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上海工商界那场劳军

王昌范

1949年5月27日，上海全境解放，社会各界人士酝酿了一次慰劳人民解放军的捐献义卖活动。这次活动前后2个月，动员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募集的资金和慰劳品数量巨大。工商界作为其中一方面，在这场捐献义卖活动中，既有成绩，又曲折艰难，进步与顽固，坚定与彷徨，主动与被动交织于一体，最终支持中国共产党，拥护新生人民政府成为主旋律，工商界谱写出一曲劳军之歌，回声嘹亮了整整70年。

工商界酝酿筹备成立劳军分会

上海解放那年的6月2日，上海市人民政府第一次与工商界公开见面是在外滩中国银行4楼。陈毅市长亲自出席了这个“产业界座谈会”，阐明中共“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在这次会议之后，市政府有关部门与各业的座谈会接踵而来。从6月8日起连续3天，针织内衣业、纺线业、电筒电池业、造纸业、植物油业、制茶业分别因存货滞销、原料供给困難等问题召开座谈会，6月9日军管会财政经济接管委员会贸易处举行国外贸易管理问题座谈会，6月10日棉纺业举行座谈会，讨论原棉供应成品推销等问题。政府与工商界沟通渠道渐渐畅通，与工商界直接对话趋于频繁。

6月25日，在北平参加新政协筹委会的代表和全国妇联代表一行70人抵沪。抵沪的民主建国会、产业界代表中有黄炎培、陈叔通、盛丕华、包达三、张絅伯、吴羹梅等人。新政协筹委抵达上海后的活动，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注。

7月6日，黄炎培、盛丕华等受邀参加上海市“纪念七七，庆祝解放”军民联合大游行。在检阅台上，他们看到威武雄壮人民解放军的列队，又一次给他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次日，他们又参加了在大光明大戏院举行的“上海市各界纪念七七庆祝大会”。在这个会上，工人代表临时动议。动议内容大意是，在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举行慰劳人民解放军的活动。与会人士当时一致举手，鼓掌通过。然后，由工会筹委会、学联筹委会、民青联筹委会、教联筹委会、民主妇联筹委会5个人民团体作为发起人，请军管会财经委许涤新和工商界推派代表参加筹备。在这个会上也推选了以工商界人士为主的筹备人员名单，他们是黄炎培、胡厥文、刘靖基、项叔翔、陈叔通、盛丕华、蒉延芳、荣毅仁、郭棣活等9人。这是开展劳军活动的一个起因。

临时动议后的一个星期，7月13日上午10时，在中国银行2楼，召开劳军筹备会议。这次会议很重要的一项决定是确定慰劳金额，根据上海当时实际的生活指数，经过讨论，确定在50亿至100亿（旧币）之间。讨论中也考虑到全市动员的面广量大，社会各界人士参加，筹备人员9名太少，建议增加筹备人员，同时决定在3天后召开劳军总会成立大会。14日，工商界由盛丕华牵头召集筹备委员谈话，讨论筹募方式及数字，初定以同业公会为单位，分别定指标募集，工商界最低筹集30亿元。

7月16日上午，在国际饭店14楼举行了上海市各界劳军总会成立会，约50人出席。会议决定名称为上海市各界劳军总会，总会下设7个分会。陈叔通被推选为上海市各界劳军总会主任委员，许涤新、盛丕华为副主任委员。陈叔通是工商界耆宿、前清翰林，曾留学日本，回国后，办过学、办过报，是最早的国会议员。对于工商界他不陌生，早期商务印书馆、浙江兴业银行都留下了他的痕迹。建国后，他当选为中华全国工商业联合会第一届执行委员会主任委员。他被推选为总会主任委员在情理之中。总会的7个分会分别是职工界劳军分会、师生员工界劳军分会、工商界劳军分会、青年界劳军分会、妇女界劳军分会、文艺界劳军分会、自由职业界劳军分会。总会成立会的当天下午，工商界劳军分会召开了筹备会议，妇联、学联、教联也分别召开了筹备会议。

7月18日，在南京路大东酒楼举行工商界劳军分会成立会，陈叔通、黄炎培、潘汉年等200余人出席会议。会议推选出77名委员，通过义卖原则，并且商讨劳军拟采取捐献和义卖相结合的办法。会上，陈叔通代表总会讲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今天我们工商界开展劳军运动，完全是出于自觉和自动，也是对解放军的一种认识。解放军将到上海而未到上海时，汤恩伯等在上海对工商界的压榨，工商界诚有朝不保夕之虞，而且还准备破坏上海，所以解放军不得不尽速解放上海，以免人民的损失。同时解放军对上海不轻放一枪一炮，宁可以血肉相拼，这尤其是我们工商界所不能忘怀的……”

