而国王阿希达穆斯表示这场战争不是小事,对手有实力、距离遥远,斯巴达尚无充分准备,希望公民们三思。最后发言人是监察官森涅莱达斯,在一段呼吁斯巴达参战的简短发言后,他将战争的决定权交给了公民大会。一般来说,公民大会根据呼喊声大小而不是得票多少来表决,哪一种声音大,就意味着这个意见占上风。然而这次监察官表示他辨别不出哪一方的呼喊声更大,于是要求参会的公民根据自己的呼声站队,认为和约已被破坏、雅典是罪魁祸首的人为一队,持相反意见的人为一队。最后,认为和约已被破坏的人占绝大多数。

在科林斯的煽动下,参加这次集会的公民倾向于开战,而在听完国王的发言后,显然他们产生了动摇,否则也不会在呼声表决时出现监察官无法判断哪一种声音更大的情况。然而,如果最初的呼声相当,那么持两种意见的人数也应该相当,可是站队后的结果却是,支持战争的人成为绝大多数。公民们的态度摇摆不定,极大程度受发言人的影响,同时,站出来进行表决这一行为从某种程度上为表决者施加了压力,如果斯巴达士兵不愿意在战争中成为怯懦者,那么他们一定更不愿意在战前就被视为懦夫。

不可否认的是,比起同期希腊其他城邦,斯巴达确实更热衷于战争,但尚武并不是斯巴达社会的唯一准则,其背后有一套完善的体系作为支撑。职业兵制与黑劳士制度确保公民脱离了生产,可以心无旁骛地参与军事活动。通过公民大会的表决,公民们看似主动将自己送上了战场,但他们通过战争收获了荣耀和与贵族对抗的底气。在那个全民皆兵的时代,贵族与平民必须在同一个方阵里训练、作战,公民的军事化无疑催生了平等的观念,公民们也的确通过战争获得了一定的经济权利与政治权利。就连国王生前在斯巴达所享有的特权,也不比普通公民多多少。此外,斯巴达还在整个希腊建立起了自己的霸权,只要战争持续,它的权威就会占据优势。斯巴达政体维持了200多年的稳定,也是以上各种因素作用的结果。

参考文献

[1]晏绍祥:《雅典的崛起与斯巴达的“恐惧”:论“修昔底德陷阱”》,《历史研究》2017年第6期。

[2]帕姆洛依等:《古希腊政治、社会和文化史》,周平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年,第158页。

[3]帕姆洛依等:《古希腊政治、社会和文化史》,第122页。

[4]Xenophon, Hellenica, VI. 4. 16.

[5]关于来库古其人其事,史学界历来争论不休,具体可参见刘小荣:《来库古政制改革辨析》,《南开学报》2002年第2期。但无论如何,来库古名下的各项改革措施确实能在后世的作品中得到佐证,只是年份与推行者不那么明确。

[6]Agoge(?γωγ?)暂无固定中文译名,梁建东、章颜根据发音和意义,将其译为“够格者训练”,卡特里奇著:《斯巴达人》,梁建东、章颜译,上海三联出版社2010年版,第9页;祝宏俊称其为“阿高盖制度”,祝宏俊:《军事教育与斯巴达的阿高盖制度》,《世界历史》2013年第4期。这里取“够格者”。

[7]来库古不允许人们在坟墓上刻下死者姓名,战死的男子或为圣职献身的女子除外,Plutarch's Lives, Lycurgus.27.

[8]奥斯温·默里:《早期希腊》,晏绍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57页。

[9]黄洋:《古代希腊政治与社会初探》,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页。

[10]祝宏俊:《古代斯巴达政制研究》,北京: 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第35-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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