接着，副市长潘汉年讲话，他说；“工商界劳军总会成立，本人感到非常愉快。人民解放军是我们全体人民的武装力量，人民解放军拼着性命、英勇杀敌，解放全中国，那是他们的义务和天职。”他传达了陈毅市长意思，将此次慰劳金大部分用在疏散难民上，希望工商界一致努力，将50万或100万难民送回家乡。还希望大家踊跃捐献，采用自觉自动的方法，不要以过去摊派扰民的方式。在场的工商界人士听了陈叔通、潘汉年的讲话，深受感动，纷纷表示要尽全力做好这项工作。参加这个会的名单一个不落地刊登在第二天的《商报》上。

各行各业踊跃捐献和义卖

7月20日，盛丕华应锯木业同业公会邀请演讲“工业发展与新民主主义”。演讲后，他匆匆赶到红棉酒家，中午简单地吃了碗面，便与陈叔通、黄炎培、胡厥文商讨义卖办法，推定工商界劳军分会21名常委名单。商讨以后，又与王性尧、高事恒、吴振珊共同讨论义卖具体事项，决定次日召开工商界分会常委会议。

工商界劳军分会第一次常委会议是晚上召开的，地点也是在红棉酒家。会议通过要案：（一）推选盛丕华为主任委员、胡厥文、蒉延芳为副主任委员。（二）推胡子婴为秘书处主任。（三）通过义卖委员会委员名单，主任为王性尧。（四）通过义卖办法草案。决定义卖日期为3天，就3天中营业额提成。（五）组织联络委员会。（六）聘请包达三、张絅伯、吴羹梅、俞寰澄、诸文绮5人为顾问。

会议通过的《上海市工商界劳军义卖办法》第二天就见诸报端。《义卖办法》有6条内容，大意是工商界表示对于人民解放军的认识，特举行全市性劳军义卖，从8月1日起连续3天。各业全部以平价销售的营业额提成。提成标准自行确定，提款按规定送交银行，义卖时各商店应在橱窗及柜台标明“劳军义卖”的字样。公布义卖办法的同时也公布了办事处地址。工商界劳军分会办事处设在中正东路（今延安东路）870号红棉酒家，同时也公布15个缴款地址。

工商界劳军分会第一次常委会决议后，各业劳军有序展开。新药业决定将营业的10%提成作为劳军款项，百货业决定提成10%，理发业决定提成10%，南北货业决定提成10%，衬衫工业决定门市营业提成10%、批发营业提成5%，电影制片业报告将出租影片所得款项全部捐献。各业提成捐献比例分别向分会报告，先报告了85个行业提成数，后又报告了27个行业提成数。棉布业还专门成立劳军支会，要求会员的门市部普遍举行义卖提成，以充实劳军捐款，并规定所有售价不但不加价，有能力可以減价，吸引顾客。

工商界劳军分会设办事处于红棉酒家后，安排了一套工作班子。有几位工作人员从上午9时到下午5时在办事处值班，接待各业来访人员。有名叫杏甫、庆尧的2位办事人员办理会计事务，金一鸣和方某2位办事人员办理收发事项，厚甫、椿年2位办事人员办理保管事项。办事处的经费是向兴业银行开户透支的。作为工商界劳军分会主任委员的盛丕华，每天早晨9点都要到办事处去。一则问问募捐数字，再则看看有什么需要协调的事情。办事人员看到丕老来了，心里比较踏实。

米业捐献的曲折经过

天有不测风云。7月25日凌晨狂风大作，突降暴雨。第二天上海报纸出现醒目大字：“大上海成了水乡，马路沟渠，一片汪洋，工商百业，无形停顿”。确实，许多人家浸水，住楼上的窗户洇水，住底楼的房屋浸水。盛丕华在当天日记中写道：“黎明狂风暴雨，直逼南窗。即起，商（量）防务办法，嘱大家起床。于是以拖畚、揩布、痰盂、铅桶等为工具，与暴风雨作数小时的搏斗。到九时余，风势雨势稍缓……十时，与康儿（盛康年，盛丕华儿子）乘车同往劳军总会。同乡会门口水漫阶沿，不能上去，只得回到红棉，但是风雨还是很大，红棉门还没开……” 如果天气晴朗，盛丕华必准时到“红棉”，这一天因风雨，稍推迟了一会，“红棉门还没开”，但是，盛康年从后门进屋，见里面已经有人在办公了。盛丕华说的同乡会是指西藏路原大上海电影院南面的宁波同乡会大楼。这个房屋现在已经拆除，另建新楼。宁波同乡会5楼是当年上海市各界劳军总会的办公处。

第二天，7月26日，天气稍有好转，米号业同业公会召开劳军募集会议。常务理事瞿振华陪同盛丕华来到浦东同乡会的6楼会场。会场里工商界劳军分会副主任委员蒉延芳也已经到来。蒉延芳来是有目的的。几天前，瞿振华曾向蒉延芳汇报，估计米号业可捐米八千石，杂粮业、油业、面粉业可捐一万担，但心存疑虑，怕有人“作梗”。蒉延芳一方面是来宣传动员，另一方面是来压压阵，万一有人捣乱，可以说几句话。

会议由瞿振华主持，开场白后，报告议程，请盛丕华讲话。盛丕华发表了慰劳解放军的意义和人民政府替人民做事的精神。讲劳军分捐献和义卖两种，请各位积极输将，踊跃捐献。接着，蒉延芳发言。他说：解放军解放上海，宁可自己牺牲，也要减少上海损失。如果他们不顾一切进攻，则上海损失则不可计数。我们现在凭良心，应该拿出力量来，尽力表示。

然而，会场起立发言者甚多，有表示尽力的，有表示力不从心的，也有提出分壹仟元、贰仟元、叁仟元等次来敷衍搪塞。因为当时的货币几千元买不着什么东西，物资紧张。瞿振华认为分等次，捐几千元钱，太难看，起立发言表示反对。他说起毛森在沪时候采取高压手段，强制米业、油类业、面粉业、杂粮业等4个行业拿出四千担粮食的情形。我们当时缴了一些，尚有一千多担未缴。另外还有一千担存放着。所以我们想一想办法，不可以如此，出几千元来敷衍。瞿振华言毕，突然有个人大肆咆哮，他说：“国民党压迫，现在共产党也有压迫。”场内形势一度很紧张。这个时候，盛丕华不慌不忙站起来，镇定地说：“这不是压迫，现在是在商讨。”此时，蒉延芳再起立，痛切发言。会场各人议论纷纷，这个会没有结果，遂散会了。盛丕华关照瞿振华，这个会议还要加工（指补课的意思），在开会时要注意，有无反动分子参加，不可不防阴谋。

米业、油类业、面粉业、杂粮业的情况仅仅是整个劳军活动的一个侧面。说明解放之初，上海形势的复杂。同时也造成了工商界劳军分会开展募捐活动的难度。米业等4业虽然遇到一点困难，但从后来的募捐数来看也基本完成预定的任务。

工商界给了人民解放军一个体面的见面礼

正当各行业同业公会积极输将，踊跃捐献的时候，海外华侨以及在香港的华人也纷纷捐款，捐款的还有在沪的外资企业英美烟草公司等。

7月31日，工商界劳军分会在南京西路456号康乐酒家举行“庆祝八一建军节晚会”，组织精彩的文艺节目招待人民解放军。上海军政首长非常重视，几乎全体出席。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政委饶漱石、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上海警备区政委郭化若、市政府副秘书长沙千里、军管会工商处处长许涤新和11名战斗英雄以及各业代表380多人等。会上，工商界劳军分会向第三野战军全体指战员献旗。

8月1日起连续3天，上海各商店进行义卖。商店门口标识着义卖的字样。棉布业最为闹猛，成绩也最出色，连同捐款达2.1亿元。纸商业其次，达1.6亿元。工业同业公会数棉纺工业为最多，捐7.8亿元。

捐款、捐献、义卖过程中，工商界推荐代表蒉延芳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市人民广播。他讲道：“……人民解放军所受的苦，所受的牺牲，是每一个人所明白看到的，本人希望我工商业同仁，要拿出良心来，多多捐款，来表示我们的一些意思才是。”接着他又说：“此次劳军所得，有一半是要救济难民。这表示人民解放军的伟大精神。名义是由自己负的，好处却给别人的，试问这种作风从前有过没有？我们如不踊跃捐献，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经过一个多月捐献及义卖，工商界劳军分会收入达59.8亿元（旧币），占上海市劳军总会总收入87亿的68.73%，超出工商界劳军分会预订目标30亿的一倍。工商界在上海解放初期第一次就向党和政府，向人民解放军献出了一份体面的见面礼。

（作者为上海市工商联合会副研究员）